第六十章
令人不快的氣氛在空氣中流淌著。艦橋上的所有人形成了一種明顯代表了現在互相之間不信任情緒的站位:
最中間,在短短几個小時內死亡了的兩位受害者躺在地上,就像是這裡的展品一樣;審查組的倖存者們在艦橋的東北角操作台處,其中,精神依然處在不穩定狀態的張語柔緊張地躲在了高霍的身後,依然骨折的譚素雅嘆著氣,錢正青和錢思全的表情倒是要稍微輕鬆一些,但眉頭的確擠成了一團;趙留和李佳樂在低頭說些什麼,表情同樣不是多麼好看;勉強脫離了生命危險的王昭明依然穿著那已經被高溫蒸氣「焊死」了的外骨骼,與靠近三班戰士的王玉琳恰好形成了一個對角;尹櫻在照顧著雷文樂的傷口,但她的手明顯也在微微顫抖著。
三班的幾個人隊形很整齊,看上去就像是接受檢閱一樣,每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不能接近的氣息,他們背上背著的槍和面無表情的臉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在隊伍的最前面,葛成志蹲在屍體面前,還在檢查著什麼。他們的後面,被拘束住的白神英依然是一臉的茫然,彷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月都的四個人站的比較散。由於第一目擊者的證詞,綿月依姬被所有人遠遠地離開了,魔理沙和早苗手握著手,似乎是在相互給對方鼓勁。靈夢則是蹲在葛成志的對面,看樣子是同樣在檢查戴蒙的屍體,但實際上則是暗暗打量了這麼一圈人。
如果孟昊然的死還能夠被稱為意外(何況那根本就不是意外),那戴蒙又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會有人想要他的命?
靈夢認為葛成志應該跟自己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冥界的間諜打算把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全都殺死。但問題在於,究竟要不要向所有人公開這件事情?如果要公開,又該怎麼公開比較好?別人會輕易地相信這套說辭嗎?
「我希望再問一句,張語柔同志。你真的看到,是綿月依姬將戴蒙同志殺死的嗎?」
被葛成志這麼一提問,張語柔身體又往後縮了縮,用非常害怕地眼神看了看綿月依姬。對此,綿月依姬忽然把自己的手術刀向上一扔然後接到手裡,淡淡地說了一句:「大家都希望你如實交代自己看見的東西,張語柔。」
「我……我……」
「大家都看到了,她這是在威脅張語柔同志。」立刻站了出來,王昭明的聲音依然是尖尖的——外骨骼的發聲系統似乎永遠無法都修好了——激動地指著綿月依姬的鼻子,「她想要偷偷殺死戴蒙同志,卻被撞見了。她肯定打算把我們所有人都殺死,這樣月都就可以將0001項目獨佔了!」
「用你愚蠢的大腦想一想,如果我想殺死你們,有必要偷偷摸摸的嗎?」
「當然有必要!這艘飛船上有一間軍火庫,你擔心如果我們武裝好自己,就沒有辦法對付這麼多人了!而且,你也擔心我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把這艘飛船一起毀掉!」
「好了,先不要吵。」出聲制止了兩個人,王玉琳搖搖頭,「讓張語柔同志講完。張語柔同志,你真的看到,是綿月依姬把戴蒙同志殺害的嗎?」
「我……歐陽平水同志走得太快,我迷路了,然後誤打誤撞到了艦長室……」聲音小到幾乎沒人能聽見,張語柔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己看到的一切,「然後我就看到……就看到……她站在戴蒙的屍體前面……」
「不是親眼看到她殺死了戴蒙,對嗎?」
「我想我應該可以對此作出解釋。」可能是實在忍不下去了,綿月依姬向前走了一步,「是那個人類聯繫的我。他告訴我,在艦長室碰面,他有些事情想要說。等我到了那裡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我想殺他肯定會用自己的手術刀的。」
「這是你早就想好的洗脫自己的方法。你這個白痴以為大家都知道你用手術刀當成武器,就不會用其他東西了。」擅自解釋著,王昭明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拔出了一把98式手槍,「你現在就應該去死!」
