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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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梓寧在站台上等了很久,手機那邊才發過來一條簡訊:
不好意思,路上堵車,我可能晚點兒到。
她想了想,回過去說:「沒關係,火車下一班才到,你慢點兒,路上注意安全。」
冬末春初,寒意還未褪去。早間的太陽穿過頭頂的冬青樹,照得路面上斑斑駁駁的。周梓寧把圍巾往脖子上又纏了一圈,低頭哈出一口白氣,喉嚨還是乾澀地難受。
過了十幾分鐘,段梵才姍姍來遲,直接把一袋窩頭遞給她:「早飯還沒吃吧?這一站遠,多吃點兒。」
周梓寧遲疑著沒有接過來,誰知他一把塞她手裡:「愣著幹什麼?」
周梓寧想說點什麼,到底還是沒有開口。
十幾分鐘后,火車到站。這一趟去的遠,訂了軟卧,正好兩人一間的上下鋪,有單獨的衛生間。雖然地方不大,但勝在安靜私密。昨晚收拾行李忙到半夜,周梓寧早上出門時還困著,脫了鞋子就爬上去假寐。
段梵沒好氣地伸長手臂推推她:「中飯還沒吃呢,二妞,下來!」
「你自己吃吧,我沒胃口。」她翻了個身把屁股對準他。
段梵苦笑。
沒過多久餐車就來了,他還是買了兩份,其中一份放到了靠窗的小桌上:「你晚點兒下來吃吧。」
周梓寧沒理會他。
段梵抬頭一看,她已經睡著了。他笑了笑,攀到梯上給她掖了掖被子。
吃完飯後,他接到了沈秋的電話,周梓寧還睡著,他推了門走到了外面過道里。環境有些嘈雜,那邊聽著人不少,她語焉不詳的:「……就是這樣,我跟你說,這板可邪乎了,我和羅工盯著研究了半個多小時,又是掬水又是手電筒的,就差沒給它剖開來看了,可就是看不出什麼名堂。您是大師,您給我說說,我心裡好有個底兒。」
這時剛到一個站,來往的人多了。周梓寧還在裡面睡著,他不敢走遠,只好站門口。沈秋還在那邊絮絮叨叨,他一點面子沒給她:「成品板都看不準,您也沒必要混了,出去別說是我們『鼎盛』的,現眼。」
「段梵,友盡!」
「那我掛了——」
「噯,別別別!」沈秋那妞子下一秒就服軟了,可憐兮兮的,「我去一趟水頭不容易,公司現在正缺原料呢。」
「我知道。」段梵抬手看看錶,「你說吧,我聽著。」
沈秋頓時來了精神,一鼓作氣說:「白色石頭,色白、色正,無明顯黑筋和裂紋,板面帶有黑色細小斑點,初步看,呈45度角斜紋分佈,嗯……我湊近了看,上面好像還有一些淺灰色的霧狀條紋,是和斑點同一方向的,不仔細看發現不了。」
「雜質?」
「不像,倒像是……天然紋理。說不清,我把照片發你微信吧。」
話說完,段梵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他劃開了屏幕。背景挺昏暗的,這也是不成文的規矩,石材這行,甭管是看荒料還是看大板,大多是在陰暗的地方,看不看得准得看個人本事。不過大板比荒料的風險小多了,荒料都是一整顆,雖然有規格大小,但是看不清裡面到底是什麼,只能觀察表層,而大板是已經切開的平板。就算不是入行很深的人,基本也能看準。不過石材這行水深,板面品種繁多,哪怕是同一種石材紋理和板面也是千變萬化的。
這塊大板初步看是帶著無數黑色細小斑點的白色石材,有點像灑了奧利奧碎片的純牛奶。段梵看了會兒,問沈秋:「對方要價多少?」
「大板價——700/平米。」
「規格板呢?」
「2400/平米。」沈秋頓了頓說,「你說,對方是不是很清楚這是什麼板材?我看這板面,像雪花白,不過不確定是哪一種雪花白。」
