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天是迎戰的一天
清晨的馬路上,夏娜意氣風的走向學校。漿得筆挺的水手服在清新的晨風中翻飛,步履也顯得輕盈。
走在一旁的坂井悠二則是一臉意氣消沉的模樣。不曉得是哪邊衝過了頭,他在這天清早的訓練當中吃到了不少苦頭。
對夏娜而言是「總算」,對本人而言是「終於」提起幹勁之後所面臨的結果,其實跟最糟糕的昨天並沒有太大區別,也難怪會感到垂頭喪氣。
這場訓練到最後,倒卧在地上的悠二吐出了十足的死鴨子嘴硬的說詞:
「……今天要是能突飛猛進,那一定是帥的不得了。」
夏娜聞言便答道:
「凡事能夠一步登天的話,大家就不必那麼辛苦了。」
完全正確,說得一點不錯。
此外,按慣例待在一邊旁觀的坂井千草毫不避諱的直接形容這副景象。
「哎呀呀,好遜。」
總是嚮往在各方面表現帥氣的「名為少年的生物」,對於這個形容詞自然是非常敏感。
不過悠二並未陷入昨天那種茫然自失的狀態。
他已經不在意了,不,其實還是相當在意……總而言之,他的內心已經產生了一種能夠承認並接納事實的奇妙感覺。
(反正說穿了,我真的很幼稚。)
悠二回想起昨天的自己。
為什麼明明不討厭,但在面對她時卻總是提不起勁來?
為什麼會排斥與朝思暮想的她在一起?
拚命用不怎麼靈光的腦袋思考,歸納各種線索之後好不容易獲得的答案,簡直是愚蠢,窩囊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沒錯……
他想在夏娜面前,表現出帥氣的一面。
(……我怎麼會是這種人啊,連我自己都覺得丟臉……)
悠二想起這一點,甚至感覺到自己在面紅耳赤。
自己一點自信也沒有,把事實與責任全部推卸給她,藉此逃避自己軟弱無力的倦怠。被說成是鬧脾氣也毫無反駁的餘地。
想讓她看見自己最好的一面,卻總是事與願違。於是感到沮喪,鬧起彆扭,開始排斥她,根本就是隨便遷怒。
而結果,就是昨天的情形。
悠二在主觀認為十分漫長的這輩子當中,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覺得就算找不到洞,也會主動挖一個鑽進去。
幼稚的虛榮,再加上恐怕是對她的強悍感到嫉妒。
一旦察覺並正視,才明白這些情緒有多麼醜陋。
然而,正因為費盡一番功夫過了這些難關,才得以建立「自己的目標」,對於這一點他由衷感到欣喜。最重要的是他很高興能為夏娜做到這一點。
「夏娜。」
悠二開口想確認自己的想法。
「什麼事?」
走在一旁的夏娜語氣一如往常,冷淡粗魯,連頭也不回。
然而,她的側臉卻帶著笑意。她面帶微笑,臉龐浮現出完全不遜於清晨陽光的開朗,悠二也可以確定她非常快樂。
「今天,有什麼計劃?」
悠二也受到她的開朗所影響,自然而然報以微笑。雖然話題偏重實務,一點也不浪漫,不過他覺得這才是最適合他們的相處方式。
「這個嘛,對方應該會採取和昨天一樣的模式。」
「昨天……喔,就是先使用搜尋氣息的自在式嗎?」
「嗯,」
夏娜對於悠二的反應感到非常高興,今天一早就直接表現在臉上。
悠二重新凝視她的表情……事到如今才恍然大悟。
夏娜這個女孩子其實非常可愛。
這個突如其來的重新認識,讓悠二一直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對於與她在一起,注視著她這樣的事才開始感到不好意思。可是,他無法移開視線。只能痴痴的被她的側臉所吸引。
夏娜完全不曉得悠二內心的想法,繼續說道:
「所以說,等對方一有動靜再採取行動就行了,幸好,我們也可以察覺那個自在式的效果,一旦對方找到拉米的所在位置,就立刻趕過去……」
夏娜這時才現悠二盯著自己瞧,於是轉過臉去。
「……什麼事?」
並非平時的質問口吻,而是面帶微笑的簡短詢問,悠二就像打盹之際被人喚醒了一般手足失措。
「呃,呃…沒事!」
拚命從記憶汲取她剛才說過的內容,銜接出答案。
