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秦修(一)
自入京那日以來,李氏也許是徹底想通了的緣故,對那位玉姨娘持著一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權當沒她這個人。
但虞謠看著,那位玉姨娘卻實在不是個省油的燈,單從入京那日她擺了李氏一道便能看出來了。幸而李氏身旁有顧嬤嬤這麼個明眼人看著,不然李氏還指不定要吃多大的虧呢。可不管怎麼說,玉姨娘都是個禍根,若讓她生出個男孩,那可就是白家二房的長子了。想來顧嬤嬤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只是不知她會如何決斷。
「瑤瑤,這個月的月錢該領了,我這兒騰不開手,你去正房那裡領一下子。」翡翠拈著綉線,隔著窗子喚了虞謠一聲。
翡翠是李氏的陪嫁丫鬟,知根知底的,來了京城之後李氏便將她派到風荷院中主管各種事務,是個極妥帖的人。她待人也極為和氣,因見著虞謠聰明伶俐又不躲懶,所以待她也比旁人親厚一些,經常將一些可以到夫人面前長臉的事情派給她,運氣好時還可以得些賞賜。
虞謠看了看天色,只覺得陰沉沉的彷彿要落雨,她想著風荷院離正院算不得遠,故而便未曾拿傘,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李氏來京之前,這府中後院的一應雜事都是玉姨娘管著的,李氏來之後便接過了諸項事務。虞謠聽說玉姨娘頗有微詞,甚至還想著法子為難李氏,還好顧嬤嬤都幫著給料理了。
待到跑到正院門口,虞謠停下來理了理衣裙髮髻,覺得沒什麼問題了方才進了正院。
方一進院,虞謠便聽到有偏房有爭吵聲傳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有看到顧嬤嬤掀了帘子從正房中出來了。
「嬤嬤安好,翡翠姐姐吩咐我來領月錢。」虞謠素來有些怵顧嬤嬤,在她面前總是中規中矩的,不敢有絲毫鬆懈。
顧嬤嬤點了點頭,示意虞謠隨自己前往偏房,想來她也是聽到了爭吵聲故而出來看上一看。虞謠萬萬沒想到領個月錢都能撞上這事,但也只能乖乖地跟了過去。
正在爭吵的兩人一看到顧嬤嬤便都閉上了嘴,虞謠略微平衡了一下,原來慫的人不止自己一個。兩人之中一個是李氏的陪嫁侍女,名喚珍珠,是掌著銀錢發放一等侍女,另一個則是玉姨娘的侍女,叫做畫秋。
「究竟有什麼事情讓你們在這裡爭吵不休?」顧嬤嬤的眼神在珍珠與畫秋之間掃了一眼,「珍珠,你來說。」
珍珠略微鬆了口氣:「方才畫秋來領月錢,我按著例給她了,她卻偏要在這裡與我糾纏。」
「怎麼就是按著例了,惜香院中的月例可是比你給的足足多了二十兩的。」畫秋大約也是昏了頭了,竟當著顧嬤嬤的面又要與珍珠爭執。
珍珠默不作聲地看了顧嬤嬤一眼,見她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后心中也有了底,毫不示弱地向著畫秋道:「我自然是按著府中的先例算的,白家姨娘該是什麼月例,姨娘用的丫頭又該是什麼月例都是有定數的,我倒是不知道你口口聲聲說的二十兩銀子都是哪兒來的,現下當著顧嬤嬤的面,你來給我好好掰扯掰扯如何?」
畫秋並不是蠢笨的人,當即便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顧嬤嬤的神情不敢多言。
「夫人念在玉姨娘有孕在身,還特地吩咐了例銀從寬。」顧嬤嬤順勢坐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了畫秋,「若按著白家正兒八經的規矩,一個姨娘的院子怎麼配有這麼多的例銀?先前我倒是不知道,如今按著你的說法,這玉姨娘先前每月的例銀竟是比白家正兒八經的小姐還多?那我少不得要去問問老爺了,也不知誰家的規矩,奴才居然能越過主子了!」
畫秋本來還存了挑唆玉姨娘去向老爺的哭訴的主意,但顧嬤嬤最後這句話算是徹底將她的小心思給捏碎了。這件事情若傳出去的確是要貽笑大方的,誰家妾室的月例能越的過正經的嫡出小姐呢?先前不過是白御史偏愛玉姨娘,故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如今李氏進京掌管白家,哪裡還會容得了一個妾室如此猖狂呢?
