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奶奶的悔

「行了，你別亂動，我現在就去看你娘。」楊瑞明對夏雨霖沒什麼好感，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英傑這孩子如此折騰自己。

作為九十九歲的老太太，夏雨霖經歷的事情很多，趟過屍山，殺過鬼子，那樣的年代，能在丈夫死後，將七個兒女養大成人並教育成才，承受能力還能差嗎？

剛才的暈眩，她只是一時沒緩過勁來，閉上眼睛，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之後，也就恢復過來。

「我沒事。」

夏雨霖微笑地對著家人說完，看見王英傑此時的模樣，臉色微變，「英武，英文，你們快去把英傑扶到床上。」

說著這話的時候，以她現在最快的速度衝到王英傑面前，王大虎他們在身後小心翼翼地跟著，生怕她再出事。

一邊王家的長輩看見王大虎那不成器的模樣，咬牙切齒地想狠狠揍他一頓，這還是不是男人了，還有沒有威嚴了？

「英傑，別擔心，娘沒事，倒是你，受苦了。」蹲在王英傑面前，聲音很是溫柔。

「娘。」

王英傑叫她的聲音帶著哭意。

「別怕，天大的事情有娘給你頂著，塌不下來的，知道嗎？」不知道英傑的傷到底怎麼樣，夏雨霖心裡很是焦急，但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紅著眼眶安慰著對方。

抬手摸著他的腦袋，心裡難過不已。

她的前半生何嘗不是跟她的前世一樣，三胞胎中，唯有老三身強力壯，老大和老二卻瘦弱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變天的時候，稍微不注意就得生病，第一次當母親的她自然將心思更多地放在老大老二身上，後來習慣成自然。

丈夫死後，如若不是老三任勞任怨，就她一個人哪裡撐得起那麼一大家子。

直到日子好了，她看著明明是同一日出生的三胞胎，老三卻比老大和老二老了好多，她才發現，她錯了，老三也是她兒子啊。

哪怕老三是一點埋怨都沒有，在之後的幾十年裡，她還是竭盡全力地去彌補，但之前對老三忽視的日子卻不能重來，如今又見到兒子這副模樣，她的心跟被刀子捅了一般，生疼得厲害。

「嗯。」

王英傑用力地點頭，使勁地將眼淚往肚子里憋。

在知道這雙腿不能用的時候，他心裡充滿了絕望，女兒說把他們這一房分出去，這樣就不會成為爹娘的拖累，他雖然難過不已，卻也沒有反對。

家裡的情況他清楚，大哥和二哥身子弱，幹不了多少活，老五要讀書，兩個妹妹要存嫁妝，單靠爹娘和四弟，肯定會很困難的，若再加上他這麼一個廢人，他能想象爹娘以後的日子得有多苦。

那是他的親娘啊，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他都捨不得她受一丁點苦的親娘，所以咬牙點頭。

女兒哪裡懂，一句分家說得容易，真的做出來，比要他命還讓他難受，這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分了家之後，他就成了無家，無根之人。

如若不是他成了廢人，會連累到家裡人，他是寧死也不會說出分家二字的。

王英傑的傷本來就很重，再加上醒來后情緒起伏和剛才的一折騰，整個人又昏了過去。

眾人又忙把他扶到床上，再一次把傷口包好，看著他睡著后，夏雨霖才對著趙氏輕聲說道：「老三媳婦，你在這裡守著英傑。」

「是，娘。」

雖然這個婆婆說話一直都是溫言細語的，也完全不像村子里的惡婆婆那般，對兒媳婦非打即罵，但趙氏心裡對她的畏懼是一點也不少，完全不敢反駁。

「村長大伯，楊大哥，我們去堂屋裡再說吧，小涵，小韻，去倒茶。」夏雨霖慢悠悠地說完這些，才起身，往外走。

「霖霖，你慢點，小心門檻。」王大虎亦步亦趨地跟著。

王晴嵐暗自翻白眼，還霖霖，年紀一大把，也不害臊，這麼想著，她還是跟著村長他們一同前去，今天的事情還沒完呢。

夏雨霖聽到「霖霖」兩字后，有些恍惚，之前她丈夫也是這麼叫她，還笑著說要叫到老，結果，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他戰死的消息。

「怎麼了？」

時隔這麼多年，再一次看到擔心她時連表情都一模一樣的丈夫，夏雨霖本來就有些發紅的眼眶，熱得厲害，用手絹擦拭了一下眼角，才搖頭道：「沒事。」

「老三的事情，總有法子的，你別太難過，免得傷了身體。」

王大虎以為她在為王英傑的事傷心，開口勸道。

「咳咳。」

這時，身後傳來王成全的乾咳聲，兩人才發覺他們站在門口，擋住了其他人的路。

夏雨霖的老臉有些發紅，好尷尬。

堂屋內，在知道英傑最嚴重的是他的雙腿后，夏雨霖皺眉想了想才問道：「楊大哥，英傑的腿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了嗎？」

