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白蛇
?京城。青玉樓。
戲台之上,唐明皇執起了楊玉環的手。唱這一齣戲的是如今紅遍京城的角兒,加之看客們知道青玉樓的《長生殿》經過某些高人改編,按照改編后的劇本,即將發生有傷風化、甚至數度被官府查封的一幕,於是愈發興奮,甚至有人沖著台上揮舞手巾。
樂聲突然停了下來。
戲唱到一半突然停止,這在戲樓里,等若是自砸招牌的行為,何況是最有名的青玉樓。台下的看客們不明所以,吃驚之餘,也低聲向身邊的人打探著。
青玉樓的管事穿著一件低調的灰衣,以比灰衣更低調的姿勢俯身跑到了台上,打斷了正在醞釀情緒的兩位角兒,低聲說了些什麼。戲裝之下,看不清二位爺的面上的表情,卻能明顯地看出那位唐明皇很是不悅。
消息傳了下來,看客們頓時炸開了鍋,議論紛紛。
「什麼?不唱了?」
「這不是……不是要那啥了嗎,怎麼突然停了?」
「去他媽的!老子二十兩銀子的戲票!」
「噓!不對!你看台上——」
戲台之上,管事仍然在低聲勸說唐明皇,楊玉環卻上前走了幾步,向著台下行了一禮,「各位老爺,對不住了,今兒有些事情,這曲《長生殿》,只能唱到這裡了。不過,」她說到這裡,目光流轉,真真是明眸善睞,勾得台下一半的魂兒都沒了,「不過,各位卻是幸運,我們蘇老闆突然來了青玉樓。」
台下一片嘩然,顯然這些青玉樓的常客們,都聽過「蘇老闆」的大名。
楊玉環目光掃過全場,這一掃之下,每個人都覺得她在看著自己,當真是舒坦到了骨子裡。
卻聽那楊玉環又道:「這蘇老闆,各位也是知道的。蘇老闆是隨意樓里管事的貴人,有些老爺以前也聽過他唱的,他功夫如何,朱顏在這裡只說一句……」她掩唇輕笑,卻教底下的人心頭齊齊浮出了「絳唇朱袖」四字,「若不是蘇老闆近年來俗務纏身,哪裡輪得到朱顏站在這台上?難得蘇老闆今天有空……」
台下突然傳來一聲大喊,「蘇妖孽為什麼還不出來!」
看客們一陣騷動,爾後紛紛附和。
「就是!我們要看蘇妖孽!」
「蘇妖孽!蘇妖孽!」
朱顏知道,若是按當年的陣勢,這群人聽說蘇妖孽要來,沒有直接把她給請下去,已經算是客氣的了,「蘇老闆今天有空,便給大家來上這麼一折,我們這《長生殿》,就不擺在上面礙眼了。」
她說完又是一禮,款款地退了下去。
朱顏說這幾句話的當兒,管事已經連拉帶勸地把唐明皇請了下去。朱顏是最後一個退台的戲子,她這一走,台上頓時空曠起來,在這燈火輝煌的青玉樓中,竟莫名地多了幾分清冷味道。
看客們屏息而待。
然而他們等了許久,卻依舊沒有樂聲響起。
正在看客們紛紛捲起袖子準備找青玉樓退票、管事急得冷汗涔涔的時候,一個白色的人影毫無預兆地從幕簾後轉了出來。那人衣著極為隨意,赤著雙足,宛如無事一般走到戲台正中,然後伸出一雙蒼白清瘦的腕子,微仰起頭,將一頭傾瀉而下的黑髮齊齊攏到了身後。
台下有人認了出來,低呼一聲,「斷橋初遇!」
有看客好奇問道:「連青玉樓都沒有交代這是哪一齣戲,您是怎麼認出來的?」
認出斷橋的那位搖了搖頭,微微苦笑道:「每次蘇妖孽唱戲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唱什麼,青玉樓哪裡會知道?」他咳了兩聲,似乎是有些尷尬,「我以前看得熟了,看他開場便能認出來。」
周圍眾人紛紛點頭,復又向台上看去。
只見台上那人緩步而行,他身上的白衣不知是何材質,竟有幾分仙家空靈縹緲的味道。赤著的雙足與大紅色地毯一襯,更是美得驚心動魄。
行到一半,他駐足回眸。
黑髮之下,他的眉眼風流嫵媚,嫵媚之中卻有幾分清清冷冷的凜冽,看得台下眾人心頭都是一失。
便在此時,白蛇開口清唱。
婉轉空靈的女聲在青玉樓中裊裊地盪了開來,台下眾人也終於明白為何青玉樓止了奏樂——這樣的歌聲,只有在空白的底色下,才能聽出來那一份不似人間的空渺。
歌聲之中,白蛇展袖而舞。
那舞姿極為隨意,恍若一張千年水墨的圖畫,在輝煌的燈火中緩緩地洇了開來,直洇到眾人心底,恣肆瀟洒,天生風流。
台下的看客紛紛感嘆這二十兩的戲票花得不冤。雖然朱顏和向若羽——便是那位唐明皇——的《長生殿》只唱了一半,但是能看到蘇妖孽的這出斷橋,也算是運氣極好。當年凡有蘇妖孽的地方,必然座無虛席,聲勢遠超如今的朱顏和向若羽,可惜,如朱顏所說,近年來他俗務纏身,唱的戲卻越來少了。
正在眾人睜大眼睛看著台上的蘇妖孽、連一絲一毫都不肯錯過的時候,青玉樓門口突然一陣騷亂。
看客們沉浸在戲台上輕緲空靈的深情之中,直到戲場的門被人極粗暴地撞開,這才驚醒。
一隊官差沖了進來,迅速地從看戲的人群中開出了一條道來,分立兩旁。他們手裡都拿著鎖鏈,行動之時,鎖鏈震響,震得人們心頭髮怵。
有人暗想,莫不是這青玉樓的《長生殿》又惹得官府不快了?可是那個有傷風化的段子,朱顏和向若羽分明還沒有唱到呀!
