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恨屋及烏
富麗堂皇的廳堂之中,昭和一手撐著腦袋斜靠在軟塌上,輕輕嘆息了一聲。
她雖重生一回,卻沒能攔住聶家滿門抄斬。前世她向皇帝要了聶縉做奴才,整個聶家留下了他這一根獨苗。
當初她為何要了這個聶縉做奴才?說起來還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她在冰玉湖邊遇到一個女子,她圓潤溫柔的臉上蕩漾著幸福的笑容,她英挺的夫君小心翼翼的扶著她,看著她眼波滿是柔情。彼時她身懷六甲,腹部微突,彷彿她就是世間唯一的珍寶,她的夫君眼底心底都只有她一個。昭和看到此情此景心有所動,想到駙馬每次見她戰戰兢兢的表情,不由得嘆氣,原來世間還有她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三月,傳出了聶家的謀逆之案,她騎馬經過時,看到聶家兩百多口人被鐵鏈鎖著走向刑場,那個女子凄厲的嘶聲叫著:「誰救救我的孩子,我的縉兒啊!上天啊,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我願意下十八層地獄,只求放過我的孩兒吧,他才十六歲,他才十六歲啊……」
那女子腹中孩兒註定沒有機會出生。她口中的那個孩子該是她的長子、聶家的長孫聶縉。
昭和目睹這一切,原來所謂的幸福在皇權面前,竟然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那日她開口向皇帝要了聶縉,皇帝開始不願意,抵不過她的再三要求,還是將聶縉給了她。
思緒陡然從記憶中跳轉回來,聽到門外婢女輕聲道:「殿下,聶縉在門外等候,是否要見?」
「讓他進來!」昭和的動作沒有變,一手依舊撐著腦袋,露出潔白如玉的小臂,羊脂白玉鐲滑落在肘間。
聶縉身著青色短衫,下面是玄色的褲子黑色的鞋子,低頭站在她的跟前,雙腳之間連著一條鋼鐵鐐銬,走起路來叮噹當的響,這一身是奴隸的裝扮,雖然他的額頭上沒有烙印,他的身份一樣是奴隸。
「抬起頭來。」昭和慵懶的看著他,猶如一隻剛剛睡醒的貓。
少年抬起了頭,濃眉如墨,鷹般銳利的眼防備而冷冽的看著她,薄唇緊緊的抿著,下顎緊繃。他俊美而凌厲,身形是少年特有的清瘦,彷彿一把未出鞘的青鋒冷劍,隱隱散著寒光。
「你叫聶縉?」她眼底帶著玩味的笑意。
「是。」少年清朗的聲音響起,很是動聽。
「毫無奴隸的自覺,你應該自稱奴才。」昭和撇了嘴。
少年顯然震動了一下,眼中閃過郁怒的火花,嘴唇動了動終是說不出口。
昭和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沁人心脾的暖香吹拂在他的耳畔,「聶縉,你恨我嗎?」
他驀地身體一僵,喉頭上下滑動。
「我皇弟殺了你全家、全族,你不恨我?」
所謂愛屋及烏,恨屋及烏。
這個少年是危險的。即使這副腳鐐也無法阻止他做出對自己危險的事情。他就如同一把雙刃劍,傷人亦傷己,倘若不能馴服,便會割傷人。
她從前就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在……
她無聲的笑了,她太了解他,他的隱忍已超乎他的年紀,何況自己這麼美,他又如何能下的了手?
她看著他,伸手虛虛的拂過他落下的發尾,勾唇淺笑。
聶縉濃眉緊蹙,雙拳緊握,始終沒有說話。
「拿鑰匙來!」昭和一聲令下,等在外頭的趙掌事一聽暗叫不妙,想勸,可長公主那脾氣會聽誰的話?他只得乖乖的送上了鑰匙。
昭和彎腰親手要鑰匙打開了他的腳鐐:「本公主能讓你生自然也能讓你死。你如今無路可走,唯有跟著我。」
少年肩膀輕輕的顫抖了一下。他的確無路可走,猶如喪家之犬。
柔膩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沁鼻的芬芳透入他的心田,她看著他的眼眸,道:「在公主府,你不是奴隸,我給你自由。如果你足夠聰明的話你就應該明白,到如今,唯有本公主能讓你得到你想要的,達到你想到的高度。本公主會讓你走的更高,更遠。」
更高?更遠?
少年胸口起伏著,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是命如螻蟻的奴隸,她為何要這樣?
「公主想要得到什麼?」他終於開口了,目光幽若寒星。
昭和笑了,她笑起來很美,如同盛開的玫瑰,美的讓人炫目。
昭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你做我的劍!一把好劍、名劍!」
少年沉鬱的眼眸露出了震驚之色。
響鼓不用重鎚,她知道他必定能夠領會她的意思。
「走,陪我騎馬去!」她向外走去,言語間帶著愉悅。
昭和出了門戴上了白紗帷帽,一聲令下趙掌事牽來一匹全身通白的駿馬,她靈活的翻身上馬,她策著馬繩,「駕!」的一聲,馬兒就輕快的跑了起來。
「公主……」趙掌事驚叫起來,他身後一班人立即要跟上去。
只聽到昭和回頭叫道:「除了聶縉,誰都不準跟上來!」
趙掌事和侍衛們氣急敗壞卻無可奈何,趙掌事推了一把聶縉:「還不快去!要是公主有個三長兩短,提頭來見!」
聶縉蹙眉,拔腿飛也似的跟了出去。
昭和騎著白馬快馬加鞭的奔了出來,她暢快的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感受著鮮活的氣息,她開心極了,心中叫道:重來一回,本宮就是要肆意妄為的活著!
到了街上,人漸漸多了,昭和的馬速慢了下來,她回頭,看到少年追上來了,笑著叫道:「聶縉,愣住做什麼!快點來牽馬!」
聶縉上前將馬繩攥住,道:「街上人多,公主請勿策馬!」
「你管我?」女子撇了唇,俏皮的回他。潔白的帷錦輕輕的在她臉前飄動,美麗的容顏若隱若現。
聶縉皺眉不語。
昭和舉目四望,周遭人潮熙熙攘攘,熱熱鬧鬧,她這頭一次出府,定然要去一個地方。
「去冰玉湖!」
聶縉牽著馬繩向著冰玉湖走去。
冰玉湖邊,人流如織,湖畔綠柳紅花,波光蕩漾,踏青的人川流不息。
她望向湖面,目光幽深而迷離。記憶中的冰冷徹骨彷彿就在昨天,她看了一眼前面的馬奴,心裡暗暗下決心,這一次,絕不能再死在這裡。
「聶縉,扶本宮下來。」
昭和伸出恍若凝脂般的纖細玉手,聶縉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女子卻沒搭他的手,而是雙手撐在了他的肩膀上,柔軟的帷錦輕飄飄的擦在他的臉上,隔著帷錦,他似乎聞到了她芬芳溫暖的呼吸。
聶縉身體一僵,眨眼間,女子已經撐著他的肩膀翻身到了馬下,宛若一隻靈巧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