楊瑞明搖頭。

「縣城裡的大夫呢？縣城要是不行，府城裡的也可以。」只要是有一絲希望，她都不願意放棄。

楊瑞明倒沒覺得不高興，他的醫術也就能治個頭疼腦熱，跌打損傷，他沒有辦法，不代表其他的大夫也沒有。

「你們可以去試試，不過，我得提醒你們，要有心裡準備，以英傑的傷，肯定要花費不少的，最關鍵的是，結果如何還不能確定。」這也是他昨日沒有建議將英傑送到縣城去的原因。

夏雨霖卻是鬆了一口氣，對方沒把話說死就好，「多謝楊大哥。」

說完，她端起一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放下時並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王晴嵐在一邊看著，心裡暗想，這奶奶的段數應該很高，瞧瞧兒子都那樣了，還能笑得這麼好看，還有心思秀優雅，她還知道她是一個娘嗎？

「英傑的事情，讓村長大伯，楊大哥你們費心了。」

夏雨霖非常客氣地說道。

「這是我該做的。」楊瑞明搖頭，起身告辭。

王成全想了想，也跟著站起身來，不過，臨走之前，對著王大虎說道：「大虎，你雖然父母早逝，但我知道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如今孫子孫女都有了，我也不多說，最後一句話，你若是敢在這個時候把英傑分出去，我這個做大伯的第一個不答應。」

王大虎點頭，卻沒有說話。

王晴嵐心裡發苦，這怎麼和小說里的不一樣，請來村長做見證，他們三房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分出去，王家人以後就沒什麼臉再糾纏，就算不能徹底擺脫，也比現在這樣好啊。

如今倒好，她請來的自以為是幫手的村長，幫的全是倒忙，雖然知道村長是好心，但她可不可以不要啊。

「都散了吧，圍在這裡做什麼，地里沒活了嗎？」村長一出院子，就對著看熱鬧的村民吼了一嗓子。

王家村大部分都是姓王的，並且全都連著親，隨便兩家人往上數幾代或者多數幾代，都是同一個祖宗，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坐穩村長之位，哪可能是一點威信都沒有的。

再說，眾人見村長和大夫都走了，也清楚沒什麼熱鬧好看的了，就一窩蜂地散了。

「小涵，你去殺只雞給你哥燉上，小韻，去給你姐打下手。」重新回到堂屋，夏雨霖對著兩個女兒說道。

「是，娘。」

王詩涵姐妹兩乖巧地說完，轉身就走了出去。

「你們都坐下，英武，你來告訴我，誰提出把英傑分出去的。」夏雨霖待其他人都坐下后，問左手邊的王英武，她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

「娘，是三弟自己提出來的。」

王英武開口說道。

「哎！」聽到這樣的回答，夏雨霖並不覺得奇怪，她家英傑就是個傻子，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英傑現在心裡最苦，他提出分家，是不想連累我們，可我是她的親娘，你們都是他一奶同胞的親兄弟，能眼看著他被分出去自生自滅嗎？」

王英武兄弟四個齊齊地搖頭。

王晴嵐看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知道今天想分家是不可能了，第一次就出師不利，讓她的心情有些不好。

「奶奶，我爹的腿，還去縣城看嗎？」她心情不好，別人也甭想好過。

「當然要去，今天天色已晚，明日一大早我們就去。」對於這事，夏雨霖早就有主意了。

哪怕這個奶奶話說得再好聽，想著這孩子的記憶，還有書中關於三房的悲慘生活，她就不會相信這一屋子的人。

王晴嵐一臉的狐疑，心裡想著，這奶奶不會把她爹帶到縣城以後就扔了吧？

「怎麼，嵐兒不信？」

王晴嵐看著對方的笑臉，明明已經是中年婦女了，卻依舊一副白蓮花的模樣，真是噁心，直接點頭，歪著腦袋地天真地說道：「可是昨天爺爺讓大伯娘給爹燉只雞，大伯娘都說奶奶回來會不高興的，我聽楊爺爺的話，去縣城要花很多銀子的，奶奶捨得。」

這孩子，怎麼說話的，宋氏尷尬不已，卻又不敢在婆婆面前叫囂。

「捨得，你爹是奶奶的兒子，別說是銀子，就是要拿奶奶的命換，奶奶也捨得的。」

對於這話，王晴嵐表示懷疑。

「別亂說！」王大虎不愛聽這樣的話，「你放心，老三不會有事的。」

「嗯。」

夏雨霖點頭。

「奶奶，你讓姑姑燉的雞湯，是只給我爹喝嗎？」王晴嵐繼續找茬，反正她心在年齡小，童言無忌嘛。

「怎麼？嵐兒也想喝雞湯，那得等你爹喝了以後，若是還有剩下的，就分給你，當然還有偉業，偉義和偉榮。」

對於晚輩，只要不觸及原則性的問題，夏雨霖一向是很寬容的。

王晴嵐點頭，「我不喝，我知道那是給爹補身子的，只是，奶奶，昨天晚上我還看見大伯娘把爺爺讓她蒸給我爹的兩個雞蛋偷偷地餵了一個給大堂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