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殿下愛你
此為防盜章秋霜仍舊哼哼道:「都怪老爺太過偏心。」
顧時歡笑笑,能把一個女兒嫁給太子,另一個女兒謀划嫁給林武的父親,怎麼不偏心呢,但是她已經習慣了。
她的父親,當朝丞相顧一岱,有一個正妻三個妾,四個女兒三個兒。
正妻,也就是她的嫡母展如意,最得顧一岱的寵愛,當然,她娘家也是朝中赫赫有名的一派,再加上她最先生兒育女,女兒顧時初是嫡長女,兒子顧時明是嫡長子,還有一個小兒子顧時光,因此他們四人,在顧府最是尊貴。
她的娘親是顧一岱最先納的妾,只有她一個女兒。
姨娘凌氏則生了一兒一女,兒子叫顧時昀,女兒叫顧時彩。
另一個姨娘白氏和她娘親一樣,只生了一個女兒,名喚顧時心。
而成興十五年那個不祥之年,她的娘親溫顏、嫡母展如意與沈雲琛的母妃李婉蘭先後離世了。
她清楚地記得,娘親死於七月初四,而展如意死於八月初九,前後不過月余。至於李妃娘娘,那時候一個宮裡娘娘的仙逝,原是與她是毫無干係的,但是由於皇上將李妃娘娘降妃位下葬,因此鬧得好一陣沸沸揚揚,顧時歡也就記牢了她仙逝的日子,十月初三。
一年一度的秋獵則在十月十八,李妃娘娘仙逝后的半個月,下葬后的第十日。
秋獵不但有成年男子的比賽,也有孩童的比賽,說是頑笑逗樂,其實也在暗暗觀察這些名門望族中的少爺小姐們被養得如何了,每年一次,簡直樂此不疲。
彼時她六歲,而顧時初九歲。
這些所謂的孩童之間的比賽,男女皆可以從九歲便參與進來。也就是說,顧時初從那年開始,便可以參與秋獵了。
身為丞相的嫡女,眾多眼睛都盯著,她不可能不參加。但是秋獵的比賽可都需要一些力氣與技巧的,不是閨秀們必學的吟詩作畫,而是諸如射箭、投石一類粗野的活動,只不過孩童的比賽相較而言大大地減小了難度。
顧時初自小嬌生慣養,父親顧一岱也不捨得讓她學這些東西,若是去參加秋獵,只會讓人笑話。剛好那幾日她身子也有些不舒服,便借故母親剛走,傷痛過重,導致身體疲虛,不肯去這個勞什子秋獵。
可是若不去秋獵,也得讓人笑話。
然後父親便想到了她。
她自小對什麼都感興趣,而她娘親則完全不拘她的天性,她想學,娘親能教的便親自教,不能教的便想辦法請人教,便是她今日學了明日又撂下也不會責罵。
所以,小小年紀的她,卻早已經學會了射箭、投石這些遊戲。
而且,六歲的她不但與九歲的顧時初身量相仿,她也是幾個姐妹中與顧時初容貌最相近的。那時候,姐兒們都成日在家裡,臉蛋也都圓滾滾沒棱沒角的,稍一打扮打扮,便能混過去。
所以那一年,她便以「顧時初」的身份參加了秋獵,在當時的射箭比賽和投石比賽中都大放異彩,引得眾人讚嘆不已,都道虎父無犬女,顧時初不愧是顧家的嫡長女,擔得起顧家的臉面。皇上更是龍心大悅,誇她是「大昱第一閨秀」,這名號就這樣流傳下來了。
顧時歡回來后,沒去成秋獵的秋霜聽聞此事,還忍不住說她實誠,那麼拚命比賽做甚麼,到頭來不過為她人做嫁衣,美名全讓顧時初攬走了。
可是顧一岱又向所有知情人下了禁令,命令他們守口如瓶,不再提起此事。
每每想到當年的事,秋霜都氣呼呼的,而顧時歡現在準備跟她講的故事,也發生在十年前的秋獵那日。
那是她與沈雲琛真正的初次相遇。
顧時歡讓秋霜在自己身旁坐下,徐徐說道:「那天正是早晨時分,大部隊剛剛到了獵場,正在休整當中。我便得了空,四處走走盪悠。然後我便在四處無人的一棵樹後面看到了沈雲琛。」
「我知道是他。因為在去獵場的途中,有人將他指給我看了,畢竟李妃娘娘的事情才剛剛過去,她唯一的兒子也是眾人嘴裡的談資。」顧時歡用手掌撐起下巴,回想那日的景象,「那些人指給我看之後,便互相之間竊竊私語,都在談論皇上該怎麼對待這個小皇子,語氣中不乏挖苦諷刺。」
「我聽了倒是有些戚戚然,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卻比我還要凄慘。娘親仙逝,直到三個月後的秋獵時節,我仍舊想起來便會紅眼睛。而沈雲琛剛剛失去母妃,母妃和自己還被當成街頭巷尾的談資,又被皇上帶到這人多眼雜的秋獵上來,想起來便覺得可憐。」
