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蹂躪的爪牙 (下)

第六章 蹂躪的爪牙 (下)

那傢伙告訴我。

那本應該由我破壞、殺戮、搶奪、嘲笑的那些人事物、「我的一切」,連同「存在」都會消失。

為了在我面前展示,才讓我看見,原本感覺不到的那種消失。

於是,我僅有的一切,在我面前全部消失。

我終於被迫了解到,我已經一無所有。

手上沒有任何東西。

真的什麼也沒有。

面對瀕死的我,銀色火焰出嘲笑。

(……至少……)

俯視狼狽不堪的我,銀色火焰出嘲笑。

(……至少,只要這傢伙,只要這傢伙就好……)

否定凄慘的我的一切,銀色火焰出嘲笑。

(……把這傢伙的一切全都毀掉!!全都毀掉吧啊啊啊!!)

傾圮碎裂的石牆、倒塌焦黑的樑柱、四處瀰漫的黑煙、自己沾滿煤灰與鮮血的雙手。

充斥在眼前、四周、遠方的熾紅烈焰。

在那個死亡的風景之中。

(——沒有問題——)

傳來一個聲音。

(——沒有問題,空無一物的器皿,散出深藍色光澤的美麗器皿——)

來自一個深沉的漩渦,寬廣遼闊的,某個地方。

(——出殺戮的吶喊,呼喚我、滿足我的需求吧,美麗的酒杯——)

什麼都無所謂,不論是誰都好。

於是我開口。

出憎惡的聲音、怨恨的怒吼、狂的悲鳴、破壞的吶喊。

當呼吸中斷之際,我站起身來。

踩碎石牆、撞斷燒坍的樑柱、吹散瀰漫的黑煙。

埋沒了一切的紅色火焰鋪滿整個眼下。

我,搖身一變。

成為燃燒著瑰麗的深藍色火焰,一頭巨大的……

察覺情況有異的夏娜,再次抓住悠二跟拉米的手,從天井飛上空中。

隨著夏娜的飛翔往上疾奔的悠二,望見深藍色火焰淹沒了下方的天井,又直衝而上的光景。

位於火焰前端又長又粗的鼻尖,一口氣嚼碎了四道拱廊,來勢洶洶的直衝天井的終點。

在她們脫離一段距離之後,後方的御琦中庭·拱廊屋頂成為火山口,火焰宛如火山爆一般大肆迸膨脹。最後,集結成為一個形貌。

悠二將恐懼化為言語。

「狼……!」

那是一頭體型異常龐大,由深藍色火焰凝聚而成的狼。前腳踩碎了崩塌的上方樓層,感覺好像硬擠出來似的拖起上半身的巨狼。

「蹂躪的爪牙」馬可西亞斯,其本質的顯現。

不久之後,輕鬆嚼著拱廊的下顎緩緩對準天際。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乍然高聲咆哮。

震耳欲聾的吼聲,形同空氣的怒濤。

御琦中庭·拱廊的玻璃被震碎,靜止不動的人們被衝倒。

甚至波及到位在空中保持一定距離的夏娜一行人。

「唔唔唔、哇、哇!?」

面對這股力量,被夏娜牽著懸吊在半空的悠二當其沖。與其說身體顫抖,應該是被甩來甩去比較恰當。肺部、腹部甚至骨頭,均受到這個強烈音波的擠壓翻攪。

位在悠二——中間隔著夏娜——的對面,正以自身力量飄浮在空中的拉米,一臉若無其事的仰望天際。

「不妙,身受重傷的火霧戰士開始失控了,再這樣下去,封絕很快就會解除。」

悠二在衝擊之中定睛一看,果然沒錯,籠罩著這棟大樓的深藍色彩霞逐漸變得稀薄。

「如…如、如果解除了呢?」

「因果關係一旦與外界取得聯繫開始運作的話,便永遠無法修復,大樓內部遭到對方的火勢所波及的人們恐怕會全部喪命吧。」

亞拉斯特爾從墜子之中說道:

「注入數量如此龐大的火炬,這個封絕的崩毀卻如此迅。拉米,你知道這是位怎麼回事嗎?」

呼嗯!拉米點了點頭,擺出老練的自在師姿態,用拐杖前端捕捉了一團深藍色火粉。

對於一心想置自己死地的追殺者,他的臉上浮現了毫無芥蒂的憐憫之情。

「失去控制的封絕即將崩毀,對方的憎恨與悲鳴會循著力量的走向,不規則的流瀉而出。我想,現在封絕之外正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完全不受咆哮聲影響的夏娜語帶訝異的說道:

「就像小孩的哭聲讓人很想抓狂那樣?」

「沒錯。」

深藍色巨狼並未攻擊他們,只是以震耳欲聾的聲音抬頭仰天不斷長嗥。聽了拉米的說明才恍然大悟,那個狼嗥聽起來的確像是聲勢驚人的慟哭。

然而繼續坐視不管,封絕一旦崩毀將釀成重大災禍。現在這場戰鬥的舞台是一棟摩天大樓。相較起先前與法利亞格尼在小巷內的戰鬥,絕對會造成難以估計的傷亡。悠二在搖晃之中,凝視牽著自己的手,飄浮在半空的夏娜臉龐。

看起來好像陷入沉思,又好像沒有。

不過,以她的個性而言,她所做出的結論一定相當簡單明快吧,悠二心想。

「對付這種聽不懂人話的傢伙,只有先痛毆一頓再講道理給它聽。」

夏娜終於以不帶絲毫猶豫的口吻如此說道。

「剛剛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做法不會改變。」

悠二忘了現在的處境,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邊笑邊問:

「以火霧戰士的身份?」

「沒錯,以火霧戰士的身份。」

夏娜也堅定的笑著回答,同時凝視被自己的手牽著,懸吊在半空的少年。

悠二先制人,故意頑皮的詢問:

「需不需要絆腳石?」

「需要。」

夏娜一句話回應了「期待」。隱約聽見亞拉斯特爾的苦笑,但她不予理會。

「我會全前進,等我說好,你就張開最低限度的結界。」

「知道了。」

熾紅雙翼的火勢愈猛烈。

悠二在空中擺盪著,等待飛翔的一刻。

然而,夏娜一直沒有動靜。

經過十秒鐘的沉默,悠二終於察覺不對勁,抬眼望向夏娜。

「?……怎麼了?」

不知怎麼搞的,只見夏娜面露看似生氣又像為難的表情俯視悠二。

亞拉斯特爾以一副「無可奈何」的態度伸出援手。

「是「贄殿遮那」。」

「呃?……啊啊。」

意思就是,因為不方便揮動武士大刀,所以要像剛才那樣緊抱身體嗎?

這就是所謂的少女心嗎?看來夏娜不是一時反應不過來,而是不好意思重複說明一遍。

(從昨天開始,抱女生的運氣也直線上升了?)

似乎很高興,卻又好像不大開心…總之,該怎麼說才好呢?

「我要抓緊了,可以嗎?」

「……」

夏娜這次的表情充滿怒意,一把將悠二拉到前面。

「那就……嘿、咻!」

悠二戰戰兢兢的、緊摟住夏娜的身軀。由於背部有一對燃燒的翅膀,自然必須從前面抓緊。剛才沒有空閑胡思亂想,現在仔細一想,這個姿勢…

「哇啊!?你,你把臉貼在哪裡啦!下…下面一點,肚子上!」

「唔哇!不要壓我的頭啦!我、我會掉…掉下去!你剛才明明沒有任何意見的啊!?」

「剛才?剛才你也做了相同的事情對吧!?色狼!!」

「喂,我哪記得那麼清楚啊!那時逃命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顧慮這個!」

「不準狡辯!」

「等事後再來算帳吧,夏娜。」

亞拉斯特爾一句話打住場面。拉米在一旁抖著雙肩,拚命忍住笑意。

夏娜一臉氣鼓鼓的,仍然不作聲緊握武士大刀。至於悠二,也是假裝忘掉剛才參雜在話中的一些自掘墳墓的句子,牢牢抓住夏娜的胸前略微下方的位置。

「……給我記住。」

「不是要我忘掉…哇!?」

夏娜不等悠二答完就猛然加前進。熾紅色的光跡直指在御琦中庭·拱廊屋頂擺出陣仗的深藍色巨狼。

巨狼停止咆哮,似乎感覺到迎面而來的敵意。它緩緩轉動脖子,瞥了一眼渺小的兩人。

突然,四周冒出無數顆火焰彈,同時射出去。數量大約是先前戰鬥中瑪瓊琳所施展的火焰豪雨的十倍之多。

「來了!」

「再等一下!」

眼見這個已經不能形容成豪雨,而是幾乎擠滿天際的流星群的攻擊,悠二驚叫出聲,夏娜予以喝斥。熾紅的雙翼一動也不動,僅僅噴出火焰促使兩人加。

悠二極力剋制不啟動「藍天」。只要稍微釋放出這個戒指的力量,夏娜的翅膀勢必消失,反擊行動將嚴重受挫。他真的很不想成為夏娜的絆腳石。但是,仍然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懼。

