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你愛人也是做石材的?」阿甘妮口沒遮攔,一旦打開話茬,片刻功夫就把她當了真心朋友,弄得周梓寧好不尷尬。
沈澤棠在後面聽見了,只是低頭淺笑。
杜笙在他身邊說:「年輕人看著眼熟。在哪邊高就,方便透露嗎?」
沈澤棠沒有回答,只是附和地笑了笑。他對老人家一向敬重,當然了,也只是表面上那種客套罷了。
杜笙笑了笑也沒再追問。
誰沒點兒秘密?
不願意透露就算了。他這樣專業看料的,不愁找不到好東家。
前面,周梓寧和阿甘妮已經停下了腳步,盯著四張大板瞧。對,只有四張,看紋路和板面,不僅是同類板材,還是同一個礦出的。
沈澤棠和杜笙走過去,就聽到那老頭喊價:「四張,不單賣,一共7萬。」
阿甘妮嚷起來:「這麼少的板材,四塊只夠做個背景的。還是在這亂七八糟的紋路,不是對紋的,你居然要賣10000/平米以上。」
那老頭據理力爭:「這可是頂級『魚肚白』,做背景,放市面上就是賣到2萬/平米也是可以的。」
「對紋的當然可以賣出這價格。誰用不對紋的來做背景?」
杜笙對沈澤棠解釋說:「高檔石材,量少,價格高,一般用來做背景。稀有石材一般是不單賣的,如果一個礦同一位置開出的板一共有十三張,那麼,買家必須買下全部,賣方才會出售。能買得起稀有石材的客戶,要求一般也很高,大多要求對紋,損耗就極其大,有時拼出一副背景起碼要損耗一半以上。所以,不對紋的板材,哪怕十分稀少高檔,價格也會被壓到很低。就如這四張頂級『魚肚白』,顏色純正,板面清晰,但是由於是亂紋的,要是我,只會出7000~8000/平米的價格買下,但若是對紋的,我願意出到2萬6/平米的價格。」
這就好解釋了,為什麼這麼好的料,居然乏人問津。
周梓寧打斷了阿甘妮的話,最後以8500/平米的價格買下。
「帶走嗎?」那老頭滿面春光。
阿甘妮說:「你虧大了。」
周梓寧對那老頭笑笑:「您按我說的切,切成600x600規格的。」然後,指導那老頭用機器按她指引的切。她指導的方向不是一般常規的切法,而是從中間切,把這些料切得很碎,乍一眼看沒有章法,漸漸的,不止阿甘妮目露疑惑,杜笙都漸漸睜大了眼睛。
沈澤棠是外行,看不出什麼名堂。
杜笙已經驚嘆起來:「奇迹啊,真是奇迹。」毫不掩飾的讚許,引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本的四張亂紋的大板,已經切成了無數小板,被她指引著重新組合拼接,居然拼出了山水畫一樣的圖案。
遠遠望去,就如同一副完整的畫卷。
天然的紋理行雲流水,黑色和灰色的紋路如輕煙般纏繞在白色的板面上,極富層次感,美得讓人屏住呼吸。這看料的水平,確實讓人刮目相看,空間感極強,簡直是變廢為寶。
「小姑娘,我出20萬,買下這些板材。」有人出價。
旁邊馬上有人拆台:「這可是完整的現象畫卷,顏色、紋理,無一不是最契合的,難得一見。小師傅看料也是需要辛苦錢的,我出30萬!」
「32萬!」
「35萬!」
……
周梓寧卻通通婉拒了。她這趟來,不就是為了尋找好料嗎?自家公司都沒料,好不容易淘到,哪有便宜別人家的道理?
現在國內那些石材公司,大廠境遇還過得去,因為財力雄厚,往年多少有些儲量,小廠翻遍全廠可能就兩種石材,量還非常有限,得時不時上大板市場去淘一淘。僧多粥少,國內那些市場,現在還能剩下多少好料?而囤積荒料風險大,需要大量資金,一般只有大廠才有財力這麼干。
回頭的時候,阿甘妮和她互換了電話號碼。天色已晚,沈澤棠讓柯宇把車往市區開,他估摸著還有些事,可能過幾日才會乘渡輪迴返。
車沒開出幾米,天上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模糊了冰冷的車窗,漸漸的,又變成漂泊大雨。車堵在了下坡的路上。
視野是模糊的,耳中能聽見的只有嘈雜的雨滴聲。周梓寧有些坐立難安。
「這本事是和誰學的?」
周梓寧怔了一下,才發現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她遲疑著回頭去看他,卻見他右手支著額頭,靠在玻璃窗邊,似乎是累了,半闔著眼眸。
他似乎只是不經意隨口一問,語氣也懶洋洋的。
有那麼幾分調侃,憑生幾分曖昧。
明知他戲弄自己,一顆心還是不受控地狂跳。周梓寧暗罵自己沒出息,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極力冷淡:「段梵教我的。」
沈澤棠睜開了眼睛。
車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過了會兒,汽車馳動,彷彿重新擁有了活力,周梓寧也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家裡人都不喜歡我做這行,覺得一個女孩子,不適合。但是,我喜歡。」
她喜歡就可以了。
說著車就到了。沈澤棠接了門童撐過來的傘,繞到另一邊,伸手恭請她下車。周梓寧說「不敢當」,徑直跨了下來。
到了外面才意外地發現,這去的不是酒店。橫亘在面前是是處私人行館,金碧輝煌的泰國式建築,位於海濱,花園一眼望不到邊。有黑衣的保鏢站門口迎人,沈澤棠走上前,自然地摟住了她的腰:「是個老朋友,一早就約好了,順道就來見個面。」