「嬤嬤恕罪……」畫秋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了服軟,「奴婢不知道本家的規矩,倒是讓珍珠姑娘見笑了。」
顧嬤嬤冷笑了一聲,揮手示意她退下,畫秋如釋重負,連忙拿起了桌上包著的例銀離開了。
「慣得她們!」珍珠顯然也很看不上惜香院那群人,咬牙啐了一聲。
虞謠看著顧嬤嬤利落地料理了畫秋,心中也覺得有些爽快,便向著珍珠笑道:「姐姐何必和那種人計較,氣壞了自己倒是不值得了。」
「怎麼今兒個是你這丫頭來了,我看著都要落雨了,趕快拿了例銀回去吧。」珍珠從一旁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銀子,輕輕揉了揉虞謠的頭髮,「看著像是長高了呢。」
虞謠接過來銀子抱著,笑嘻嘻地謝了一句,而後又向顧嬤嬤行了一禮想要離開,誰知卻被她留下了。
「來了京中可還習慣?」顧嬤嬤難得溫柔地問了她一句,「四姑娘院子里可有什麼旁的事情?」
「多謝嬤嬤記掛,我的病症都已經痊癒了。」虞謠斟酌著回道,「四姑娘年紀雖小,但也是極聰慧的人,再加上有翡翠姐姐在旁幫著,將風荷院料理得極為妥當。」
顧嬤嬤點了點頭,終於放她離開了。
虞謠出正房的大門時,天際已經隱約有雷聲傳來,她在也顧不得什麼形象,抱著懷中的例銀撒腿就跑,寄希望於能在落雨之前回到風荷院。可她的運氣實在算不得好,最後還是差了一點沒能回去,好在秋冬之際的雨都算不上大,也就略濕了一層外衣罷了。
翡翠接過她送來的例銀,哭笑不得地催推她快些去換衣服:「先前讓你去正院的時候我便想說讓你帶把傘再去,誰料你跑得倒快,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你就連影子都沒了,我想著你便是想投機取巧懶得拿傘。誰料你竟然恰巧被雨給淋上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麼躲懶。」
虞謠知道她是一番好心,故而陪笑道:「若不是惜香院的畫秋在那裡糾纏了一場,我只怕還能趕在落雨前回來呢,也不用遭這罪了。」
「惜香院的畫秋?她與珍珠糾纏什麼?」翡翠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還沒等虞謠回答自己便懂了,搖頭笑道,「她總不會是覺得珍珠給發的月例少了,所以在那裡爭執不休吧?」
虞謠想到方才那畫面也覺得有些好笑:「不然能為了什麼?」
翡翠對著窗邊的光比了比綉線的顏色,發現下雨之後天色太暗看的顏色也有所偏差后便放棄了這一舉動,將綉線都收拾回了綉筐中:「我先前還當惜香院的人多有能耐呢,可看著她們如今辦出的事情,可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了。顧嬤嬤明擺著挑出這件事收拾她們,畫秋竟然還與珍珠起了爭執,這是生怕顧嬤嬤找不到借口嗎?」
「誰知道她們怎麼想的,不過她後來大抵也看出了顧嬤嬤的意思,灰溜溜地拿著例銀走了。」虞謠一邊換著衣服,一邊向著外間笑道,「只盼著這件事之後,她們能消停一段時間。」
「那玉姨娘可不是個省油的燈,怎麼可能說消停就消停。」翡翠幾乎是拿虞謠當自家妹子,所以說話間也就少了幾分避諱,「就為這麼個人,顧嬤嬤連回鄉的時候都硬生生推遲了數日,就是不敢放著夫人獨自在這裡呢。」
虞謠系腰帶的動作一頓,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顧嬤嬤要回鄉?這怎麼……」
以李氏的能耐顯然是降伏不了這麼個千嬌百媚七竅玲瓏心的玉姨娘的,若是顧嬤嬤回鄉,那這白府後院還指不定要發展成什麼模樣呢。
「顧嬤嬤此去雖難免耗上一段時日,但也不是不回來了。」翡翠這句話稍稍安慰了虞謠的心,她倚在窗邊嘆道,「前幾日顧嬤嬤老家傳來消息,說是她的母親患了重病,只怕不久於人世,讓她若是得空便回去見上最後一面。顧嬤嬤雖不放心夫人故而拖了兩日,但也就這兩日也就要回去了。」