「放下槍,王昭明!在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她殺死了戴蒙同志,還想要謀殺我們所有人!」
「我再說一遍放下槍!要不然你要跟我們比一比誰的槍更快嗎!?」
一把手槍不應該去跟五把步槍對抗,顯然王昭明也知道這一點。憤慨地放下了手裡的槍,他的聲音顯得更加尖銳,幾乎要到了發聲系統的極限:「你應該明白你在做什麼,葛成志!你在包庇一個謀殺了同胞的外星人!」
「原來你們還把我當做外星人。」帶著一絲揶揄和諷刺,綿月依姬把手術刀收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們這群唯物主義者都和那個被我捅死的白痴一樣,認為月都人和人類是一回事呢。」
「我只是認為這樣做在當下更符合我們這些人的利益,王昭明同志。」緊緊地皺起了眉頭,葛成志放下槍,抬起左臂,開始飛快地操作起來,「然後,從現在開始,我要求這艘飛船上的所有人服從我的命令。」
「軍事獨裁統治?」剛剛帶著隨便的語氣這麼一說,錢正青立刻在槍口轉向他這邊的時候舉起雙手,「好吧,我就是隨口一說。但是讓審查組服從你的命令總需要點兒除了槍以外的東西。專家們的一貫思路,你憑什麼領導我們?」
他的話音剛落,所有人的船員終端上就自動跳出了全息屏幕,上面的某個標誌讓審查組的人立刻把臉皺成了一團。把單兵作戰單元舉過頭頂,葛成志環視了一圈,平靜地宣稱著:「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直接命令,特殊工作人員葛成志奉命執行相關保密任務,人員代號『黑山老妖』。鑒於任務相關內容,0001項目已經出現極其嚴重的事故,事態趨於失控,根據工作條例第十九條第三款,我將接管這裡的一切,並向在場人員公開相關情報。相關人員在事態獲得控制后將會經過相關部門為期三個月的強制安全審查。告知義務履行完畢——還有誰有什麼要說的嗎?」
「……切,特殊工作人員。」
除了王昭明一聲明顯的不耐煩,審查組的人全都選擇了沉默。不過,綿月依姬則又主動向前邁出了一步:「月都不接受你的領導。我們四個是自由的。」
「多謝你還記得我們三個。」學著剛剛綿月依姬揶揄和諷刺的語氣,靈夢淡淡地抬起頭,「大樹底下好乘涼。月都這顆大樹終於起了點兒作用。」
「但是你們打不過我們。我們所有。五支步槍可以對付你,我有這個自信。」槍口再次轉向,葛成志如此威脅著,「何況……靈夢小姐?」
「好好好,我知道。」不耐煩地站起來,靈夢撓了撓頭,然後正了正自己頭上已經有些歪的蝴蝶結,「對不起了,依姬。我是葛成志的盟友。魔理沙,你也會支持小偉哥哥的吧?」
「當然!」立刻用力點了點頭,魔理沙回答的聲音很高。不過,她的眼睛似乎忽然又出現了什麼問題,開始用力去揉,以至於接下來的話有些吞吞吐吐,「早苗肯定也……是站在這一邊的!」
……那是另一回事了。用血紅的眸子瞥了一眼早苗,靈夢沒有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只是把臉轉向了葛成志:「應該可以繼續情報共享工作了。我們要知道究竟是誰把戴蒙殺死的。」
「還有孟昊然同志的事故。我懷疑那不是意外。」補充了兩句,葛成志點點頭,「最後一次確認,張語柔同志,你的確沒有看到綿月依姬實施了行兇,只是看到她站在戴蒙同志的屍體旁邊,對嗎?」
「……是,是的。」
「然後,沈東輝同志,戴蒙同志是否向著綿月依姬的船員終端發送了信息?當時是你在負責艦橋,所有船員終端的通訊都要經過艦橋聯通才能完成。」
「我……我不記得了……當時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三號反應堆上。或許他用什麼手段繞過了艦橋的批准……」
「戴蒙同志又不是計算機專家。」
「但是戴蒙同志是心理狀態小組的領導,他或許擁有這種許可權。」這時候,王玉琳提出了一個可能的情況,「我們可以用他的終端來試一試。或者,直接查看艦橋的記錄也可以。」
「說得對。錢思全同志,麻煩你把通訊記錄調出來,展示在全息屏幕上。……對了,三號反應堆的狀態變化也請準備好,在我們檢查完通訊記錄之後,必須要搞清楚三號反應堆的事件是不是意外。」
「……啊?要做到這種程度啊?」突然驚訝了一下,低下頭不知道嘟囔了些什麼,錢思全嘖了嘖舌,「……我事先說明,不是我不想說,是你們一直沒給我機會說……」
「……什麼?」
「三號反應堆的控制系統是沒有問題的。至少,在我進行檢查工作的時候是沒有問題的。它運行完美,代碼清晰,也沒有什麼控制硬體損壞。我至少檢查了四遍,肯定不會出錯。所以,只有可能是站在控制台前的某個人在我結束了檢查之後對程序進行了破壞,才可能會發生那次事故。孟昊然同志的死亡肯定是一次謀殺。」
