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寒
狂風暴虐地吹過山巔,矮小的樅木在荒野上掙扎,這樣的天氣里在約克行軍對英格蘭士兵來說非常艱苦,拉著大車的野馬大口喘氣,這些可憐的牲畜只有十一手高,不過由於平日放養在山野林間,並不算嬌貴,因為數量很多,所以被用來拉車。
星散的村落外也有英格蘭人的車馬印,莫卡伯爵的士兵告訴所有附近的英格蘭村民,今年復活節的貢稅都要提前上交,除了教會的部分,其餘都將送到伯爵的軍隊中。這樣的事情同樣在麥西亞地區發生著,兩位領主大概是擔心諾曼人到來後會就地獲得各郡的物資,所以就搶先進行徵收。因為雙方的軍隊都在約克,埃德溫伯爵就把家人都攜帶在身邊,沃里克的防禦兵力則較為薄弱。約克的威廉·馬利特所部守軍只有八百人,被兩千多麥西亞軍隊圍困,莫卡伯爵的兵力較少,除了自己的五百名士兵外,還有格斯帕特里克伯爵援助給他的二百人,由一名叫休厄德·巴恩的塞恩率領,這些諾森布里亞人大多騎著馬,並遮蔽了通向北方的道路。
由於還在齋期,無論是村落還是城市裡都看不見煙火,在城外列陣的麥西亞士兵們身著各色甲衣戎服,沒有頭盔的則帶著弗里吉亞式長帽,雖然凍得冰冷,卻都在寒風中紋絲不動。埃德溫伯爵則穿著一件靛藍色的長袍,腰系帶青銅扣的皮帶,外披深色的海象皮外套,沒有披甲,頭戴著一頂鑲金邊的圓頂雙護耳鐵盔,護鼻略微向外傾斜,上面雕刻著樹葉和交織的魚龍花紋,額頭以上部位刻著禱文。他帶著幾名身披鎖子甲的侍衛騎馬來到城下,邀請威廉·馬利特進行談判。諾曼人很快向伯爵回復:「威廉大人說,國王不久就會到達,大人可以親自和國王陛下談判。」
麥西亞伯爵吃了個閉門羹,不禁皺起眉頭,他原本希望舅舅可以和自己合作,甚至可以作為己方和威廉國王間的橋樑,對於麥西亞伯爵來說,只要國王答應不繼續在赫里福德方向修建城堡發展力量,並保證自己的領地權利,自己完全可以心滿意足。至於莫卡伯爵,只要獲得達勒姆和約克部分的領地和自治權保證,也可以立刻宣布臣服。但現在威廉·馬利特拒絕作為中間人幫助溝通,這顯然出乎伯爵們的意料。
既然談判暫時無法進行,兩位伯爵都沒有主動攻城的興趣,一方面對諾曼人的武力充滿警懼,另一方面不希望過度消耗自己的力量,城內和城外便陷入了詭異的和平對峙。約克的市民們則並不感到奇怪,過去尤特雷德伯爵也曾經以反抗克努特大王的名義起兵,結果也是這般劫掠和對峙,直到最後尤特雷德直接向克努特表示臣服。諾曼人也非常習慣使用各種外交手段,威廉·馬利特更是對兩位外甥的打算心知肚明,只不過目前還不了解國王本人的心意,於是乾脆裝起了糊塗。
在倫敦,征服者威廉正在聽一名信使轉述佛蘭德的近況,由於瑪蒂爾達夫人正在懷孕,便沒有參加這一會見,佛蘭德伯爵鮑德溫在去年年末剛剛去世,這對於威廉來說並不只是失去一個岳父,更重要的是,佛蘭德伯爵此前一直擔任法蘭西攝政,他的去世意味著年輕的法蘭西國王開始獨立執政,這個對諾曼底公爵時常流露出不滿的浪子顯然不會坐視自己最強大的封臣輕易獲得一頂王冠。鮑德溫伯爵的去世在很多方面幾乎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結束,伯爵的妹妹嫁給了英格蘭哈羅德國王的弟弟托斯提格,同時伯爵又和懺悔者愛德華國王保持了良好關係,曾經幫助急於獲得繼承人的愛德華國王將高貴者愛德華和埃德加一起接回英格蘭,此外他還是諾曼底公爵威廉的岳父,在這個風起雲湧的時代里,佛蘭德伯爵在英格蘭、法蘭西王室和諾曼底公國之間長期作為外交紐帶,也目睹了各方的激烈矛盾和1066年的總爆發,他在這一時刻去世立刻使諾曼底和英格蘭的外交局面變得更加微妙。懶人聽書www.lanren9.com
此時的佛蘭德,一個威廉國王意想不到的未來悍敵正在享受新婚的生活。這個名叫赫里沃德的英格蘭人有著丹麥血統,由於年輕時的各種膽大妄為,最後在自己父親的請求下,受到了懺悔者愛德華的流放。此後赫里沃德在威爾士、愛爾蘭、康沃爾和歐洲大陸到處流浪,有時用自己的劍為一些領主服務,在一個蓋爾人領袖麾下時,他曾經因為勇武善戰,人望很高,受到了領主的嫉妒,於是便逃亡到了佛蘭德,跟隨佛蘭德伯爵的兒子「弗里西亞人」羅伯特徵戰。這個北方勇士喜歡豪飲,酒量僅次於他那劇膽,平日腰間總是掛著一支巨大的水牛角杯,似乎隨時準備大喝一場。
在這個時候,大概沒有人會認為這個好戰恣睢的武夫會有日後的偌大名聲,甚至被稱作「最後的英格蘭人」。他的新娘來自加萊附近一個富裕的家族,她正在著迷地欣賞髮辮俊美的丈夫撥弄里拉琴彈奏著一支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曲子,他歌唱著幽美的石楠花和樹頂明艷的小鳥,如愛人在勇士的墳墓旁歌唱。火光中,他的青銅臂環折射出搖曳的微光。
「哈羅德,你在想什麼?」(註:哈羅德為赫里沃德在佛蘭德時使用的名字。)
「沒什麼,親愛的,只是想到一個老頭的一些胡言亂語。」
赫里沃德記得離開家鄉時的場景,沒有人來送他,無論是他那頑固的父親還是不停大哭的弟弟,都沒有出現,流放者一個人走進曠野,宴廳的歡娛、家人的悲喜,都拋在身後。
在這個混亂的年代,經歷了太多流血奮戰和高歌痛飲,赫里沃德面對著美麗的妻子,心中卻無比渴望安寧。「或許該回家了……」他靜靜地凝視壁爐旁那面破舊的盾牌,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