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七章
下意識側目。
身旁空落落的!
燈滅前,還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已頃刻不見了蹤影。
不知為何,麥穗兒兀然想起那日SD大樓電梯內的場景。
顧長摯是不是怕黑?
但好像又不是單純怕黑的樣子……
管他呢?
麥穗兒嫌棄的搖頭,她躊躇了一瞬,方拔腳欲往前,忽而一道身影倉促撥開她前方的人群,略微氣喘的朝她奔來,而後匆匆停在她身側。
是陳遇安。
他髮絲許是在人群擠擠攘攘的緣故,凌亂不堪,西裝有些歪斜,一副慌忙而惶惶的模樣。
仰頭盯著他,麥穗兒詫異的用眼神詢問。
陳遇安表情急切,飛快的掃了一圈她周遭,臉色愈加陰沉,仿若即將疾風驟雨的壞天氣。
他沒有開口,下一秒卻忽的扯著她臂膀往旁側偏僻角落行去。
男人步履快,麥穗兒有些跟不上。
幾乎踉蹌的被強行拉到大廳一隅,雙頰難免浮上一層怒色。
好不容易停下,蹙眉,麥穗兒低頭整理裙擺,心想,虧她以為陳遇安此人定是不比顧長摯野蠻的,原來也不過爾爾。
大抵物以類聚便是了!
「長摯人呢?」沒有閑暇時間在乎禮節問題,陳遇安額頭不自覺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他胸腔擠壓成一堵牆,呼吸都開始不順。
誰都未曾料到場宴會竟會來這一出,更別說場內儘是H市名流人士,若他……
駭然的凜眉,陳遇安焦急的在問話同時依舊舉目四望。
麥穗兒搖頭,冷漠道,「不知。」
「方才他不是與你在一起?燈滅前他人呢?」過於擔憂,語氣不由染上幾分質問和逼迫。
「……」麥穗兒別眼,忍住氣,「是,但燭燈點燃后,他就不見了。」
不見了?
陳遇安陡然越過她,片語未提,像一隻失去方向的蒼蠅在人群里轉悠。
許是有所顧忌,他只神色倉惶,並未再多言。
遲疑的望著他消失在視線。
麥穗兒若有所思。
腦中有一線清明,她好像可以猜出陳遇安為何大驚失色。
定是與顧長摯懼黑一事有關?
然而——
關她什麼事?
無所謂的從手提包里翻出手機,麥穗兒立在角落,給Ludig先生留言。
場內混亂,一時很難找著他們身處何地,她留言讓Ludig先生若需要翻譯便給個具體位置,她立即過去。
孰料Ludig先生竟讓她不要擔心他們,好好享受這個美好而浪漫的夜晚!
美好而浪漫?
呵呵……
抽了抽嘴角,將手機扔進包里,麥穗兒無趣的站了會兒。
轉身從側門走出廳堂。
沿著後花園小徑走了幾步,麥穗兒抬頭左右打量,一切都很自然生態。
庭院深深,灌木層疊,高低錯落,放眼望去,一片幽深。
燈盞稀疏,偶爾一顆明珠般的圓燈佇立著,慵懶的散發著光暈。
她不願再往前走。
擇了挨近路燈的一條長椅,踱過去坐下。
揉了揉穿著高跟鞋的腳踝。
麥穗兒低嘆一聲,也不知自己嘆個什麼勁。
靠在椅背,仰頭望向天空,此處環境好,半山腰上,感覺離天空更近了一步,市區少見的星子在這裡都格外璀璨了許多。
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尖點在最明亮的那一顆。
心情不免開始放鬆下來……
唇畔微彎。
沒等弧度擴散開來,霍然一道不遠不近的窸窸窣窣聲傳來。
麥穗兒警惕的四顧。
聲息停止。
過了會兒,又飄入耳朵。
類似於枝葉摩擦產生的雜音。
猛地站起來,麥穗兒朝聲源大概方位瞥了眼。
她沒有太大好奇心,下意識反應就是遠遠躲開,這裡距宴廳不遠,但廳內歡聲笑語嘈雜,若真呼救,不見得有人能聽見。
越想越可怕,她僵著脖子急急沿原路返回。
走出十幾步后,餘光不經意往後掃了眼,大抵是位置發生轉變,竟清楚看到不遠處的灌木叢里縮著團人影。
變態?