「夏娜!」

「安靜!要是你喊我的時候,時機到了怎麼辦!」

足見關鍵時刻是稍縱即逝的。

悠二不再開口,強迫自己全神貫注。他明白自己目前還無法分辨出對手的「殺意」產生的時機。只能集中在一件事上頭,那就是不論眼前生什麼都要服從夏娜的指示。

深藍色的流星群各自畫出複雜的軌跡,圍繞交纏,蜂擁而至。

夏娜先是快的盤旋,接著筆直的穿越不斷閃躲攻擊,一邊朝著巨狼的死角也就是大樓壁面前進。掠過的火焰彈薰烤著鼻尖,把悠二嚇得魂飛魄散,但他繼續忍耐,等待夏娜對他出信號。他拚命在內心鼓舞自己:自己的工作只需要忍耐而已,相較起她來算是輕鬆多了。

兩人的度非但完全沒有減慢,甚至持續不斷加。

流星群緊追在後,往大樓壁面聚集,其中幾顆撞上壁面當場爆炸,碎片朝周遭散開。碎片同時誘爆其它火焰彈,接連炸碎壁面。

兩人也被好幾塊碎片打中,然而夏娜尚未出信號,連武士大刀也沒有揮動。她專心一意的緊貼著大樓壁面往上方飛翔。

噴涌的煙霧也染上了深藍色,下一波彈雨迎面而來。閃躲而過的火焰彈也由一旁團團包圍不斷逼近。

夏娜在不到眨眼之間做下判斷。

上升度已經是最快。周圍的彈雨空隙很少,要阻止爆炸是不可能的。一旦躲開攻擊,火焰彈與壁面的爆炸氣流會導致她們偏離軌道;只要躲開這般氣流,彈雨暫時不會出現。

計算著最適當的時機,再加上悠二的反應度。然後……

「現在!」

悠二無暇回應,隨即以掛在胸前的「藍天」張開最小限度的結界以保護兩人,把阻擋他們去路的火焰彈抹消驅散。夏娜的翅膀也在同時消失,不過她一邊閃躲流星群一邊不斷加快的度,直接將兩人推上大樓上方樓層。

兩人不廢吹灰之力的穿越流星群彈雨。

「解除!」

結界解開。同時身後原本朝著他們逼近的流星群衝撞在一起,引大爆炸。這場爆炸氣流正好成為推進的動力,再次燃起的熾紅雙翼展開再次的飛翔。

兩人的目標正是目光轉向他們這邊的巨狼的鼻尖。

(被現了!)

悠二緊張不已,然而夏娜繼續灌輸翅膀的力量,加前進。

巨狼似乎擁有瑪瓊琳的思考能力,只見它前腳踩碎了大樓崩坍的屋頂,瓦礫掉落在兩人頭上。

「咆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從再次的咆哮取得力量,一片片瓦礫的後方噴射出深藍色火焰。因為對方察覺到結界可以驅火。數十、數百片瓦礫,猶如飛彈一般噴著火焰,瞄準兩人直落而下。

但是,夏娜在這個危急時刻,反而看出了制勝的機會。

悠二被拖著飛翔之際,感受到她英勇無懼的笑容。

夏娜筆直前進,目標是最大的瓦礫。掩藏住兩人仍然綽綽有餘的水泥塊。

終於,武士大刀「贄殿遮那」的刀尖指向正上方,衝刺的前端。瓦礫迎面飛來,夏娜大喊一聲:

「喝!!」

一個鈍重的短音響起。瓦礫並未裂開,武士大刀的刀身嵌在中間,擋住兩人的去路。

悠二腦海里掠過一個念頭。

(這不是失敗!)