「就是…就是趕過去……在中途,攔住戰鬥狂一決勝負,對吧。」
夏娜望著悠二的模樣,雖然露出略感納悶的表情,但並未深入追究。
「……?嗯,到時候會應接不暇,你也要作好心理準備。」
「知…知道了。」
「很好。」
夏娜再次頷,繼續往前邁進。
悠二這次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陷入幻想之中,再次盯著少女的側臉。
感覺好耀眼。
然而,內心不再產生逞強虛弱的反感,也沒有湧現膚淺無知的嫉妒。
反倒是……
(為了她,我一定要變強。)
內心深處靜靜的燃起這股意志。
(……雖然,一直沒有什麼進步……)
悠二感覺,甚至連今天早上的慘敗,也在不知不覺間化為激勵自己的動力。
兩人並肩路過的清晨街道,如同夏娜的笑容一般清新,明亮。
同一時間,他們打算迎擊的敵人。
「蹂躪的爪牙」馬可西亞斯的火霧戰士也就是「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正在地板上不停打滾。
「嗚啊~我不行了~我快死了~乾脆殺了我吧~瑪格麗特跟吉爾跟克萊門一~起在我腦子裡~不停敲鐘~嗚~…啊嗚~」
在朝陽毫不留情照射進來的房間里,瑪瓊琳像只蓑衣蟲一樣包裹著毛毯,在沙與茶几之間滾來滾去。看著「悼文吟誦人」的慘狀,賜予她力量的「紅世魔王」馬可西亞斯在「格利摩爾」當中高聲鬨笑。
「嘿嘿嘿!真是一帖良~葯…不,是毒藥吧。總之不管怎麼說,暫時不使用凈化之火,就是這樣暫時保持原狀吧,我的醉鬼天使瑪瓊琳·朵!」
「嗚嗚~馬可西亞斯你該死~可是我快受不了了,殺了我,我受不了了~我已經死了~殺了~啊~嗚~」
在不停呻吟的她身旁的沙上,隨意披掛著不知何時脫掉的西裝套裙。
也就是說她現在只穿著內衣。然而,原本滿心期待能夠欣賞到「美女剛睡醒」的模樣,走進房間的佐藤啟作和田中榮太,眼前所看見的是——呼出滿嘴酒臭,在地板不停來回滾動的「怪異·蓑衣蟲女」。這個光景與兩人內心所期盼的滿室旖ni春guang根本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看這情形,一時之間大概好不了。」
手拿解酒劑的佐藤看著這隻蠕動的蓑衣蟲,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一旁,田中站著吃他的早餐也就是泡麵。
「嗯~又不能放著不管……我說,應該可以了吧。馬可西亞斯?」
「不行,不行,現在心軟,今天晚上又會重蹈覆轍,嘿,嘿,嘿!」
「那就擺著。」
田中附議。
體貼的心意在身家安全的前提下瞬間敗北。
「叛~徒~待會…宰了你們~啊嗚~我快死了~」
在距離上學尖峰時段尚有一大段時間,清晨的御崎高中內一年級的教室走廊上,眼鏡怪人池人對著手機大喊:
「什麼?到—底—什麼意思?最重要的是,你們兩個……急事?那至少把筆記拿來……」
掛斷了。不死心的按下重撥鍵。結果是講話中。看樣子已經把話筒拿起來了。加上他們兩個又沒有手機,那個大到不象話的房子不知怎麼搞的,竟然只裝一具電話而已,這下子聯繫完全中斷。
「……佐藤同學跟田中同學今天還是請假嗎?」
表情擔憂的吉田一美走出教室。由於她也是很早到校,所以他們經常在早上談天。雖然大部分在聊功課,對池來說有點掃興。
「嗯,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一開始,他先打電話到田中家,田中的家人說田中到佐藤家過夜,此時田中的媽媽還拜託他:「麻煩你勸勸我們家的榮太離佐藤家的惡犬遠一點。」但很不巧池沒有惡犬這種朋友,所以把這個要求當成耳邊風,接著聯絡佐藤。豈知佐藤也因為莫名其妙的急事,今天請假。
「……文言文今天有小考,不要緊嗎?」
吉田似乎跟池比較聊得來,相較起面對坂井悠二的時候,語調顯得流暢許多。這叫池總覺得有種難以形容的悲哀。
「嗚~嗯,我比較不擔心考試,反而是要重寫在課堂上抄下的筆記很麻煩」