但一般的變態還真進不了這片區域。
京山並不是開放領域,隸屬私人,來往除卻她這樣的身份,大多都是金貴名流。
定了一瞬。
麥穗兒絕對沒想過要去一探究竟。
多少好奇心害死貓的例子,只是——
很熟悉。
蹲著的像一顆蘑菇的那慫樣兒!
試探的只往前走了一步,隨時保持後退的姿勢,麥穗兒蹙起眉尖,「顧長摯?」
無人應答。
她站在燈下,盯著那一團墨影。
偶爾燈光折射過去,從枝葉穿過,映出那綠得風騷的西裝顏色。
是顧長摯。
沒錯。
不可置信的撓了把後腦勺,麥穗兒可真是無語。
她鄙夷的垮下臉,從地上撿了塊石子,輕輕朝他身側拋去。
石子打落在灌木叢,登時激起一片窸窣。
麥穗兒見那團暗影顫了幾顫,瞠目了半晌,乾巴巴道,「陳遇安在找你,還有……」轉身後,麥穗兒嘆了聲氣,好心告訴他,「大廳不黑了,你可以回去。」
仁至義盡。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多麼大度!
偏生顧長摯一個男人卻小肚雞腸得可怕,呵,這扭曲的世界……
諷刺的搖頭往前走。
突而「啪嗒」一下,有什麼生硬的東西砸在她背上,生疼。
麥穗兒愕然回頭,正好看見又一顆石子從灌木叢方向飛了過來,她反應力一直不好,看著石子擊來,想避,挪不動腳。
再「啪嗒」一聲,砸在了她小腿上,然後摔落到地面。
接二連三。
幾顆碎石源源不斷的朝她砸來。
麥穗兒被砸得全身冒火。
她吼了聲「顧長摯」,然後暴怒的從地上撿起那些石子,天女散花一般朝灌木叢下的暗影一股腦甩去。
連串的清脆落地聲,也不知有沒有砸到他。
胸脯起伏,麥穗兒瞪著眼,揉了揉小腿。
她反擊之後,便沒有石子蹦出來了!
剛鬆了口氣,耳畔卻赫然傳來一記啜泣聲。
???
麥穗兒思維邏輯能力基本廢了。
她微微張開嘴,不可思議的樣子要多傻有多傻!
不是。
千萬別告訴她顧長摯在哭!
呵呵呵……
訕訕歪了歪嘴,麥穗兒嚇死了的轉身就跑。
跑了兩步,啜泣聲仍沒完沒了。
罪惡感一瞬間爆棚,知是顧長摯,雖仍舊嫌惡,但至少並不覺得可怕。
麥穗兒遲疑的退回去,慢慢走到灌木叢邊。
此處是路燈照射不到的背面,昏暗暗的。
她蹲下來,朝空隙里望去。
一身騷包西裝的顧長摯正縮成一團,蹲蘑菇一樣,右手捂著額頭,低低啜泣。
似乎見有人過來,連忙往後退,直至退無可退。
麥穗兒:「……」
他們的劇本是不是拿反了?
上下打量自己,麥穗兒真沒發覺她有哪裡值得畏懼?
「顧長摯?」她喚他一聲,雙眸微微凜冽下來,神色亦不自覺嚴肅。
這絕對不是顧長摯,正確的說法是,不是平日見到的顧長摯,可能?
可能是電梯里的那隻紙老虎?
麥穗兒想得認真。
一時沒發現啜泣聲已經停止。
「是你打我。」驀地,一聲委屈的帶著哭后沙啞的嗓音猛然回蕩在夜空。
麥穗兒已經不知道作何反應了,她抬頭,頃刻看到顧長摯伸手指著自己額頭,儼然一副又快泫然欲泣的小可憐模樣。
看不清啊!