夏娜絕對不可能在這麼簡單的破壞動作上,出現失誤。

果然不出所料,她依舊面帶笑容的繼續上升。即使承受著如此龐大的重量,往前衝刺的度完全未見緩和。將另一端的噴射火力整個推回,施展驚人的力量往上飛翔。

「沒問題!」

夏娜出聲音。

「絕對沒有問題!」

熾紅的雙翼在此時吐露出最猛烈的火勢。

「咯啊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兩人頭頂再次傳來驚心動魄的咆吼,其中散出令人不寒而慄的氛圍。悠二自然而然的認定巨狼的前腳即將動攻勢。

接著一如他先前的認定,位在兩人頭頂生了力量與力量的強烈衝擊。以武士大刀刺中的一點為圓心,瓦礫迸裂四散,巨狼的前腳直落而下。

「絕對沒有問題!」

夏娜硬是從碎裂的瓦礫堆中突圍。

緊抱住她的悠二頓時感受到她的「殺氣」。

「悠二!!」

「!!」

結界張開,驅散了近在眼前的火焰前腳。順著上升的度,他們朝著巨狼的核心位置貫穿而入。在前方的深藍色光芒之中,現了…

如同胎兒一般蜷起裸露的身軀,懷抱著「格利摩爾」的「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

武士大刀「贄殿遮那」不由分說的一擊應聲刺出。

巨狼,出最後的嚎叫。

「噢噢……」

獨自待在空中旁觀的拉米,眺望點綴在御琦中庭·拱廊頂端的深藍色火舌一鼓作氣猛然爆炸,並且輕盈四散紛飛的光景,不由得出聲讚歎。

在那之中,熾紅的火焰忽明忽滅的亂舞,可能是因為在方才衝刺時已經使出全力,飛舞的火焰有氣無力的搖曳著,呈下降之勢。

燃著熾紅雙翼的少女攫住一名裸身女子。這名女子遠比少女癱軟無力,精疲力竭。懸吊在少年所抓住的帶子下方的應該是神器「格利摩爾」吧。

距離固然遙遠,但他卻可以聽見兩人的對話。

「悠二,沒想到你這麼安靜,本來還以為你最後會大喊住手。」

「你是說剛才的刀脊斬嗎?」

「嗯。」

「……火霧戰士的使命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呵呵。」

「——哈哈。」

似乎是受到兩人感染,拉米臉部剛硬的線條也轉為柔和露出微笑,同時一手伸進西裝的內袋。

看樣子,夏娜與瑪瓊琳已經耗盡全力。現在完全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修復逐漸瓦解的封絕內部。如此一來只有一個辦法……

「……」

拉米以慢條斯理的動作從懷中取出某個物體,擱在手心。

那是一個外型小巧,只有眼球一般大的毛線球。

他面無表情的,凝視那個物體好一會兒,最後再次泛起微笑,笑中參雜了些許的苦澀。

似是受到他的嘆息影響,毛線一端自然而然的,如同綻線鬆開一般,脫落了一小段。

飄在半空的一小段毛線,霍地化為綠色火粉迸散開來。無數的深綠色火粉不斷湧現,氣勢更勝巨狼綻放的火花。

這些火粉在封絕之中四處飛舞,寄宿並修復在戰鬥之際遭到破壞的一切。

瑪瓊琳睜開眼睛,眼前只有一片夕陽餘輝。

「嗨。」

身邊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熟悉聲音。

「……還活著啊。」

「彼此彼此。」

瑪瓊琳本想坐起身,中途卻因突來的劇痛而打住。想起側腹部被割傷,胸口到肩膀也被砍傷,她只好放棄。

無可奈何的,只輕輕抬起頭,檢查自己的狀況。從風的吹拂可以明白頭凌亂,眼鏡也不見了,不過那原本就只是戴著好看的,所以不至於造成困擾。

身體也是慘不忍睹。原本因失控而裸露的身軀正包覆著一大塊布料。(其實是掛在屋頂上的社旗)。

雖然急救的手法粗糙得完全談不上是治療,但對火霧戰士而言,即使只有這種程度就已經足夠。目前身上看起來雖然有一大片血跡,不過已經停止出血。只是,消耗殆盡的力量恐怕得花上一陣子才能完全復原。

