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序曲3
回到榮府。
晚餐過後,賈瑋被賈母、王夫人單獨留下。
又來了……望望門外相繼離去的園中姐妹們,收回視線,再望望面前的老太太、太太,賈瑋坐在那裡,神情無奈。
「寶玉啊,今兒你大舅媽親自過來,探問老太太和我的意思,要將你青妤表妹許配給你呢。這門親事,門當戶對,郎才女貌,不用說是好的,老太太和我,皆是滿意,寶玉,你自個怎麼想?」正如賈瑋所料,母親一開口,便是親事的話題,但他料不到的是,如今連母親的娘家王家也跑來聯姻了。算上這門正在醞釀中的親事,從母親開始,這是王家第三回同賈家聯姻了。
王青妤表妹么?
賈瑋腦海中浮現出這個文雅秀氣少女的臉龐。
對方美人胚子一個,又是王子騰的掌上明珠,在長輩們的眼中,是樁良配無疑,但對他而言,因為薛林的緣故,並不做他想。
事實上,自從他任職鎮國長公主府長史以來,短短十來日時間,各親戚世交皆聞風而動,踏破門檻過來說親,對象包括理國公府的柳玉鈴、神威將軍府的馮曉曉、平陽侯府的董琴等等,老太太、太太徵詢他意見時,他皆一概婉拒。
不假思索地,他微笑搖搖頭,「老太太,太太,孩兒才剛任職,無心考慮婚事,且過一陣子再說罷。」
聞言,賈母和王夫人相視一眼,賈母沒有則聲,王夫人卻忍不住著急數落,「寶玉,你每回都這麼說。前頭的那些個姑娘倒也罷了,青妤表妹,你怎麼仍瞧不上了?我是你娘,曉得你藏著的那點心思,你喜歡你寶姐姐或林妹妹罷?」
說著,她稍稍板起臉來,「你這孩子,如今你不比從前了,若是從前,我也由著你胡鬧,但眼下你是朝廷命官,婚姻大事,豈能草率?你想想,你去世的哥哥娶的誰,你堂兄賈璉,娶的又是誰?都是父母雙全,門庭高貴的千金。何況是你?我的兒,並非娘心腸硬,不體諒你,你寶姐姐和林妹妹,如今並非你的佳偶,你還是斷了這個心思。老太太也是這麼個意思。」
賈母聽說,便在一旁點了點頭。
說起來,當時聖旨下來,闔府沸騰。
賈母、賈政夫婦等無不喜出望外,原想著今年讓元春給賈瑋謀個一官半職,不料他自個不聲不響地便當上了鎮國長公主府長史。
十六歲,正四品,可謂前程遠大,不可限量,他父親為官多年,累積資歷,只是個正五品的一司主官。
身份的轉換,從最初無所事事的「富貴閑人」,到名動京師的才子俊彥,再到眼下前程錦繡的朝廷命官,賈母、賈政夫婦他們對賈瑋的各種打算也在不斷變化中,對於親事的打算,自然也是如此。
賈母原先是樂見「木石姻緣」的,王夫人則對「金玉良緣」頗為認可,但現下的想法已完全不同。
屋內一片安靜,外頭廊上依稀傳來鴛鴦她們說話的聲音,賈瑋手中拿著茶盞,沉默不語,母親的話直截了當,再清楚不過,老太太的點頭,也表明了她的態度,但他能說什麼?