「不會。」段梵直接否決她,「板面這麼清晰、顏色這麼正的雪花白,絕對是上品,哪怕是最差的種類,現在市面上的大板價都在1000/平米以上,且有價無市。看紋理走向和板面,是中下種類的雅士白,不過不確定是雅士白中的哪一種,你拍得太糊了。」其實,他心裡有七分已經確定這是「斯拉夫白」,且是A級板材,不過,段梵為人謹慎,沒有萬分的把握輕易不開口。
「成。甭管它是什麼了,您給估個價,我看那老闆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板材,瞎蒙的。」
段梵想了想,說:「大板價,你壓在500左右,要是他提供規格板,你咬定2000/平,再低也不大可能了,確實是好料。」
「成,忙著呢,回頭聊。」利用完了,沈秋二話不說就給他掛斷。
這妞一直是這樣,看著大大咧咧、沒心沒肺跟個假小子似的,段梵也沒放心上。
她是周梓寧最好的閨蜜,小時候也是住京城這邊的,後來沈伯父工作調動,就跟著搬去了瀋陽,在瀋陽那邊上的大學,畢業后當了一年的工程師助理,什麼都沒學到,還天天給人當丫鬟使喚,實在受不了了,一個電話打到了他們這裡。
周梓寧也是學工程的,畢業后沒有去找工作,而是和幾人合夥開了家石材廠,從一開始算上工人不到10人的小作坊模式到了如今國內首屈一指的石材公司,她付出的努力絕不比任何一人少。
沈秋打給她那會兒,公司正缺人手,她就笑著和她說,那你過來啊,我手把手教你,吃住什麼也別擔心,寄宿我家就好。
沈秋二話不說,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就過來了。
這幾年,她帶著這妞走南闖北,各地晃悠,在南地也開了幾個分公司。不過,石材這行也看天分,有的人幹個十幾年連幾種米黃石材都分不清,有的人幹個兩三年就門兒清了,考究的是眼力、是腦子。在他們這個團隊里,沈秋只負責銷售,說得難聽點就是忽悠客戶上門,實打實的看板選料和技術方面的還得靠他們幾人。
所以這趟出境不帶她。
公司今年下半年和國內另一家大型石材公司「輝鴻石材」有些摩擦,對方有意無意地截斷了他們的原料來源,導致了有單出不了貨的尷尬。周梓寧兩天前和他約好,今天下午1點乘車直接去境外交易荒料,賣主一早就聯繫好了。
段梵和KS集團在緬泰邊境的負責人陸安平有舊,這趟聯絡的人就是他,雙方約好了在離特區不遠的塞魯鎮匯合,再去羅口礦場交易。
回到包廂,周梓寧已經起來了。他眼睛往桌邊一掃,那份飯還是沒動,走過去拿起來,親自遞給她:「不吃你哪來的力氣幹活?聽話,吃了。」
周梓寧白了他一眼,坐床上沒動。
段梵挑了挑眉,把那份盒飯放了回去,回頭問她:「我就問你一句,你到底吃不吃?」
「你真夠煩的,比我媽還事兒。」
段梵都笑了,認命地點點頭。周梓寧以為他放棄了,誰知他猛地抓了扶梯三兩步就攀了上來,直接按著她的腦袋壓被子里:「吃個飯還勸不動你!周大小姐,好言好語你就不聽,非要來點暴力的?」
「段梵,你給我放開!」
「你吃不吃?」
周梓寧只好妥協。段梵放開她,她還瞪了他一眼,乖乖爬了下去。段梵雙腿一盤就在她床上坐了下來,居高臨下地對她揚揚下巴:「早識相點不就沒事兒了?」
周梓寧說:「你就敢在外面欺負我,有本事你在家裡也這麼對我啊,看我媽不把你掃地出門。」
段梵對她眨了眨眼睛:「阿姨可喜歡我了。咱們從小一個院里長大的,哥哥這麼照顧你,怎麼會被掃地出門?」他生得一張俊臉,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笑起來唇邊露出一個小梨渦,很能迷惑人,嘴也甜,所以很討她媽的歡心。
周梓寧小聲嘀咕:「無賴。」
列車越過原野,在崇山峻岭間翻越,沿途的景物彷彿換了一個季節。北方的料峭寒意逐漸被亞熱帶的氣息取代,像三伏天蟄伏在濕泥里的泥鰍,整個人似乎也變得潮濕不安起來。車廂里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漸漸多了不同膚色的人,穿衣打扮也和他們不大一樣。