蹲著往前湊了兩步,巴在灌木邊,兩人距離不過兩尺,麥穗兒煞有其事的借著極其昏暗的燈暈瞅了眼。
登時撇了撇嘴角,她亂扔而已,沒想到居然砸中了他額頭,一塊錢硬幣大小的紅痕正耀武揚威的印在他俊逸的臉上,頗具喜感,尤其配他一臉寶寶好委屈的表情。
「還有這裡,這裡,這裡,這裡……」
見她沒有反應,顧長摯伸出右臂,用左手指著肘部,再伸出左腿,指了指腳踝,又側了側身子,因為沒辦法指到後背,他動作難免有些可笑。
麥穗兒就這麼看著他。
靜靜地、靜靜地看著。
她也很想說他也砸到她了啊,這裡那裡這裡那裡。
可——
太幼稚了!
她實在沒臉說。
兩人面面相覷。
眼睛對著眼睛。
麥穗兒心裡的崩潰猶如大山轟塌。
他的眼睛在黑夜微光里格外亮,什麼惡劣冷血刻薄什麼傲慢不屑鄙夷,通通都消失殆盡。
甚至很難想象,這麼一雙乾淨清澈的眸子里會染上那些塵世的痕迹……
麥穗兒喉嚨艱難的滾動了下。
她蹲在灌木旁,視線不曾離開罅隙里顧長摯的那張臉。
他給她展示完身體被石子砸中的幾處地方后,繼續縮成一團,圓睜著眼睛瞪她。
看起來似乎是對她不吭聲不道歉不表示的態度有些生氣,但他偏不說話,死死抿住唇,就盯著。
儼然敵不動我不動的陣仗!
愚蠢!
麥穗兒皺眉。
她再看他一眼,起身,想離開。
孰知蹲得有些過久,雙腳發麻,加之穿的還是雙高跟鞋,人一下子就重心不穩的朝灌木匍匐倒去。
這可把顧長摯嚇壞了。
驚呼了一聲,雙腳雙手都往後躲,又躲無可躲,只好胡亂拍打樹枝,似是阻攔她的侵襲。
麥穗兒罵了聲「住手」。
他卻變本加厲,將樹枝拍得簌簌作響。
想趕走她?
是不是傻?
從亂蓬蓬枝葉里穩住身體,麥穗兒匆匆往後退。
旋即毫無形象的喘氣坐在地上,鼓著腮幫子把裙子和頭頂的葉片摘下來。
顧長摯隨之緩緩停下動作。
他警惕的悶了會兒,鬆開手裡拽著的樹枝。
「啪」一聲。
交錯的樹枝反彈,直接彈在了他臉上。
「嗚……」捂住臉,他眸子里頃刻沁出水潤,微微張嘴,要哭的節奏。
「住嘴。」
麥穗兒汗毛都豎了起來,忙凶著臉怒吼。
他住是住嘴了。
一隻手捂著被樹枝打到的臉頰,一隻手捂著被石子砸到的額頭。
眼淚無聲的滾著往下淌。
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麥穗兒:「……」
她張皇失措的僵住,下意識開始翻手包,翻出幾顆巧克力和一個小吊墜布娃娃。
攤開掌心給他看。
光線昏暗。
並看不清。
顧長摯被眼淚洗過的眼睛是唯一的亮色。
很難想象,一個大男人縮成小小一團是幹什麼,他吸了吸鼻子,忌憚的避開樹枝,似是賭氣,折斷了擋在眼前的一根枝椏,揮手大力甩開,然後非常緩慢前傾上半身,一步步朝她靠近。
大約還有一尺之距時,他猛地停下,雙眼不眨的望著她,似在打量!
麥穗兒被看得心裡直發毛。
春夜溫度比白日低,裸/露在外的胳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說實話,她寧願顧長摯一臉傲慢睥睨,因為總比現在的狀態好……
太可怕了!
見他不再往前,麥穗兒準備合攏掌心。
然而——
就在這一瞬間,手上一輕,眼前黑影晃動,再看,顧長摯已經飛快的重新退回到了灌木深處。
麥穗兒掃了眼自己掌心,巧克力還在,她隨手縫製的南瓜小布偶沒了。
「我記得你。」忽的,他開口道。依然沒抬頭,雙手捏著南瓜布偶娃娃把玩,聲音純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