她們不過全心全意為他打算罷了。
何況,就算撇開這些,老太太、太太完全由著他來,面對薛林倆個,他也難以抉擇。
他一直只是在逃避,過去也是,現下也是。
一陣子后,從賈母院子出來,賈瑋往園內而去。
此番談話的結果,他自然沒有妥協,老太太、太太也沒逼得太緊,事情懸在那裡。
對於同王家的聯姻,老太太、太太皆是重視,太太不用說,娘家便是王家,老太太呢,從前面兩回的兩府聯姻,便可看出她的態度。
因此不同此前,此前他一一婉拒,老太太、太太並不勉強,但此番她們毫不讓步。
在賈瑋的感覺中,像是又回到了當初棄學經商的拉鋸戰,壓力巨大,甚或過之。
一路進了園子,踏入怡紅院,堂屋裡空蕩蕩的,並無姐妹們聚談的身影,迎上來的襲人解釋道,「今夜寶姑娘、林姑娘沒有進來坐,其他幾位姑娘略坐一陣,早早便散了。」
賈瑋點點頭,心下明了。
這些天來,各親戚世家過來說親的消息,薛林倆個應該也聽到不少,雖然當面不曾問他,但神情鬱郁,足以說明。今夜他再次被賈母、王夫人單獨留下,以她們的聰慧,不難猜測,因此提前避開,省得見面之時,彼此不自在。
「二爺,既是姑娘們散了,你也在外忙了一日,不如早些歇息罷。」
望望賈瑋神色,襲人從旁輕聲提醒道。
近來的事情……各親戚世家的說親,二爺同薛林倆個的微妙情形,她大致看在眼中,自是能夠隱約體會得到二爺此刻的心情。
做為頭房妾室,身份敏感,她不好涉及未來主母的話題,也只能故作糊塗,轉過話題,勸二爺歇息。
「也好。」
賈瑋口中說著,伸手拍拍旁邊的欄杆,正要同襲人一道前往後院,這時視線掠過,瞥到遠處攏翠庵的燈火,心念一動,隨即改口,「姐姐,你先進去,我去見見妙玉,稍後回來。」
來到庵中,照例被姑子引到後院佛堂。
堂內妙玉雙手合什,跏趺而坐,賈瑋走進去,拿過蒲團,坐在她面前,默默等候。
同往日不同,這回沒等多久,妙玉便睜開眼來,「慎之,你有心事?」
賈瑋不由吃驚,對方明明闔眼打坐,如何覺察到他的心思?但很快想到當初妙玉竟斷定惜春極有可能出家,可謂神奇,比較起來,眼下的情形倒算不得什麼了。
這妙尼,迥非常人啊。
略略沉吟,賈瑋便將近日親戚世家過來說親的煩惱,以及面對薛林倆個的兩難抉擇一一道出。
他對妙玉沒什麼不能說的,何況,他來此便是尋求妙玉以佛理開解。
「慎之,你在檻內啊。」妙玉靜靜聽罷,沒有賈瑋想像中的開解,只是短短說了這麼一句。
賈瑋怔了怔,見她不似往常說「檻內檻外」時的玩笑語氣,不禁問道,「這是何意?是說人世間一切皆是虛幻,不必執著?」
「阿羅漢也是虛幻,菩薩也是虛幻,佛佗也是虛幻,金剛經本身也是虛幻……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慎之,不僅人世間一切皆虛幻,天地宇宙也皆虛幻。」
聞言,賈瑋更覺不解。
妙玉這番話,他其實熟悉得很,正是她常常為他念誦、他也親自抄寫過的金剛經中的內容,其中如來所言,意為我宣講過的佛法,亦是虛幻,不過是用船筏度你們抵達彼岸,過了河就要棄筏。佛法尚且如此,何況佛法之外的東西?
總而言之,佛義中的虛幻,即實相非相,指的是世人感知到的一切,皆非真實的本體。
他明白這些,但妙玉接著他的話,著意強調,又有何深意?
過了一陣,賈瑋到底問了出來。
妙玉並不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能嗔破虛幻?」
賈瑋搖搖頭。
「你能放下、自在?」
賈瑋再次搖頭。
「你能做到無諍三昧?」
賈瑋仍是搖頭。
無諍三昧是指排除一切雜念,使心神寧定的修行之法,也在金剛經的內容中。
「慎之,你在檻內啊。」此時妙玉再次提及最初的話語。
賈瑋神色一動,登時明白妙玉所指,他連無諍三昧都做不到,更遑論放下、自在、乃至嗔破虛幻。
正如對方所言,他在檻內。
身在檻內,便是俗人,許多東西無法放下,也無法捨棄,他承認他正是這樣的一個俗人。
每回來到攏翠庵,聽妙玉誦經,不過是求得心靈片刻之清凈,而非真正想要成為檻外人。
既是如此,如何開解?
妙玉已說得再清楚不過了。
念及於此,賈瑋不再開口。
妙玉也不再多言,隨後照例為他誦經,誦過經文,倆人吃了一回茶,賈瑋便告辭下山。
沿途緩緩走回怡紅院,賈瑋覺得這一趟攏翠庵之行,似乎一無所獲,又似收穫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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