「所以我看到偷偷躲在樹后的沈雲琛,就想去和他聊聊天,好好紓解紓解他心裡的傷痛。」顧時歡挑了挑眉,對秋霜道,「結果你知道么,那時候的沈雲琛像個刺蝟一樣,一看到我要走近了,便大聲讓我滾,凶得像要吃了我。」
「然而我才不滾呢,我反而對他笑道:我若是滾了,誰陪你聊天呀。」顧時歡頗為自得地笑,「撞上我這個厚臉皮,沈雲琛也是沒轍了,只好看著我在他旁邊坐下。我便將娘親生前曾經跟我說過的話,都說給他聽。我告訴他,每一個人死去之後都會升到天上去,白天化作太陽或者雲彩,晚上化作月亮或者繁星,永遠注視著他們在塵世間的親人。所以,他一定要開開心心,天上的李妃娘娘見了,也才會開心。他似乎聽進去了,還對我說多謝,一點也看不出先前那刺蝟一般的樣子了。」
秋霜驚詫道:「原來小姐你和姑爺還有這麼一段淵源啊!那你為何不告訴姑爺?」
顧時歡奇道:「為何要告訴他?不過是小時候的一段回憶罷了,我現在想起來,也只覺得那時候的沈雲琛挺好玩的,跟他現在完全不同。果然,人都是會成長的。而且,這也只是沈雲琛小時候的一段往事罷了,也許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呢。」
秋霜嘆息道:「也是。後來姑爺又去了邊疆,鬼門關都不知走了幾回了,哪裡記得這些小事。」
「對啊。」顧時歡撫了撫沈雲琛給她包紮好的地方,「不過當年他還問我名字了呢,我差點說出自己的真名,好在及時反應了過來,報上了顧時初的名字。」
此時,門被嘎吱一聲推開,剛剛摔門而去的沈雲琛回來了,像沒事人一樣,問道:「怎麼還坐在廳堂里?」
不過顧時歡也是個得過且過的性子,而且方才兩人也算是說開了,一個只是求個出嫁身份,一個則是好男風不好女人,正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也就無需再去尋思他為何摔門了——也許只是力氣大了點而已。
顧時歡站了起來:「隨便做些什麼吧。不過,我喜歡吃肉,而且無辣不歡。」
沈雲琛問:「喜歡什麼肉?可有忌口?」
顧時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什麼肉都喜歡呀,天底下有不好吃的肉嗎?如果有,那一定是廚師不行。」
沈雲琛:「……」
沈雲琛出去吩咐廚房了,而後便去了書房辦公。
顧時歡則隨意在府中轉溜起來。她嫁入府中兩三天了,其實還未正經逛過六皇子府。
大昱除了冊立過太子外,其餘皇子都還未封王,因此府邸一律以皇子府命名,而且大多都是皇帝賞賜的。便是自己有錢買外邊的,也沒有哪個皇子會傻乎乎地不要老爹的心意去住外頭。
六皇子府比顧時歡想象中的大,但是比不得丞相府。沈順和還是太節儉了,瞧瞧臣子的府邸都比皇子府大了。
不過六皇子府顯然在構造上更下工夫,府里的景緻也十分高雅有品。據說是沈雲琛去邊疆前親自派人改造的,這麼些年便沒更改過。
不過更重要的是,六皇子府住得更舒服。
走在路上,每個人都恭恭敬敬地叫一聲「皇子妃」,將她當成正經女主人看待。府里只有她與沈雲琛還有一些僕人,她也樂得自在,想去哪兒逛就去哪兒逛,也不怕遇上糟心的人,逍遙快活得很。
而丞相府呢,除去她出嫁的大姐,其餘人都擠在裡面,光是應付那些人已經夠她頭疼了,便是只待在她與娘親的小院子里不找事兒,事兒也總會找上她。
日至午時,終於將府邸逛得差不多了,此時翠嫂也正好來請她前往膳廳吃午膳。
顧時歡咽了咽口水,面上裝著矜持,腳步卻悄悄加快。這幾日一直是按照皇室婚事的食譜規制來吃的,她早吃膩了。而今天早上沈雲琛剛剛問過她的口味。
她是真的以為一定有一頓佳肴候著她的。
……然而事與願違。
顧時歡看著滿桌的蔥白豆腐、清燉鱸魚、水煮白菜、青白蘿蔔……唯一讓她看得上眼的便是那一盤豬蹄,可惜……也是沒辣的。
顧時歡:「……」
沈雲琛還給她盛飯拿筷子。
顧時歡有點懵:「沈雲琛,我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我今天早上說的應該是『無辣不歡』吧?」
怎麼連一顆辣椒籽都看不到。