「那……要不要叫佐藤同學他們幫你重寫?」
「不行不行,叫那兩個小子重寫,我的筆記會變成摩斯密碼。」
吉田輕笑起來。
望著那足以讓旁觀者也跟著會心一笑的溫柔笑容,池心想:
昨天的約會應該很順利吧。笑容看不到一絲陰霾,不過那塊大木頭目前處於低潮狀態,恐怕很難顧慮到她的心情吧。總之先藉由「一起約會」這個既定事實,讓她的內心繼續保持希望……
池的好管閑事精神處於馬力全開的狀態,吉田不自覺的露出納悶的表情望著他。
「……池同學?」
「啊,沒…沒事……糟糕!」
瞧見一個大人從走廊轉角走來,池立刻將手上的手機藏進口袋。校規基本上是禁止攜帶手機的。
一名毫無特徵的中年男性走在尚未出現早晨喧鬧的寧靜走廊上……恩,應該是學校的老師吧。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會在這個時間經過這個地方。
(好像沒見過這位老師。)
池雖然如此心想,仍舊禮數周到的出聲問候。一旁的吉田純粹出於禮貌而深深鞠了個躬。
這名中年男子落落大方的說了聲早,接著擦身而過。
「早安……?」
回話的吉田感受到一股奇妙的不協調感,直盯著往走廊另一端走去的男子背影。她對這個人的長相一點印象也沒有(應該說,她非常不習慣正視別人的臉,所以僅僅瞥了一眼而已。)卻感覺好像不是頭一次見面。
宛如,明明是認識的人換了另一張臉一般……這樣奇妙的不協調感。
不久之後,當平井緣跟著坂井悠二一起走進教室之際,全班同學都覺得是一種——如果具形容的話,恐怕是很冷吧——的笑話。
眾人的反應應該算是很正常的吧。看見一個「開朗的保鏢老師」,任何人都會覺得毛骨悚然。由於昨天的事情給人的印象太過深刻,於是大家完全忽略了——假如只看現在的話,其實她很可愛的這個「事實」。
也因此當她來到早晨的教室,對著遇見的第一位同班同學池人道了聲:「早。」
這句問候比起拿槍指著威脅:「舉起手來!」來得更令人膽戰心驚。
池向來是冷靜沉著,頭腦清晰,人品高尚到甚至會讓人覺得不爽的模範生,甚至連他也…
(該不會,因為我昨天設計兩人約會,所以現在乘機報復吧?)
產生這種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的危機意識,足見今天的她看起來相當反常。
「哈哈哈,活該,不過偶爾也應該坦然接受比較好。」
若非坂井悠二面帶不懷好意卻又充滿優越感的笑容加以補充,今天一整天他恐怕會飽嘗脖子被固定在斷頭台當街示眾的滋味吧。
包括池在內,因誤解的恐懼與疑惑而動搖不已的全班同學當中,只有一人直覺到她這個變化的含義與理由,不用說就是吉田一美。
(他們和好了。)
昨天吵架,今天又是這個態度,以常理看來這是合情合理的結論。
之所以讓人捉摸不定,完全是出於平井緣獨特的個性所致,只有吉田在某方面來說,是唯一一個包括她的個性在內,能夠以對等的立場來看待她的人。
這對她而言並不一定是件好事,不過自從她正式向平井緣宣戰開始就已經下定決心,凡是關於悠二的事情一定要堅持到底。內心有股動力驅使他這麼做。
縱使在看到今天兩人的情形……
(我一定要繼續努力……)
她反而更加激勵自己。
無視她的幹勁十足,全班同學報著以小臉盆挑戰大瀑布的心情,聽著上課鐘聲響起。
舊衣田百貨的上方樓層在白天顯得更昏暗。
佐藤與田中背對背站在玩具小山當中的大型盆景「玻璃檀」中心,意即這座百貨公司的模型上方,這樣的姿勢正好可以俯望御崎市全貌。
「啟作,榮太,聽得見吧?」
在他們身邊燃燒的深藍色火把,跟昨天一樣傳來位在頂樓的瑪瓊琳的聲音,到頭來,由於蓑衣蟲被迫不斷扭動到中午時分,語氣聽起來相當可怕。
「昨天突然闖進一個冒冒失失的小鬼,把整個計劃全盤打亂,所以今天我先把話說清楚。」
遭到連續旋轉「格利摩爾」一百圈的酷刑作為報復的馬可西亞斯,現在顯得安靜無聲。
佐藤與田中的腦袋也各自挨了一記拳頭,不過對他們算是相當手下留情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倘若真的用力一拳打下去,現在恐怕早就身異處了。