官差們沒有給人們亂想的時間,因為一位大人物已經走了進來。
那位大人物衣飾華貴,甚至到了以蟒蛇作裝飾的地步——正是裕王爺來也。
此時,從戲場入口一路到戲台前,都有官差替這位王爺開出了道。青玉樓里的所有人都被驚動了,管事急急地叫人向隨意樓傳遞消息,朱顏和向若羽試圖混在人群中溜走,看客們向著王爺跪了下去,無奈此地實在太擠,連跪下這個動作都難以做到,於是造成了更大的混亂。
台上,歌聲仍未斷絕。蘇妖孽白衣而舞,舞姿傾城,即便是台下手持鎖鏈的官差,也不禁想著——這世上若真有千年的白蛇,便該是這個樣子。
一曲終了,裕王爺也終於從門口走到了戲台前。一個官差在他面前跪下,裕王爺踩著他的背上了戲台,拍手讚歎道:「好啊!好!」
蘇妖孽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轉身便走。
「可惜。」裕王爺的讚歎的笑容瞬間轉為獰笑,「蘇妖孽,你罔顧國法,今天還想逃么!來人,給我帶下去!」
蘇妖孽終於停住了腳步,緩緩回過頭來。
裕王爺看到了他的容貌,面上的獰笑在一瞬間換成了花痴神色,然後立刻又恢復了獰笑,舉起右手,啪地打了個響指。
官差們聽到了命令,紛紛翻上台來,一步一步地逼向戲台上的蘇妖孽。
看客們看到這一幕,立刻逃走了一半。
蘇妖孽轉身看著裕王爺,深深吸氣。
裕王爺看到了他深深呼吸的動作,面上掠過了一絲驚慌,旋即浮起獰笑,「怎麼?想拒捕?」
剩下一半想留下來看熱鬧的看客也逃走了。
蘇妖孽肩頭一動,裕王爺雖然不通武功,卻也知道這是出手的徵兆,急忙一口氣說道:「隨意樓這些年來無法無天的事幹了不少吧?本王決定好好管一管這個樓子,你要是拒捕,想想你們蕭樓主會是什麼下場!」
蘇妖孽一道很好看的眉緩緩挑起。
裕王爺看到這個動作,知道終於抓住了這個人的軟肋,倉促掩飾了面上的喜色,正打算揮手下令,卻聽蘇妖孽說道:「我們大當家的做事乾乾淨淨,王爺又能查出什麼來?」
他聲音清淡,裕王爺聽到這個聲音,臉上差點笑出一朵花來,然後立馬換成了標準的奸笑,「你要是拒捕,蕭樓主御下不嚴之罪,可就逃不掉了。」
然後他仔細觀察著蘇妖孽的神色,嘴角一勾,舉在半空中的手終於揮了下來。周圍的官差得了命令,提著鎖鏈便要上前拿人。
蘇妖孽目光微微一斜,說道:「我自己會走。」
裕王爺獰笑,「你以為由的得你?」
蘇妖孽皺著眉頭,反手摔開了幾個貼上來的官差,察覺到這些官差的武功高得不同尋常,於是眉頭皺的更深。
裕王爺看著他說道:「蕭,隨,意。」
蘇妖孽輕哼一聲,終於不再反抗,任由那些官差將自己的雙手粗暴地反到身後縛死。
此時,青玉樓里空空蕩蕩,裕王爺確認這位隨意樓的三當家再也無法動彈,心情甚悅,仰天大笑數聲,走上前去,勾起蘇妖孽的下巴,逼著他看著自己。蘇妖孽肩頭被人死死壓住,不得已下,只能任由他施為。
「聽說你又跟蕭隨意吵架了,嗯?」裕王爺的臉幾乎貼到蘇妖孽臉上,察覺到他眼中的不悅,又將他的下巴扳得更高了一些,「隨意樓那麼多殺手你不帶,偏偏一個人跑出來,落到本王手上,怪誰?」
「怪誰」兩個字剛一落下,官差們彷彿是聽到了某種命令,齊齊撕下了身上的官服,露出了底下王府侍衛的服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裕王爺看到眉梢猛地挑起的蘇妖孽,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暢快大笑道:「蘇妖孽,從今天起,你就是本王的人了!來人,給蘇三當家的下點兒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