沈雲琛將筷子遞到她手上:「你正是身子虛的時候,手指又傷了,此時最忌辛辣等物,飲食該以清淡為主。」
顧時歡:「……那你早上為何還問我。」
沈雲琛:「我只是見你每月疼得厲害,吃藥也不管用,那必定是平時不太注意,所以問了一問,才知你果然不忌飲食。這樣不好。」
顧時歡心裡騰升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聽到沈雲琛徐徐道:「咱們以後得慢慢調回來。」
顧時歡僵著臉笑:「你不用對我這麼好。」
沈雲琛看了她一眼,突然正色道:「嬌嬌,你不要多想,從此以後,你便當我是個哥哥便是。」
在書房待了好一會兒,他已經想通,他對顧時歡應該是沒有男女私情的,不過因為她是顧時初的妹妹,而比自己小了五歲有餘,因此便格外憐惜她一些。若是這樣,便無須改變什麼,該怎麼待她,還怎麼待她,就當多了一個妹妹。
方才他走入廳堂時,顧時歡還坐在那裡,怕是被自己嚇到了,害怕自己今後在六皇子府的日子不好過,所以他得明白地告訴她,不必拘謹,就當他是兄長,以後兩人的相處也好自然些。
顧時歡:「……」她的哥哥多得是,不缺他一個。
當然,她說的哥哥不是丞相府里的同父異母的哥哥,而是她的一大群表哥。
沒錯。一大群。表哥。
她的娘親有五個姐姐,沒有一個兄弟。然後上天像是要均衡一下似的,除了她娘親生的是她這個女兒外,其餘的姨母們生的都是兒子。
其實也不多,也就十來個吧。
她娘親這邊的姐妹之間本就和睦,那些表哥呢又只有她一個表妹,因此各個都寵她護她,將她當成親妹妹來疼。因此她也早在心裡將這些表哥當成真正的哥哥。
顧時歡:「……可是我哥哥挺多的。」她啥都缺,唯獨不缺哥哥。
沈雲琛劍眉微蹙,啟唇:「嬌……」
此時,楚伯來膳廳稟告:「殿下,周山綢庄的常樂河常老闆求見。」
顧時歡眼睛陡然一亮:「咦,常表哥來了!」
表哥……沈雲琛木著一張臉,看著她興高采烈的神色。
除了她的幾個親哥哥,他還真不知道顧時歡有什麼表哥,連這個「常表哥」有沒有來他們的成親儀式他都不曾留意。不過,他是認識常樂河的,他家是幾代的皇商了,每年皇宮裡的綾羅綢緞都是從周山綢庄進的。
楚伯還在等著他回話,顧時歡似乎也有些迫不及待地要見她的表哥。
沈雲琛:「……請常老闆去廳堂,我隨後就來。」
「哎,不必這麼麻煩。」顧時歡叫住楚伯,對沈雲琛道,「你不必對我表哥那麼客氣,咱們還沒吃完飯呢,還餓著肚子跑去招待他?不如將他叫來同席,不過多雙筷子的事兒。」
沈雲琛:「……好。」
很快,楚伯便領著常樂河過來了。常樂河人如其名,長得的確「樂呵」,臉上是一看便是笑慣了的樣子,便是不笑的時候也帶著點喜慶。身材高大微胖,身穿一件上等的赭色綢衫,腰間綁著一根粗大的虎紋腰帶,好幾個手指都戴了玉色上乘的玉扳指,一看便是腰纏萬貫的商賈人家。
「常表哥!」顧時歡起身迎了上去,笑咪咪地喊他,十足的親昵。
常樂河本來想像從前那樣摸一摸顧時歡的小腦袋,但是手都伸出去了,才想起來這個小表妹如今已經是皇子妃了,只好悻悻地縮回來,先朝顧時歡對暗號似的眨眨眼,才快步走到沈雲琛面前:「草民見過六皇子殿下。」隨後才又轉過身,朝身後跟來的顧時歡道:「草民見過六皇子妃。」
顧時歡挑眉笑:「表哥不用這麼客氣。」
沈雲琛將兩人之間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常老闆,請坐。」
常樂河也不同他客氣,笑著應道:「草民謝過殿下。」於是便在桌上坐了下來,已有僕人給他上了碗筷。
常樂河轉臉一看桌上的菜肴,臉色也不由得苦了下來,這一桌都是啥啊,這麼清淡的東西,能吃嗎?他橫豎無所謂,不過吃一頓而已,但是小表妹比他還嗜辣,可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清湯寡水。
他可憐的小表妹啊,雖說顧府那幫人也不是個東西,但是到底飲食起居也不敢虧了她,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現如今嫁給了六皇子,居然要天天吃這些玩意兒?