虞謠理了理衣裙,不由地跟著嘆了口氣,嘴上不敢說什麼李氏的不好,心中卻的確有些不大信得過李氏的性子。李氏的年紀放在現代指不定還沒結婚呢,在這古代卻已經是身為人母了,但她的雙商無論怎麼說都算不上一個合格的主母應有的。
李氏是個好人,這一點虞謠不可否認,但她的的確確是個靠不住的人。
翡翠顯然也是清楚這一點的,看著窗外的落雨囑咐道:「你是個人小鬼大的,心中也有自己的成算,所以我將此事先告知與你。等到顧嬤嬤離京回鄉之後,我們就好好伺候著四姑娘,無論如何都不能有絲毫差池。」
「多謝姐姐指點,瑤瑤明白。」
虞謠將心中的那點小算盤壓下不提,從翡翠手中拿到了自己這個月的例銀,與先前積攢下來的下來的銀子一併放在一起。
她得了李氏的看重,在這風荷院中算是二等丫頭,每月的例銀有一兩銀子,再加上往日積攢的零零散散碎銀,以及偶爾碰上李氏的賞賜,她現下的身家一共是有四兩銀子並一百多文。至於這其中的零頭,自然是她當初在秦州那小村子里自己想方設法攢出來的錢,那時寶貝的不得了,現下也算不得什麼了。
等到她把自己的身家仔細清點了一遍,差不多也就到了用晚飯的時候。
自入冬以來,天也漸漸地變冷了,風荷院離著李氏的正院雖說算不上遠,但若碰上天氣不好的時候來去也得費點功夫,一個不小心便得著涼。李氏心疼自己女兒,故而便令她晚飯在風荷院自用,不必再巴巴地趕到正院去,若是遇上什麼好的吃食還會令人特地送來。正因此,虞謠倒也趁勢免了來回奔波之苦,所需做的不過是隨著翡翠一道布菜罷了。
白雅書是個極其省事兒的主,對下人十分寬厚,這點上倒是隨了李氏。只是她向來也不多話,無論做什麼都是安安靜靜的,與李氏截然相反。但這對虞謠來說還是很好的,畢竟她也就省了奉承的口舌。
風荷院中的婆子拿食盒取了晚飯過來,翡翠接過來一一拿出擺在桌上。
京城的菜色與秦州又有所不同,李氏生怕白雅書吃不慣,特地拿了自己的私房出來請了個秦州的廚子每日特地給她做菜。虞謠看著桌上極為豐盛的菜色,暗地裡嘆了口氣,李氏雖說擔當不起一家主母的擔子,但對自己女兒卻是實打實的好,錢財方面素來不吝嗇。就好比白日里的例銀,不過也就做做樣子罷了,李氏隨隨便便給的零用錢都比一個月的月錢多上不少。她聽聞李氏出身富豪之家,如今總算是信了。
白雅書口味素來清淡,故而晚飯之中也沒太多葷腥,只有一道野雞湯。虞謠沒太多見識未曾看出來,翡翠只看了一眼便笑道:「這可是極鮮嫩的野雞,口味不知勝過那些家禽多少,只怕又是夫人著意囑咐大廚房收拾的呢。」
虞謠聞了聞那香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緣故,覺得這雞湯的確是與尋常的不大一樣,幾乎把她的饞蟲都給勾出來了。但她好歹還有些分寸,並沒有將此心思表現出來,只盼著白雅書早點吃完,她也好去尋自己的飯食。前世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最初到了這裡簡直要被粗茶淡飯給折磨瘋了,還是來了白府之後才算解脫。
翡翠看了她一眼,帶些縱容地吩咐另一個吃過飯的丫頭來頂了她的職位,打發她吃飯去了。
侍女的飯食也就沒那麼多講究,不過就是一碗熱騰騰的米粥,連帶一些隨意的菜罷了。只是今日倒有些不大一樣,非但量多了些,還加了一碟腌制的鴨肉。
虞謠略帶些驚訝地看了送飯的婆子一眼,那婆子笑道:「夫人特地撥了些銀子給廚房,說是大家服侍主子這麼久也辛苦了,從今以後給下人們的飯菜也都好上一些。」
虞謠不動聲色地接過了食盒,笑著謝過了送飯的婆子,心道,原來是要收買人心。
這些小手段雖說算不得什麼,但也算是有些用處的。李氏削了惜香院的月例又加了下人們的待遇,兩相對比,也就顯得玉姨娘先前苛待下人了。大家下意識便會覺得夫人仁厚,體恤下人,心理上也會偏向李氏一些。
虞謠雖不至於被這些小恩小惠糊弄了去,但仍是樂呵呵地接受了這點,畢竟對她來說並沒什麼壞處,反而還提高了伙食待遇。她將腌鴨肉泡進了粥里,不慌不忙地吃了晚飯,而後將碗筷一併交付了回去,自己又去了茶房沏了茶備著。