「什麼!?這麼關鍵的情報,你為什麼不早說!?這也就是說……」
「稍等一下,葛成志同志。錢思全同志的說法有問題。」打斷了葛成志的話,雷文樂忽然站起來,「如果控制程序是被刻意破壞的,破壞者是怎麼知道錢思全同志把程序檢查完了?」
「那個啊,那個。我和錢正青同志不是專門提到了三號反應堆么。正常人肯定是會在工作結束之後才會做出總結彙報的啊。再說了,破壞控制程序是無痕的,想破壞就破壞咯,被查出來只會被認為是檢查者的疏忽。」
「……所以這次不會是檢查者的疏忽?不是你這個檢查者想要逃避責任!?」
「……你認為是我的疏忽就是我的疏忽吧。真麻煩。」
「你對自己的證詞有自信嗎,錢思全同志?」皺著眉,葛成志問,「我需要負責任的回答。」
「惹上安全事故是最麻煩的事情,我才不會那麼蠢。有關安全的問題肯定會檢查三遍以上的,」話語中些許透露出對自己能力的自信,錢思全說,「如果檢查三遍都發現不了問題,換個人檢查一萬遍也不會有問題。」
「那麼,我們又多了一起謀殺案要研究。」雖然這案子要簡單一些。踱著步,靈夢來到葛成志的身後,「孟浩然的死,戴蒙的死。兩起謀殺案。對於0001項目的緊急起飛所帶來的傷亡而言或許微不足道,但是……」
「對於我們很重要。誰知道,兇手是不是想要了我們所有人的命呢?」
「這是你的意見?」
「我沒有表態。」對於葛成志的這句提問,靈夢聳了聳肩,「只是表明可能性。」
「但你好像把張語柔同志嚇壞了。嗯……還有另一位?」看了看四周,葛成志的目光最終停留在白神英身上。這位姑且算俘虜的前0001項目總負責人助手的情況明顯出現了點兒異常,「你想到了什麼嗎,白神英?」
「我……殺死所有人?我有印象。有誰打算這麼做……」頭似乎很疼,白神英拚命搖著頭,表情有些痛苦,「……啊,艦長。艦長他……想要把你們都毀掉。」
說完,她抬起頭,眼神有些獃滯:「是艦長開槍殺死了李副艦長。你們之中有叛徒,間諜……絕對不能讓那個人帶著0001項目的資料離開……但是艦長他,他好像已經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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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他們,白神英,全部!隨便開槍!」
在升空的時候艦長艙的門打開了。不對,好像是打開了一部分。一條小小的縫,從裡面飛出來了子彈,「啪」地一下就奪走了人的性命。當時白神英應該是在離艙門最近的位置,所以她的記憶碎片中將這個場景充分地包含了進去,還包括那聲有些歇斯底里的喊聲。
那句喊叫就像是一柄利刃,死死地刺在了她的大腦上。她依然想不起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過去,但這句話卻如此的清晰。那句話中飽含著違和感,似乎……似乎和自己潛意識裡的某些認知有什麼衝突。這也是為什麼這句話給她的意識帶來了極大的負擔。
她得把這份異常傳達出去。否則,現在在這裡的人會有危險。
「艦長他,他好像已經瘋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嘴裡說的「艦長」到底是誰,白神英頂著大腦傳來的陣痛,「用力」說著,「他想要所有人死……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他很,執著,固執,偏執……嗯……」
「但是在起飛之前,是你阻止了我們進入艦長室!」
「那時候艦長……還好?但是現在已經瘋了。奇怪,我在說什麼?」一不小心再次讓自己陷入了混亂,白神英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總之,艦長,艦長……艦長不是個壞人!但是他現在或許已經,或許想要,嗯,那個……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冷靜一點,白神英同志。你現在有些混亂。來,讓視線跟著我的手指走。對,在這兒。」
跟著手指走……
「你很放鬆,放鬆……對,慢慢的,不要用力……很好,讓呼吸平穩下來……你沒事的,你現在很安心,很舒服……眼睛慢慢跟著我的手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