「好~好。」
「嗯~嗯。」
「給我認真點!」
猛的一聲叱責,一鞭抽得背脊挺直。
「是!」
「是!」
「很好,先呢,一般在追蹤「使徒」的時候,會像昨天一樣使用氣息搜尋自在式偵測大略位置,如果是一般「使徒」,假設正好位在搜尋的方位,就會馬上偵測到氣息,不過拉米那傢伙由於寄宿在火炬當中,氣息非常微弱,必須是非常近的距離,否則無法偵測出來。」
呼嗯,呼嗯…兩人頷,一副大致了解的模樣。
瑪瓊琳似乎略微不安的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
「……此外,那傢伙一現自己的氣息被偵測出來,就會立刻移動到完全不同的場所去。」
「是飛走的嗎?」
佐藤問道,瑪瓊琳回答:
「不是,假如採取一般的移動方式,在我們接近之際,不可能抓不到他的氣息有一次,我一時火大,連續出十次氣息搜尋,結果每次偵測出來的場所都不同,真叫人難以相信。」
聲音之中蘊含著詫異與懊惱的語氣。
「明明確認了大概的位置,正想採取行動時,卻老是讓他逃過一劫。」
「會不會是,一旦行蹤暴光就立刻瞬間移動~之類的……不對嗎?」
「我想,他如果使用龐大的力量也不是辦不到,然而任意驅動足以扭曲這個世界的自在式,反而很容易因為這個動作而暴露行蹤。總之,這都是一般人想得到的方法。」
「外行人的靈機一動果然沒用。」
「誰叫咱們不是高材生。」
瑪瓊琳反駁兩人的自嘲道:
「不過,這次不一樣,因為有了那個「祭禮之蛇」的密寶「玻璃檀」,今天一定要破解對方可恨的詭計,揪出『撿骨師』。你們兩個,仔細瞧清楚了!馬可西亞斯,沒問題吧?」
「是…是~我尖銳的利劍瑪瓊琳·朵。」
「好!準備算總帳了!」
盆景之中,深藍色的漣漪以兩人為中心擴散開來。
第四堂課,日本史上到一半……
夏娜冷不防咆吼出聲並站起身來。
「好!」
隔壁桌的悠二隨即頷,甚至早已做好準備,也許是一直處於緊張狀態,自己也隱約感覺得到某個物體的反應,好像就在附近。不過先……
(……呃~……)
悠二僅以目光左顧右盼。
站在講台的日本史老師和同班同學們,朝著突然站起身的夏娜投來不知第幾次的驚訝與困惑的視線。
此時夏娜語氣肯定的說出悠二事前領教過的理由:
「我肚子痛,所以要早退,坂井悠二會送我回家。」
她傲然的抬頭挺胸,出嘹亮的聲音。
(唉~算了,反正一開始就對她的演技不報任何期待。)
悠二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把桌上的東西塞進書包,由於早就準備好隨時離開,所以只花了十秒鐘就全部收拾完畢。從座位站起身,大搖大擺的說道:
「那麼老師,事情就是這樣。」
夏娜一直站在原地等著。
跟昨天完全不同。
悠二語氣堅定的說道:
「久等了。」
夏娜也語氣堅定的答道:
「嗯。」
獃獃張著嘴巴,望著眼前突狀況的日本史老師,因為這段對話回過神來:
「喂,喂,坂井……」
夏娜的目光轉向老師,讓老師打住聲音,沒有昨天凝重的氣氛,只有平時的冷靜,她代替悠二,說出並非答案的句子。
「較長的名稱不能讓學生整個死背,解釋一下其中的含義或源由比較好,其他部分經過努力之後,過程大致掌握的不錯。」
「是…是嗎?」
平井緣的變化……意即夏娜出現之後,開始與她就教學內容相互切磋,因此私下獲得學生們高度肯定的這位年輕老師,規規矩矩的把指正的地方抄在教學筆記里。
趁這個空擋,悠二與夏娜一起跑出教室。
(……到底怎麼回事……)
教室一隅,只能目送悠二與夏娜離去的吉田一美,望著他們兩人之間偶爾透露出不尋常關係的互動,頓時胸口感到疼痛。忍不住求救似的轉向池,可惜眼鏡怪人再高明,這時也只能聳聳肩以示回應。
(……經常那兩個人,只有那兩個人獨處……)
內心感到不安與羨慕,了解自己的軟弱,也明白自己面臨的嚴苛與不利,但是她仍然按照自己的心意重重誓。
(好好加油!嗯,好好加油!)