檢查完畢之後,這次猛地將頭轉向一旁讓自己倒下來。看樣子現在是躺在已經修復完畢的御琦中庭?拱廊頂端的屋緣。背靠著壁面清掃專用的吊籃軌,躺著的感覺沒有比這更糟的了。

接著,她一轉頭,只見悠二盤腿坐在一旁。看得出臉上滿是疲憊的神色,卻也透出些許輕鬆。只是,不知為何兩頰浮腫,右眼還有一圈黑青。

「夏娜,她好像醒了。」

悠二一開口,夏娜隨即來到瑪瓊琳身旁俯視她。炎與灼眼已經冷卻成黑色,也不見武士大刀與黑色大衣,一副普通人類的外貌。還滿風的閃亮黑映照著宛若火焰餘燼一般的血紅夕陽。

「……把我整成這樣之後,你竟然沒有殺了我。」

面對瑪瓊琳尖酸刻薄的口氣,夏娜平靜回答。

「如果是你們或許會這樣做。但,我們不一樣。」

「……因為,火霧戰士的……」

「沒錯,火霧戰士的使命。」

「……」

自己再次遭到否定。現在,已經無力再反駁這句話。

「經過這次教訓,我想你們暫時不會再追殺拉米了,所以我的職責到此結束。」

「……我說你,開口閉口老是使命、使命的,你以為你是「魔王」啊……看了就討厭……」

聽了瑪瓊琳坦率的感想,夏娜也坦率回答:

「真巧,我也很討厭你,因為我昨天還是頭一遭那麼凄慘。」

悠二在一旁竊笑。

忽地夏娜失去冷靜,表情顯得不悅。

不知為何,她的表情讓瑪瓊琳受到非常沉重的打擊。

(這個丫頭怎麼搞的!)

一肚子無名火。

(可真詐!)

想著想著,覺得心生這種想法的自己很悲慘。

這種心情感覺似曾相識。

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原本擁有一切、原本依賴的一切,全都……

冷不防,身旁佇立著一個初來乍到的細長身影。

(!!)

一種隱約的似曾相識感再次浮現。然而那並不是銀色火焰。

「總算停手了,「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

佇立在西沉的夕陽之中,身著黑衣的瘦削身影,是呈現老紳士外貌的「撿骨師」拉米。

「放心好了,我不會對你出手,剛剛才被「蹂躪的爪牙」威脅過。他說:『敢動我的酒杯一根汗毛,我馬上顯現把你們全部咬死!』。」

擺在瑪瓊琳枕邊的「格利摩爾」冒出斷斷續續的火焰。

「閉嘴!現在一樣不會改變主意,我才不管什麼世界平衡,我要把四周的「存在之力」全部吃光,殺光殺光殺光殺光你們這些人!」

與自己同樣耗儘力量,理應疲累不堪的同伴的這番話,讓瑪瓊琳在相隔數十年之久后,內心再次有種想哭的感覺。

拉米看起來並沒被受傷野獸的恫喝嚇到,他只是嘆了一口氣。

「哎呀呀,真無法想象這是賜予火霧戰士力量的「魔王」會說出口的話,本來希望你們能看在我手下留情的份上,體諒我留在這裡的心情。」

瑪瓊林垂下凌亂絲之中的淚眼,唯獨聲音轉為眼裡,拉米則將拐杖前端遞到她眼前。

前端沾著他在混亂之中捕捉到的深藍色火粉。

「抱歉,我看了。」

「……」

「不過,希望你不要追捕「銀」。」

「!!」

「混帳,你知道那傢伙嗎!?」

兩人大吃一驚,但拉米並未與他們四目交接,而是望向夕陽。

「再怎麼追,都是徒勞無功。想追也追不上,愈想找就愈找不到,只能等待他出現,他就是這種人。」

「咯!!」

瑪瓊琳霍地坐起來,抓住拐杖前端,奪走火粉。不顧身上的劇痛,捧著染血的胸口,

吶喊道:

「我不會單憑你這麼一句話!就放棄我的『一切』!!」

她不吐不快似的,喋喋不休的說道:

「我不準任何人叫我放棄!!這個復仇是屬於我的,這股憎恨是屬於我的!!」

刻意讓說得氣喘吁吁的她有時間換氣,拉米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那麼,我換個說法好了。只要他出現的時機一到,你自然會遇見他,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什麼意思……?」