便如翡翠所說,兩日後顧嬤嬤便告假返鄉了,歸期不定。她走之前大約是囑咐過李氏,李氏自她走之後便託病不出,還免了玉姨娘每日的請安,打定決心不與她進行正面衝突。雖說李氏這舉動實在是有些慫,但是作為一個素來猥瑣流選手,虞謠表示十分欣賞這種行為,並且將這點在風荷院發揚光大,能不出門絕不出門。
但是事情並不全如她所願,因為白雅書又要恢復每日上學了。古代雖推崇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更多的還是希望能夠德才兼備,白御史對此也頗為重視,故而請了一位女先生前來教書。這位女先生原本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個有名的鴻儒,但是家道中落只能出來教書謀生。
白雅書是個乖巧的孩子,就算是每日要冒著寒風到書房去聽課也並沒有什麼怨言,倒是苦了虞謠了。她本就是頂著伴讀的名義,連逃都沒得逃,只能被迫聽著女先生的念叨。
讓虞謠更為痛苦的是,這女先生委實算是個滅絕師太型的人物,要求苛刻、凡事不留情面,饒是虞謠這樣的都被罰了幾次,實在是苦不堪言。也正因此,她得了機會隨著白雅書出門之時見識算是鬆了一大口氣,彷彿出籠的鳥雀。
白雅書此次出門時為了親自挑選些過年時節的做衣服的料子,而後再去挑些新鮮樣式的首飾應付各式宴會,最後再轉到去書坊尋些書。虞謠暗地裡揣上了自己的私房錢,萬一自己看上什麼東西也好買下來,經過這一段時日的積攢她已經有了五兩銀子,算不上多但也不少。
京中的確比秦州不知好上了多少倍,各種方面皆是如此,從大街之上的建築到各式門店中的東西,都不是秦州那麼個偏遠地界及得上的。白家在秦州算是頗負盛名的世家,但在京城根本排不上號,最重要的是白御史的官職也算不得高。但在這京城之中逢年過節總少不了有宴飲,女眷的衣裳首飾都需得製備應景的,幸好李氏的娘家有足夠的家財,不至於讓自家太過寒酸。
從首飾店出來之後,虞謠險些看花了眼。
這首飾店在京中還算不得上好的店鋪,裡面的各式首飾已經遠遠好過虞謠在秦州所見,至於最好的首飾店還是何等模樣,虞謠覺得自己大抵是沒那個想象力可以幻想出來了。
站在書坊門口之時,虞謠注意到路旁有馬車接連而過,透過被風吹起的車簾能夠看到車內擠滿了年紀尚小的少年,她乍一看此情景有些懵逼,沒能反應過來這是什麼狀況。
翡翠隨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造孽啊。」
「這是……做什麼?」虞謠抬頭看著翡翠,遲疑著問道,「是拐賣少年嗎?」
翡翠聽了她這可笑的猜測也沒笑出來,眼神中帶了些憐憫:「這是要為宮中採買新的宦官呢,等到凈身之後便會送入宮中。說來也是可憐,有的人家為了那幾兩銀子就把自己的孩子給賣了,為了活下去也是艱難得很。」
宦官?!
虞謠聽了這兩個字,立即繃緊了心弦,腦子中隨即浮現了兩個字——秦修。
她皺了皺眉,暗嘆自己真是暈了頭了,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劇情都給忽略掉了?
秦修是殷虞謠身旁第一得力的人,亦是日後宮中的總管太監,不折不扣的權宦。他極有手腕,心如虎狼,殺伐決斷從無差池,亦是諸多男配之中虞謠最喜歡的一位。原因無他,只因為秦修是書中相貌生得最好的一位,而虞謠就是那麼淺薄的一個顏控。
當然虞謠也並不止看中秦修的相貌,他的言行舉止、所作所為都極其對虞謠的審美胃口,以至於虞謠堅定不移地加入了站秦修是《奸妃天下》的男主的邪教,完全忽略了他不能人道的事實。不過這一切都是在謝然發動宮變之前,因為宮變之後殷虞謠慘死,誰是男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虞謠掐著指頭算了算,而後便懂了何謂無巧不成書,因為秦修正是在興德三十五年凈身入的宮,恰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