只有她一個人的,只屬於她的戰鬥,還沒有宣告結束。
話說在那之後…
池不但接受了吉田為悠二準備的便當,又獲得了與她單獨共度午休時間的特別優惠,因此池本身非常感謝自行離開的那兩人。
一如先前,一如往常,兩人奔過走廊。
連感嘆著接近目中無人的膽大包天也已經成為了家常便飯,悠二說道:
「解釋的時候要加點演技進去才行,而且要編些高明的理由。」
如同飛雁迎風飛翔一般並肩跑步的夏娜滿不在乎的答道:
「目的還不都是一樣,顧慮太多反而成不了事。」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事實上學生要顧慮的事情真的蠻多的,我想夏娜你也不想惹我媽生氣吧?」
「……」
「對了,我們要往哪邊走?你現在現拉米了對吧?」
「嗯,賽跑肯定是我們贏。」
「這麼說來,我一直覺得距離好象蠻近的。」
「答對了。」
夏娜毫不隱瞞,堅定的笑道。在玄關大廳迅換上鞋子,回過頭奔上位置最近的樓梯。
御崎高中一年級在一樓,二年級在二樓,三年級在三樓,各年級的教室劃分的相當清楚。
不是向外面而是往上,悠二想通了其中的含意。
「難道是在學校裡面?」
「沒錯。」
夏娜奔上樓梯,並盡量放慢度配合動作落後的悠二。最後猛力踢破堵在前方的通往四樓頂樓的大門。生鏽的鐵門連同內裝金屬絲網的強化玻璃彎曲變形,隨後開啟。
「在這裡。」
在昏暗的樓梯冷不防洞開的縫隙讓悠二眯細雙眼,同時緊追在夏娜身後衝上頂樓。
由於平時一直鐵門深鎖,所以從來不曾來過頂樓,不過這裡的景色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老舊的水泥地面,油漆剝落的鐵絲網圍籬,從裂縫處鑽出的些微雜草,以及,天空。
原本大門深鎖的頂樓已經有人先到一步。
只見一名看來平凡無奇,一身西裝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頂樓正中央。
然而那名男子所透露出來的不協調感,讓悠二覺得很熟悉。
「你是拉米嗎?」
男子望著悠二笑了,那是對於再次相逢感到欣喜的笑容。
「是的,坂井悠二,很高興看到你們和好了。」
拉米的視線移向夏娜。
而夏娜很不客氣的質問道:
「你是『撿骨師』?」
「是的,初次會晤,『炎灼眼的殺手』,或者應該稱呼你夏娜?」
「叫我夏娜就好。」
「是嗎?」
拉米瞥了悠二一眼又露出微笑,目光繼續游移,來到夏娜掛在胸前的墜子「克庫特斯」的裡面。
「久違了,『天壤劫火』,看來我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無妨,我們才要向你道謝,在我們庇護之下的『密斯提斯』不識大體,多虧有你關照。」
面對苦著一張臉的悠二,拉米說道:
「昨天多管閑事的結果不知如何?我實在很想知道所以就來看看,順便摘取火炬,我已經確認過睡美人的狀況了,她是個好孩子,可別讓她傷心。」
「什麼事?」
悠二暗吃一驚,視線儘可能不與夏娜交接,只對著亞拉斯特爾說道:
「呵…那麼現在,該看的也看過了,我差不多可以走了。繼續在這裡閑晃,只怕會被那兩個戰鬥狂逮住。」
「不要緊吧?」
見悠二面露擔憂的表情,拉米報以微笑並給予肯定的答案。
「不用擔心,坂井悠二,之前每一次我都能順利逃過一劫,以後也一樣,在願望尚未達成之前,我不會這麼簡單就死去的。」
「那我們可以專心追捕交戰對手了。」
「這樣是最好不過。」
拉米繼續往後退。
「那麼,期待在因果的十字路口再相見吧。」
「啊……」
悠二還來不及道別,拉米的身影已經化為火粉。
隨風飄散消逝的火粉呈現深綠色。
盆景當中,田中與佐藤全身冷汗直流。
(怎麼會是御崎高中啊?)