「我只是給你一些意見而已,如何解讀這句話,採取什麼行動全由你決定。」

「……」

瑪瓊琳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麼,亞拉斯特爾便代替她詢問:

「你無法說出,那個叫做「銀」什麼的是何方神聖嗎?」

拉米默默頷。

「是嗎…那我就不再追問。」

拉米對著相交多年的「魔王」報以微笑,轉而與其合約人,夏那四目交接。

黃昏的空氣飄蕩著離別的寂寞。

「多謝你的幫忙,「炎灼眼」……不…夏娜,對吧?」

夏娜的回答則是不帶一絲情感。

「我只是服從使命而已。」

「原來如此,不愧是「天鑲劫火」的合約人,優秀的火霧戰士。」

拉米笑道,最後望向悠二。

悠二站起身,僅僅誠懇的向著這位特別的「紅世的使徒」表達歉意。雙方「人格」的差距過於懸殊,因此不敢要求握手致意。

「真抱歉,讓你把好不容易才搜集來的「存在之力」用在修復上面。」

「沒關係,這是讓我擁有足夠時間達成願望的謝禮……這麼一想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由於他的語氣太過輕鬆,反而讓悠二愈感到不對勁,於是問道:

「……大概是多久?」

「什麼?」

「今天消耗的量,是花了多少時間搜集來的呢?」

「……呵,你有時蠻敏銳的……對了!」

拉米左顧右盼而言他。顯然量不在少數,但他隻字不提。

「最後,不問利害關係,提供你一個建議,算是附加服務。」

「?」

這次輪到悠二露出一臉納悶的表情。

拉米的目光一邊盯著夏娜,一邊輕聲說道:

「以後,再遇到心情不好的時候,什麼話也不要說,緊緊摟住吻一下,如此一來,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什!什什什——!?」

「啊?」

拉米輕笑,轉身背對整張臉比夕陽餘輝來得更紅的悠二,以及一臉莫名其妙的夏娜。

背影傳來一句道別。

「再會了,「天鑲劫火」,我的老友啊,期待在命運的十字路口再次相逢吧。」

亞拉斯特爾代替默不作聲的兩人,靜靜道別。

「……希望你的心愿早日開花結果,「螺旋風琴」。」

聽到另一個名號,拉米並未回頭,隔著肩頭抬起手,輕輕一揮。

宛如在打暗號一般。

瘦削的身影掠過夕陽的赤紅,隨風而逝。

風數度吹過。

夏娜好不容易才從驚訝的恍惚當中回過神來。甚至與坐起上半身,僵在原地不動的瑪瓊琳對望了一眼,以確認剛才的事實。瑪瓊琳也同樣,訝異的睜大雙眼。

悠二一臉不可思議的詢問:

「「螺旋風琴」?」

夏娜一反常態,以略帶惶恐的聲音答道:

「……編寫出包括封絕在內,為數眾多的自在式的「紅世使徒」,最優秀的自在師。」

「那麼「撿骨師」這個名號是……?」

這次完全不明究里,夏娜看向自己的胸口。

「這是怎麼回事?亞拉斯特爾。」

亞拉斯特爾似乎並不把這件事當成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只是淡淡的回答:

「只要解釋成「撿拾火炬之人」就清楚了吧!一般說來,名號是我們在「紅世」的名字。然而,火炬只存在於這個世界。意思就是,「撿骨師」這個名號,拉米這個通稱是方便逗留在這個世界的虛構頭銜。」

悠二眯起眼遠眺位在拉米遠去方向的夕陽。

「這麼厲害的自在師居然自稱是「撿骨師」,花費好幾百年時間撿拾其他「使徒」設置的火炬……只為了讓一件物品恢復原狀……?」

「每個人重視的事物各不相同,就跟你們一樣……夏娜。」

「嗯。」

夏娜遵從亞拉斯特爾的旨意,轉身面對瑪瓊琳。透過胸前的墜子「克庫特斯」,「天鑲劫火」鄭重表示:

「「悼文吟誦人」阿,半數以上得人均是以向「紅世使徒」復仇為理由簽定契約,因此對火霧戰士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權利。而我們「魔王」為維護世界的平衡,也允許火霧戰士利用這種情緒。」

瑪瓊琳抬眼瞪視墜子內部並說道:

「小丫頭神氣兮兮掛在嘴上的使命,就是那種利用法的別名吧。」

「既然你很清楚這一點,那麼你應該可以理解,當你的行動偏離火霧戰士的使命之際,我們阻止你也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亞拉斯特爾毫不客氣的回答。夏娜也不動聲色。「紅世魔王」陳述一個事實,合約人只需接受。

「基本上來說,賜予力量的「魔王」理應負責防範這種事情於未然才是。」

亞拉斯特爾補充說明后,「格利摩爾」哼的一聲噴出火焰。

瑪瓊琳把手放在「格利摩爾」上頭予以安撫。她無意責怪這隻喋喋不休卻溫柔體貼的狼,它只是回應自己的希望罷了。她很清楚一連串的狀況、身上所受的傷,毫無任何差錯的,按照自己內心的希望,演變成這樣的結果……是的,她再清楚也不過。

「我們無意制裁你或是對你曉以大義,我們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場與行事原則,雖然我們不是「螺旋風琴」,不過要如何解讀這些話?採取什麼行動?是你的問題。」

夏娜最後表示:

「最重要的是,一旦你的行動再次偏離,我會再次阻止你,你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

悠二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在打得那麼轟轟烈烈之後,收拾善後的心得只有這樣?火霧戰士的使命,沒想到這麼簡單。」

魔神與少女,以火霧戰士的身份,異口同聲的說道:

「就是如此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

悠二凝視在夕陽餘輝映照之下的少女身影。

(……好耀眼……)

這次,終於可以坦然表感想了。

瑪瓊琳背對逐漸西沉的夕陽,抱著「格利摩爾」,步伐蹣跚的走在大型寶蓋的邊緣。

夏娜等人說完該說的話便徑自離去,屋頂上只留下她一人。

「……霹靂啪啦,瑪瓊琳?朵……」

拖著如同破爛抹布的身軀,聲音沙啞的輕哼歌曲。她失去了一切足以激勵自己的動力,如今真的是走投無路了。現在她唯一做的,只有歌唱而已。

「……賣掉床,睡稻草……」

眼下是修復完畢的拱廊與天井。在她看來,眼前的景象彷彿否定著自己的行為。不準殺那個、不準追這個、挨了一頓教訓、也重挫了鬥志……

「……好沒教養的女人吶……」

忽地,從其中的縫隙,她看見了。於是忍不住停下腳步。

一直不知自己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居然,滿臉灰塵,躺著,睡……覺……」

音調顫抖,接著中斷。只聽見包裹全身的染血布料迎風招展的聲音。

樓下噴水池的池畔,坐著兩名少年,好似在等待某件事、某個人。

突然從充滿仇恨的夢中驚醒的佐藤與田中,撥開因面對情感過於強烈的餘波,而顯得茫然自失的人群,臨時想起御琦中庭·拱廊……於是他們衝進位在這座車站正後方的大樓之中。

多少有些理解那場可怕的夢魘,以及瑪瓊琳的事情,對於這樣的自己甚至感到一種莫名的自豪。

然而,就算理解又有什麼用呢?

抵達目的地之後,兩人終於明白這一點。

仰望到的天井閃耀著新落成建築的光澤,原先生的騷動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不僅如此,這棟大樓之中的人們也似乎從來不曾作過剛才那場惡夢。

在那裡,只見到平凡無奇的日常景象。

封絕解除了,代表戰鬥應該結束了。

可是,那場戰鬥的結果究竟如何?

那個結果為這個城市帶來了什麼?

完全不得而知。

兩人癱坐在由黑色大理石砌成的噴水池池畔。

就這樣等待著,那名令肉眼無法看見的異象的女子。

一心一意的等待,直到天色漸晚,被工作人員趕走為止。

才開始感覺,所有的一切已拋下他們,離他們遠去了。

默默走在大宅院並排毗鄰,因而顯得寂寥靜謐的舊住宅區。

打開佐藤家室內酒吧的門扉,準備兩人好好痛飲一番。

直到……

現了散落一地的好幾個威士忌空瓶……

以及很沒教養的掛在沙椅邊的雙腳。

「嗨,歡迎回來,二位。」

來自如同暴風般的打呼聲那端的異常現象,再次以太過稀鬆平常的姿態,迎接返家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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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蹂躪的爪牙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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