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魔尊
鏡吾山下,
兩道人影分據東西,在東的是個青衣男子,在西的是個白衣女子。男子負手而立,身周一片血海遮天蔽日。女子拄劍而立,寶華金蓮蜷縮在她身邊,瑟瑟抖動。
「小丫頭,你知道某身份?」
「血海魔宗,葉情前輩的化身。」
「你既知某身份,還敢同某動手?」
女修忽然大笑了起來,梨渦淺淺,明艷動人:「前輩不過一化身,與我境界等同,我為何不敢動手?」
男子好整以暇:「你現在求饒,還不晚。」
女修冷冷道:「不必了。莫說前輩只是一縷分神,縱然您本尊親至……」
「小丫頭,話可別說得那麼滿。」
女修冷笑,掐訣做法,手持仙劍,虛空一斬,口吐真言:「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劍光沖霄而起,封鎖天地,男子駭然驚覺,這一劍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女子昂首,粲然一笑:「殺的就是你葉情分神!」
他身形已然維持不住,不僅沒動怒,面上還露出一抹詭秘的笑:「很好,本尊在秘境外等你。崑崙,水棲霜——水小友。」
水棲霜,就是這女修。她是玄門劍修,前些日子,在鏡吾秘境遊歷的時候,就發現了個散修有蹊蹺,她跟了幾天,直到秘境將要關閉的時候,才發現這人是魔道巨擘葉情的分神。當即便與他鬥法,卻也因此錯過了秘境關閉的時辰,被困在秘境里,尋了法子才脫身出來。
青山連綿,碧水迢迢,水棲霜見了止不住歡喜。
她還沒高興多久,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慢條斯理道:「崑崙,水棲霜,水小友?」
水棲霜笑眯眯回顧,只見來者一襲青衣,身形高大,氣度從容。三十來歲模樣,眉眼既英氣、豪氣又揉雜幾分邪氣。這人生得很好,但她不認識。
「嘖,水小友這麼快就把葉某忘在腦後了。」青衣男子看著她一臉茫然,笑得越發森冷,「要葉某提醒你一句?鏡吾秘境。」
話語很平常,水棲霜卻如遭雷擊:「你……是你?」
三日前,她斬殺葉情化身前反唇相譏:「漫說前輩只是一縷分神,縱然是您本尊來了……」
如今,葉情本尊就站在她面前,負手冷笑:「葉某來了,你待如何?」
水棲霜——心裡苦。
但她對著葉情,還不得不笑靨如花,打碎了牙肚裡咽:「就算葉前輩本尊在此,晚輩也不敢與您動手呢。」
她錯了,真的錯了。她單知道這位魔道至尊睚眥必報,手段狠辣,卻不知他報得那麼快。她不過殺了他區區一尊分神,堂堂一位道境至尊就親自等在秘境外,劫殺一個虛境小修,忒不要麵皮了!
水棲霜心中暗啐。
葉情似笑非笑:「是么?」
水棲霜一臉誠懇,忙點頭稱是。
葉情拊掌,他嗓音漸冷:「依葉某看,恐怕不然。小友斬殺葉某化身時,倒深得穩准狠其中三昧,當真悍勇。放出豪言時那份氣度,足以另天下修者羞愧至死。」
水棲霜赧然道:「哪裡哪裡?論狠辣,晚輩還有得學。葉前輩誇讚,晚輩受之有愧……」
她眸光含羞帶怯,直把葉情梗得說不出話。一道青光罩住葉情,水凄霜趁機祭起飛劍,腳踏禹步,手拈天罡,她通身披了一層幽藍光華,面色凜然,宛如天女謫仙一般,但聽她口吐真言:「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霎時風雲色變,劍光撕裂蒼穹,宛如開天闢地一般,一道至陰至寒的劍意撕空而來,劍鋒直指葉情,漫山飛鳥走獸被駭得胡亂奔逃,一時,風雷聲、鳥獸聲雜作一團。
葉情連眼都沒抬,便見那銅鏡寸寸碎裂,終化為齏粉。寶鏡與水棲霜心神相連,氣機牽引下,水棲霜忍不住吐出一口心頭血,便聽得葉情冷然道:「好一個名門正派,崑崙正宗,莫非崑崙弟子都如小友一般,只敢用鬼蜮伎倆?」
一隻粗礪的大掌落在她纖細的脖頸上,冰涼刺骨。
水棲霜撇了撇嘴,心知逃生無望,照著葉情的話,依葫蘆畫瓢:「好一個血海魔宗!好一位元始魔尊!仗著一身道境至尊修為欺侮晚輩一個虛境小修,莫非魔門高人都如您一般恃強凌弱、不要麵皮?」
葉情哼道:「小丫頭牙尖嘴利。我元門就是以力為尊,老夫就是恃強凌弱又如何?凌/辱你了,你能如何?」
水棲霜氣道:「你堂堂一個至尊……你……你蠻不講理、無恥之尤。」