「這個笑話,實在不好笑。」
「紅世使徒」竟然恬不知恥的闖進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搜尋氣息自在式揭了這個證據。
第一個產生漣漪的地點位於市立御崎高中的頂樓,根據瑪瓊琳的說法,「撿骨師」只吃火炬,不過,搞不好坂井悠二,池人,吉田一美,小林,世元,宮本,中村,谷川……還有其他同班同學其實就是火炬,現在正遭受到啃食也說不定。一思及此便坐立難安(事實上,佐藤之所以急著掛斷池的電話也是出自「果真是這樣的話該怎麼辦才好」的不安情緒。)
最令兩人害怕的是,自己所認識的親朋好友的存在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這個世界消失……而自己完全不會察覺到這個人已消失,也將忘記這個人曾經存在過的事實。
正因為自己的容身之處,自己的存在在周遭的人眼中都顯得太微不足道,恐懼感與危機感更是強烈許多。
他們憎恨拉米,也是理所當然的。
瑪瓊琳透過火把對他們大吼:
「就算現在往那個地方追去,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只好等下一次氣息搜尋,睜大眼睛瞧清楚,看看有沒有什麼異狀。」
「大姐……剛剛在同一位置出現反應的,是昨天大姐『攻擊』的火霧戰士對吧!?」
「就這樣放任那傢伙不管嗎?」
直到剛才為止,當搜尋氣息的力量如同漣漪一般擴散到御崎市之際,兩個撼動漣漪的障礙物出現在同一所高中內,微弱的是拉米,另一個強大的是,昨天不知怎麼搞的,竟然幫著使徒阻撓瑪瓊琳的「怪胎」火霧戰士。
那個火霧戰士打倒名叫「獵人」什麼的「使徒」,拯救了這個城市,即使理智上明白這一點,卻一點真實感也沒有,如同遺忘一般出現缺口。現在在他們眼前的瑪瓊琳的一舉一動才是他們價值觀的基準點。
「別管那個小嘍羅了!膽敢妨礙我們就得吃我一記飛拳,最重要的是,先把拉米那個可恨的混帳東西給大卸八塊……!」
隨著瑪瓊琳的一聲吶喊,深藍色漣漪再次於盆景之上擴散,漣漪穿梭在建築凹凸不平的表面,終於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商業區郊外出現了反應。
而剛才那個火霧戰士卻一直留在原地。
「呵!」
「果然,是個完全出人意料的位置。」
「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一如先前預料,對於這個讓人懷疑的結果,瑪瓊琳,馬可西亞斯以及田中不禁沉吟起來。
此時,與田中背靠背的佐藤現了一件事。
「?……田中…不,瑪瓊琳大姐。」
「怎麼啦?」
「那個,這個玻璃檀是用來顯示火炬的對不對?」
「沒錯,現在提這個幹嘛?」
「火炬是,人類的『存在之力』的殘渣對不對?」
拖拖拉拉的說法讓瑪瓊琳感到不耐,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沒錯,煩不煩啊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啦?講清楚行不行?」
「『玻璃檀』現在顯示出小鳥。」
「小鳥?」
不可能,「玻璃檀」目前只能顯示人類的「存在之力」而已。
「而且,數量很多……在學校周圍。」
「真的耶……怎麼會這樣?」
田中也看見了。
御崎高中四周,有一隻,兩隻,66續續好幾隻小鳥零零星星的,彼此間隔一段距離,卻擺出相同動作,飛向天空。
「……嗯……嗯呵,呵呵呵……」
火把另一端,傳來瑪瓊琳聽起來似乎十分愉悅的深沉笑聲。
「呵,呵呵,原來如此……我問你們,小鳥往哪個方向飛去?」
兩人看向鳥群前進的方向。
那是……
夏娜感覺到自在式的漣漪再次穿過自己,不禁驚呼出聲:
「怎麼回事,那個戰鬥狂又驅動了一次?」
「……?」
亞拉斯特爾對於拉米的氣息再度出現在遙遠的彼方而訝異不已。
「度真是驚人,拉米這老奸已經移動到商業區的另一端了,是特殊的自在式嗎?」