周梓寧微微一僵,他這位「老朋友」就過來和他握手問好了。
說的是漢語。
她抬頭一看,從人群里過來的也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西裝筆挺,風度翩翩,看著不是一般人。
進門的時候,沈澤棠她耳邊說:「是華駐特區的外交部大使沈培陵,瀋陽人,當初成立申康立有限公司時,是他聯絡緬泰撾、一手促成合作的,這是他的一個私人別館。」
她在京城也聽說過瀋陽的沈家,說得上名號的,除了沈秋一家,還有瀋陽的一個外交世家。這些大多是從沈秋那兒聽來的,不過和他們周家沒有什麼來往,所以知之不祥。
沈培陵給他們準備了晚宴接風,席間大多是和沈澤棠說話。
周梓寧插不上話,只好悶頭吃著東西。
「你嘗嘗這個。」身旁的年輕女人給她夾了一塊刺身,笑容親切。
周梓寧說了聲「謝謝」,回頭打量。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正是風華正茂,身材纖細,但凹凸有致,穿著一襲寶藍色雞心領海棠花刺繡旗袍,言笑晏晏,氣質高雅。
女人叫江婉眉,聽她自己介紹,出身於蘇州一個書香世家,後來上了京城外交學院,畢業後進入高翻室,因為表現出眾擢升為沈培陵外使的隨行翻譯。
江婉眉聲音細軟,說起話來有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柔媚:「以前見沈先生,從來沒見他帶過女伴。」
她笑容里那種心照不宣的味道讓周梓寧不大舒服。但她到底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女生了,不動聲色,低頭抿一口椰汁:「我是荒料師傅,幫他來看板的。」
江婉眉露出幾分詫異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番:「看不出。周小姐看著像個畫家、音樂家,沒有想到是個技術員,我打小就特別佩服你們這些技術層面的先進人士。」
周梓寧說:「不敢當,只是略懂皮毛。」
「學工程很辛苦吧?」
「還好。」
「您是京城人士?」
「土生土長的北京人。」
「怪不得,這說話的調調,特別正。你們看我們南方人,是不是說話都有口音?說實在話,有時候我們聽你們北方人說話,也覺得地方味濃。」
「有時候,習慣的就是最好的,不喜歡的,誰看誰順眼了?」
江婉眉眼底的笑意加深,殷勤地給她倒了一杯清酒:「試試這個。」
「對不起,我不能喝酒。」她要去端那杯玉米汁,江婉眉卻將之推到了一邊,轉而傳給她那杯清酒,「這可不是一般的清酒,日本以前特供皇室的,不烈,放心,不會醉的。」
周梓寧很為難,礙於情面還是端起來抿了一小口。
她知道自己酒量很差,所以說什麼也不再喝了。面子給到了,也就不算失禮了。
可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剛喝完還沒什麼事,走出會客廳時,腳步都是虛的,眼前的地面好像高了起來。下台階時,她一個趔趄就往前面栽去。
後面有雙手撈了她一把,就這麼攬住了她的腰。
周梓寧借力軟到他懷裡,昏昏沉沉的,眼睛睜不開了。
沈澤棠扶起她,直接打橫抱起來。人輕,抱在手裡一點兒不用使力,他低頭看了她一眼,這姑娘已經睡過去了,燈影里臉頰暈紅。
這是真醉了。
有的人喝酒如飲水,千杯不倒,有的人啊,別說一杯了,兩口都挨不過去。老德行!得咧,還以為這些年她酒量見長了?
「沈先生,客房在那邊。」江婉眉用帕子壓唇,輕嗽著提醒了一句。
待人走了,她才對沈培陵說:「他真是沈家的,是那個海軍的沈家?」
沈培陵看到她眼底的震驚,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就是他。五年前,因為那件事兒,在北京待不下去了,和家裡也鬧翻了,一個人到外面闖蕩。這才短短几年,年輕人,不容易。」
「說得您好像年紀很大了似的?」而立而過、年逾不惑,也是一個男人最成熟最有魅力的時候。
沈培陵說:「我和他哥哥有舊,當年不知打哪兒聽來我在KS高層有舊識,一通電話把我騙北京去,吃了頓鴻門宴,全副武裝招待我。」
「讓您幫著照應些?」
「能不答應?沈澤帆這孫子,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我還能不答應?咱們是文化人,不和那些個大老粗一般見識。」他一邊說一邊搖頭苦笑。
江婉眉瞭然,也禁不住笑了笑。
「不過說實在的,我真沒幫上他什麼,沒有想到他第一站就是遠東。這些年,我反而要仰仗他呢。甭管他以前是什麼身份,只要他現在是沈澤棠就可以了。」
江婉眉說:「是這個理。」
只要是沈澤棠,和他保持良好關係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個位於三角地帶的特區,看似平和,實則暗潮洶湧、危機四伏,也許你哪天在街上走著走著就叫人拿槍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