葉情徐徐道:「說對了。觀你在此道資質也不差,你若交出秘境里得到的東西,葉某說不得就收你做個親傳弟子傳承衣缽了。」
水棲霜哪裡願與魔門為伍,她挽唇笑道:「晚輩早有師承,葉前輩美意,晚輩無福消受。」
她似想起什麼似的,揚了揚下巴:「您若實在想收傳人,以後收徒照著晚輩的資質來找就是了。」
葉情看她那個樣子,驕矜得宛如一隻開了屏的小孔雀,不由嗤笑了一聲:「將傳承交出來,老夫放你一條生路。」
水棲霜信她才怪。不說她殺了他一尊化身,就為了他三番兩次提到的傳承,葉情也不會放過她——只有把她就誅魂滅魄,化為齏粉,才能保守秘密。
她得到秘境傳承不過數字,她原不在意,葉情這般在意,她倒隱隱明悟,其中恐怕有大機緣,越是如此,她不說,倒越有恃無恐。
「葉前輩說的什麼傳承?我崑崙的傳承可不能……」
葉情看她裝傻,手上發力,冷然打斷道:「秘境傳承,交出來。」
「沒……沒有。」水棲霜呼吸逐漸困難,她一雙杏眼瞪的溜圓,直到葉情掐得她昏死過去也沒開口說出葉情想要的。
葉情見狀,漠然鬆了手,提著昏死的女修御風而去。他一路往西南行,途中多次質問均無果,還被女修嘲笑:「葉大至尊有本事抓了晚輩有本事搜魂吶!」
水棲霜仗著早年服食異果,魂魄被異寶庇護,不虞搜魂。但葉情畢竟是至尊,他的手段水棲霜也不甚清楚,她故意出言相激,看葉情的反應便知他有沒有克制手段。
葉情要是能搜魂哪會留她?聽得心煩,自然不會慣著她,隨手給了一記刺神椎就讓她閉嘴了。水棲霜也就知道他沒法搜魂,底氣反更足。
一路以來,葉情刑訊試了也沒用,他甚至不惜耗費丹藥溫養水棲霜的元神,然後試著解禁,有一次差點就把她弄得三魂七魄碎裂。若是她魂魄碎了,葉情也得不到傳承,他這才罷手。
水棲霜好幾次熬不過想開口,都忍下了。這丫頭覺得之前既然忍了,現在開口,以前的功夫就全白費了。加上她本就是個擰巴性子,吃軟不吃硬,葉情下手越狠,她越怨恨,也就這麼同葉情耗了。
自她差點碎魂,葉情就把手段都收回去了。兩人平安無事相處了一日,水棲霜都驚奇,不知他又要弄什麼幺蛾子。等了幾日沒見葉情的新手段,她便丟開不再想了。只看著葉情一路西行,以葉情的修為,不消一柱香便能回到血海宗,但不知為何,他反在外間滯留。
水棲霜算樂見其成,若他回了血海宗,她還真不好脫身,在外面,她倒可肆機尋脫身之法。
但她修為被葉情封鎖,不能辟穀,早時只敢強忍著。如今看葉情對她態度稍好,便壯著膽子對葉情道:「葉前輩,我要吃飯。」
和葉情又在山間行走,渺無人煙,就算水棲霜想留什麼消息給同門也難。水棲霜盤算著怎麼也得讓葉情領她去城中。
她說話時,葉情正盤膝修鍊,聞言睨了她一眼,水棲霜只覺他洞悉了自己心事,略有些尷尬,都已經準備好被他收拾了。葉情卻道:「你不自去山間覓食,等著老夫給你準備?」
水棲霜聞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葉情卻沒理她。她也沒提要無城鎮,先尋了東西填肚子,又在山間行走數日,葉情竟真領她到了一座大城。
水棲霜看著市裡的東西頗為眼饞,葉情給了她銀錢讓她自己去買,倒讓她看葉情順眼了不少。
她拿了錢大肆購買,便聽市井間有人討論。
「聽說點蒼山間有妖狐出沒,轉害男人性命,你怎麼還敢去那裡砍樵?」
「要不是老娘生病了,我哪兒敢去?不過我還真是撞大運,遇見仙人了……」
「呸,聽你小子大吹法螺!」
「真的真的!那是崑崙仙長,跟畫兒里出來的一樣,那個什麼……小秀才書里說的……羽衣鶴氅,美髯,仙風道骨,那一拂塵下去喲,滿地都是星星……」
水棲霜聽見崑崙心中一喜,待聽他描述完,卻有些失望,心道那大約是位道境聖尊,縱然來了也敵不過葉情。她攪動著碗里的餛飩,頓時沒了食慾。
葉情悠悠道:「崑崙八至尊,四位留在門中鎮守,一位雲遊,兩位在九霄宮論道,一位正追殺旱魃,你以為誰能來救你?」
水棲霜狠狠咬了一口餛飩,心裡把葉情罵了個狗血淋頭,她切齒道:「我崑崙能人輩出,不需葉前輩操心。」
葉情看著她,也不反駁。只微微一笑,傳音道:「有人來了,你知道該怎麼說。」
「對了,下次留秘記的時候……不用那麼慌張,畫得——好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