同樣感受到這分遙遠的夏娜則從頂樓望向城市遠端說道:
「原來如此,度這麼快,難怪抓不到……可是,依照這種不斷快移動的情況看來,戰鬥狂也會跟著到處跑來跑去,追人也是很辛苦的。」
「不是過度使用自在式就是來回奔波到身心俱疲,無論如何,拉米已經手下留情了。否則嚴格來說,趁著對方筋疲力盡偷襲才是正常的做法。」
「這麼一來,感覺有點不太妙,假如花太多時間靜觀其變的話,火炬會遭到大量消耗,那樣就糟了。」
悠二當兩人對話之際插入了一個小小的嘟噥。
「……奇怪。」
忽的,夏娜與亞拉斯特爾的注意力集中到嘟噥的來處·悠二身上。往往在面臨緊要關頭的時候,悠二的反應會變得特別敏銳,這一點已經成為兩人的共識,只是他們絕對不可能告訴當事人。
夏娜隱藏著興奮的心情,儘可能以平坦的語氣詢問:
「哪裡奇怪?」
「我剛才略微感應到拉米在這裡的不協調感……是叫做氣息嗎?一樓跟頂樓其實距離蠻遠的。」
「……?並沒有特別限制範圍,所以你會有所感應也是理所當然的。」
夏娜在大約十天前目睹悠二感覺到法利亞格尼的接近。
然而正是因為如此,悠二才覺得不對勁。
「我昨天是頭一次見到拉米,當時,在尚未親眼見到本人之前,我什麼也感覺不到,直到我看見他這個人,才明白他是『紅世使徒』。」
「所以?」
夏娜一心催促悠二繼續說下去。
「昨天拉米他也知道夏娜你打輸的事情,那麼今天應該早就明白那兩個戰鬥狂會採取氣息搜尋的動作才對,但他的氣息卻比昨天來得更強,這樣豈不是很不合理嗎?一旦隱藏氣息,也就沒有讓對方疲於奔命的必要了。亞拉斯特爾,你剛才說拉米已經在轉眼間移動到商業區的相反方向了,對吧?」
「唔嗯。」
亞拉斯特爾表示。
「那傢伙利用跟『我們看到的拉米』幾乎相同強度的氣息,在完全不同的地點刻意被氣息搜尋自在式現……如果重複相同的做法,又會在另一個地點刻意被現,對吧?」
「依你的意思,被氣息搜尋自在式所察覺的,是誘餌對吧?」
亞拉斯特爾對於這名少年的著眼點暗地讚嘆不已。
這麼一提,拉米是寄宿在火炬當中的特殊「使徒」,也是優秀的自在師,假設他所編寫的特殊自在式其實並非移動,而是一種誘餌的話……
「我想拉米就是以這種方式來逃過戰鬥狂的追殺,拉米說過對方一直緊追不放,假如他有辦法迅移動,為什麼無法擺脫?這不正是意味著『拉米整個人其實是留在原地不動』的嗎?」
亞拉斯特爾也出理解的低吟。
「唔嗯……原來如此,比較起快移動,這個說法合理多了。」
「那兩個傢伙尋著第二個氣息追過去了嗎?」
夏娜漸漸按捺不住內心的想法,再次眺望遠處籠罩著煙霧的商業區方位。她現在想馬上帶著悠二縱身飛出。
悠二搖搖頭,對於自己所做的結論不由得湧現一股焦躁的感覺。
「……沒有,在這之前對方一直不斷濫用,但今天只驅動了兩次氣息搜尋,不太對勁。」
「這麼說,難道是情況有異……?」
「唔嗯,有可能。」
悠二邊頷邊思索。
自己昨天遇見的拉米,是一個讓周圍所有人完全感受不到氣息的存在。恐怕,那才是本尊。那他現在人在哪裡呢?大致……可以猜得到。
「以後再推敲吧!夏娜,先前往商業區,搞不好戰鬥已經開始了,亞拉斯特爾,拉米本身的戰鬥力如何?」
「能夠讓外界完全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也就是氣息,擁有『存在之力』卻寄宿在火炬身上,等於是沒有吧。」
「果然沒有,動作快!」
「——嗯。」
「夏娜?」
悠二一臉納悶的看向夏娜。以她的個性一定會精力充沛的一馬當先,但不知為何,她現在的表情透露著猶豫的神色。
「~嗯,動作快。」
簡短並冷淡的如此回答后,夏娜便轉身背向悠二。她面對的方向不是出口,而是朝向商業區的圍籬。只見她丟下:
「我要用飛的,抓緊我。」
「啊?」
「要是配合你的度,搞不好會來不及!」
悠二注意到背對的少女耳垂整個漲紅。
按常理,她說的確實沒錯……
「……呃…這,可以…嗎?」
身為一個純真的少年,自然不得不提出這個問題。
「別問那麼多了,動作快!」
「好,那就……失禮了。」