聽說這個六皇子一回來就向皇上請求賜婚,看來早就看上了小表妹的美貌!結果卻連她吃什麼都不知道,果然就只是個貪圖皮相的人。
唔,雖然他小表妹確實長得讓人想貪圖。
常樂河撥了撥玉扳指,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上兩句,沈雲琛倒是先開口了:「常老闆今日到訪,所為何事?」
常樂河呵呵一笑,搜腸刮肚地揉出一番文縐縐的話來:「一則,春日宴將至,宮裡又要新進綢緞,皇上將此事囑派給了殿下。皇上還特意叮囑,六皇子妃新嫁皇家,過些日子便要回娘家歸寧,也要籌備幾身新衣裳,因此草民來與殿下商量一二。二則……皇子妃是草民的表妹,從小感情甚篤,藉此次機會,草民也來探望一下表妹,希望殿下不要責怪草民唐突。」
沈雲琛勾了勾唇:「怎麼會。若這樣算起來,我也該叫你一聲表哥。」
常樂河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隨後又咳嗽一聲,道:「既然殿下誠心誠意地認為我是個表哥,那身為表哥就要說兩句了,您身為殿下,先天下之人奉行節儉之道,草民深感佩服,然則也要顧及皇子妃,她嫁與您,是來跟著您享福的,而不是來吃苦的……」
沈雲琛:「……」
全程圍觀的顧時歡:「……」
顧時歡真怕沈雲琛一個心情不好,把常樂河給扔出去。她這個表哥哪裡都好,就是嘴上沒個把門的,或許只有在皇上面前可以維持點正經的樣子,在其他人面前,多說幾句便漏了本性。
她趕緊拉了拉常樂河:「表哥!表哥你真會開玩笑!」她偷偷瞥了一眼沈雲琛,昧著良心說著自己都害臊的話:「夫君待我極好,我與夫君鶼鰈情深,鸞鳳和鳴,相敬如冰,珠聯璧合……我要天下的星星,夫君都願給我摘下來,哪裡會虧待我。這一桌的菜肴,都是我自個兒要廚房做的,倒是委屈了夫君,陪我吃這些粗茶淡飯。」
常樂河:「……」這還是他認識的小表妹么?
沈雲琛:「……」不知為何有些暗爽。
楚伯:「……」皇子妃深明大義,真為殿下感到欣慰。
秋霜:「……」小姐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真是越來越強了。
被扎心了的常樂河強行忽略掉顧時歡,掙扎著向沈雲琛說:「殿下,還有一句話,草民作為表哥,不知當講不當講。」
她有些擔憂地偷偷扯了扯沈雲琛的袖子。
他方才與顧時明喝酒了,如今身上帶著她不喜歡的酒氣,她真怕他是喝醉了,才魯莽地答應了所謂的切磋討教。
沈雲琛似乎挺喜歡這種外人介入不了的親昵,他伸出大掌來握了握顧時歡的手,帶著一股討打的明知故問:「你希望誰贏?」
「廢話!」顧時歡沒忍住,給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沈雲琛倒是低笑起來,他也不知為何而笑,大概就是確定了,她總是站在他這一邊。
顧時明帶著兩副弓箭走了過來,將其中一副遞給沈雲琛:「殿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