中途在一個小鎮停了會兒,算是這趟旅途中暫歇時間最長的。
「你餓了吧,我給你去買個玉米?」段梵問她。
她說她不餓,段梵說「我去去就回來,你注意安全,記得不要和陌生人搭話」。周梓寧白了他一眼:「拿我當三歲半啊?」
「怎麼你不是嗎?」段梵低頭,認真端詳她,爾後朗聲而笑,在周梓寧殺人般的目光里快步跳下了車。
周梓寧又罵了句「混球」。
從洞開的車窗往外望去,不遠處的河流上泛著蒸蒸的水汽,白茫茫一片,像籠著煙霧,耳邊還有輪渡的轟鳴。天氣越來越熱了,周梓寧的心情有些煩躁。
段梵沒一會兒就回來了,把一根烤腸遞給她,自己咬了根玉米在嘴裡,見她心不在焉的,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然後在她耳邊說:「那是湄公河,我們快出境了。」
「還有多久?」
「再過兩站吧。到了那邊碼頭,我們換輪渡,然後直接去塞魯鎮。」
周梓寧「嗯」了聲,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夜半的時候,外面廊道里傳來急促而密集的腳步聲,還有嘈雜的人聲,隱隱有些騷亂。周梓寧醒過來,披了件襯衫在身上,爬下來,就要出去,段梵攔住她說:「我出去看看,你呆這別動。」
可他還沒出門,車廂已經被人大力推開。幾個荷槍實彈的緬兵進來,槍栓一拉,黑洞洞的槍口就對準了他們。
周梓寧從來沒見過這陣仗,性子雖算沉穩,額頭也滲出了一層冷汗。
段梵把她攔在身後,用緬語和那幫人交涉。
周梓寧聽不懂,不過也會察言觀色,這夥人初時臉色陰沉,後來稍稍緩轉,只是把著門口沒有退去。
段梵拉了她退回沙發里,壓低了聲音說:「他們在搜一夥越境的走私團伙,沒事兒,和咱們沒關係。」
周梓寧趴到車窗上朝外面望去。外面夜色沉沉,不遠處的密林里黑魆魆的,彷彿藏著魍魎鬼魅,叫人心裡無端地發慌。
段梵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回去:「稍安勿躁。這樣吧,我給KS集團那邊的接領人打個電話。這兒離塞魯鎮不遠了,他們的人也該到了。」
KS是這次他們的合作方,主要經營船業、石油和礦業,旗下在世界各地擁有百餘座的礦山,荒料儲備超過2000萬立方米。因其在緬、泰境內都有巨大的業務和投資,KS集團和緬泰軍方向來交好。
過了會兒,一個皮膚黝黑的軍官走進來。段梵用緬語和他說了兩句,臉色不大好看,回頭面對周梓寧時,神色卻很鎮定:「他們說,已經聯繫上KS集團在特區的專員,等核實了身份,就讓我們離開,不過在這之前,『請』我們先去坐坐。」
他把這個「請」字咬得很重。
被一同帶到接待室里的還有幾對男女,有外國人、也有南亞本地人,臉上都有些無措。周梓寧仔細看了一圈,心裡想他們要找的應該是一對情侶,不由苦笑。
她和段梵青梅竹馬一同在空司大院長大的,實打實的「哥們兒」,哪裡有半點情侶的樣子了?
「這趟來旅行,也不知走了什麼霉運。還不知道會怎麼樣?」身邊一個女音對她訴苦。
周梓寧回頭,發現是個年輕姑娘,重慶口音,和她年齡相仿。她身後跟著個小伙,兩人似乎是一對情侶。她拉了她的手按了按,安慰說:「沒事兒,他們說是找一對走私的,咱們又不犯事,怕什麼?」
「你聽得懂緬語?」女孩有些驚異地望著她。
周梓寧正要解釋兩句,接待室的門就「嘩」地一聲被人從外面拉開了。首先進來的是之前在火車上把他們帶來的軍官,此刻正側身和後面人說話,神色很是客氣。後來進來的一幫人衣冠楚楚,竟然都是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