悠二把書包疊在夏娜的書包上方,從背後戰戰兢兢的以交叉環繞的身出手臂,弓著身子抱住一個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女,模樣看起來實在很愚蠢。悠二接觸到長與柔軟的身軀,沉浸在少女的體香之中,幾乎按捺不住悸動,最要緊的是,很擔心環抱在少女身體前面的雙手會碰到不該碰的地方,但是亂動的話,又覺得很不正經……
「用力一點,小心摔下去。」
夏娜的臉頰非常靠近,以幾乎就要貼在一起的距離說道:
「唔,嗯,『用力一點?』……」
悠二不經意說出口的這句話,頓時讓他的心情跟著高昂起來。
夏娜也回答,同樣高語調:
「沒錯,用力一點!」
「唔嗯,用力一點!?」
「很好,用力一點!!」
兩人像是在朗誦魔法咒語一般高聲唱和后,緊緊靠在一起。
夏娜深吸一口氣。
悠二從手臂感覺得出,她小小的胸口充滿了力量。
隨即夏娜似是將這口氣整個呼象半空般的大喊:
「出!!」
語畢,夏娜腳底產生熾紅的爆力。
兩人在眨眼之間,化為天空的一點。
原來如此,「拉米寄宿在火炬當中」,這就是答案。
他將自己分散成僅以極微量的「存在之力」便可維持的一小片,寄宿在眾多火炬當中,負責回收其他火炬。
藉由經過巧妙偽裝的搬運手法……現在是以小鳥四處搜集回收的火炬運往本尊,微小到恐怕幾乎察覺不出氣息的,相當於自身核心的身邊加以儲存。
堪稱鬼斧神工,甚至可以操控並駕御這個世界的存在方式,卓越傑出的「自在」師。
一般情況之下,根本不可能識破這個手法。
然而,這次並非一般情況。
過去那位「祭禮之蛇」所製作的專門用來監視大範圍領域的寶具「玻璃檀」,拆穿了這個技巧。
(這就是所謂的氣數已盡吧。)
佇立在舊衣田百貨公司頂樓,美麗修長的身影不斷飄灑而出的深藍色火粉隨風飛揚。
「你們兩個有沒有認真看?」
「有,目不轉睛的。」
「等全部抵達目的地以後,對吧?沒問題的,大姐。」
「很好。」
即使拉米本尊的氣息微弱到無法分辨,但只要鎖定他的所在範圍,多的是辦法針對其弱點迎頭痛擊。
「馬可西亞斯,一次算總帳了!」
「沒錯,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高傲的瑪瓊琳·朵!」
她的腳下燃起深藍色火焰,包住全身。象徵其為「蹂躪的爪牙」馬可西亞斯的火霧戰士的證明,也就是火焰外衣「托卡」,這個矮胖的怪獸看似頭部的位置啪的一聲裂開一條線,張開滿是尖牙的嘴巴。
「大姐,現在全部越過真南川了!」
「預計還有一分鐘左右。」
空洞的喉嚨深處只傳來瑪瓊琳的聲音。
「是嗎?……謝謝。」
突如其來的道謝。
「啊?」
「瑪瓊琳大姐?」
「把那傢伙幹掉以後就要分道揚鑣了。『玻璃檀』也沒有用處了,你們記得逃生的方法吧?」
停頓,一秒。
「……大姐!」
「這樣,太狡猾了!偏偏挑在這個時候!」
「少羅嗦!剛剛那是酒的謝禮!我實在受夠你們這些小鬼頭了!」
「你……你告訴我們這麼多事情,之後卻要假裝不知情嗎!?」
「就是啊!瑪瓊琳大姐,我們也……」
「閉嘴!!『使徒』可不是隨處可見,正常說來一輩子都不會遇上。你們已經遇到了一個……所以,儘管放心好了。」
得不到回應。
啞口無言。
瑪瓊琳不知為何,竟覺得這陣沉默讓她感到異常寂寥,於是盛氣凌人的補充道:
「哪天想喝酒的時候,我會再來找你們,不補充酒我會受不了。」
「……」
「……」
瑪瓊琳咆吼出聲以打破依然持續的沉默:
「喂!小鳥怎麼樣了!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嗎!?」
「現在,最後三……」
田中語帶沮喪,說到一半便中斷了。
於是佐藤接腔道:
「一……全部。」
「拜拜了!對我來說是很難得的……愉快經驗。」
「好好保重了,二位,嘿,哈——!!」
猛力跳躍的反作用力讓頂樓產生震動。
由於少了封絕,所傳來的搖晃讓玩具小山坍塌,火把熄滅。
深藍色火焰劃出炮彈般的軌道,朝著中庭·拱廊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