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梅拉妮的婚禮
「不,我不要這麼快就結婚。」斯佳麗眨著那對漂亮的綠眼睛,反覆申明。
傑拉爾德感到頭疼:「可是,我的寶石,上次是你告訴漢密爾頓家那小子——越快越好的。咱們可不能失信……」
「我又沒有說不嫁!」斯佳麗兩條黑眉毛一皺,生氣的樣子活像她爸爸。
想了整整一夜,斯佳麗還是決定暫時保留這個婚約——這畢竟是現在的她唯一親近梅拉妮的辦法呀!
哪怕是在重生的不久之前,斯佳麗都是把那個瘦小的女人當做傻瓜看待。她斯佳麗·奧哈拉對阿什禮的痴心多明顯啊,偏偏是這傻瓜視而不見,還全心全意拿她當好朋友。她幫助她,守護她,給她辯護,把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從正面理解。可梅拉妮越是這樣,斯佳麗心裡就越是煩躁,就是這麼個女人得到了阿什禮!這叫斯佳麗怎麼甘心!
直到——直到梅拉妮因為小產去世,用微弱的聲音將一切託付給她,斯佳麗才意識過來,這個不起眼的女人到底對她有多重要。她默不作聲,卻忠誠守護在她身邊,給她愛與友誼。/梅拉妮一直是她的盾,她的力量,她的勇氣,失去梅拉妮,她這把寒光閃閃的利劍,也永遠地插入劍鞘中。/
斯佳麗絕不會讓梅拉妮獨自留在戰火紛飛的亞特蘭大。
但是,過去的她能夠常住在亞特蘭大,全都是因為她是查爾斯·漢密爾頓——梅拉妮哥哥的遺孀。去掉這一層婚約,如今和她並沒有太多交集的梅拉妮,也就沒有理由再一次邀請她去亞特蘭大,斯佳麗便沒有理由阻止這件事的發生。所以,斯佳麗最終選擇保留婚約,暫緩婚禮。
至於干涉別人的命運是不是正確,斯佳麗才不會考慮到這些呢。她甚至根本不會有這個概念。說到底,雖然多了十二年的閱歷,她還是那個勇氣十足又不愛動腦筋的姑娘。
「別鬧了,丫頭,你老爸不吃你這一套!」傑拉爾德還強稱著嘴硬不答應,可他最寵愛的大女兒早就曉得他已經心軟啦!
「我們可以先訂婚嘛,爸爸。想一想,我怎麼能這麼倉促地結婚呢!再有兩個星期,查爾斯就要入伍啦。兩個星期,這可來不及準備一場盛大的婚禮,我才不要簡陋地就嫁了呢!」斯佳麗搖著父親的胳膊,「我們完全可以等到戰爭結束,讓他掛著一身的勳章來迎娶我呀。那樣的話多風光!反正,爸不是說幾個月就能打贏么?」提到戰爭,斯佳麗心中猛地一縮。可她又若無其事地說下去,她知道這一招准管用。
傑拉爾德果然猶豫了,他當然想把女兒隆重地嫁出去,也想有個掛著一身軍功章的女婿,但是因為女兒接受求婚,他昨天已經將話題暫時離開了戰爭,興緻勃勃地和約翰·威爾克斯討論起來。兩人的話題甚至已經扯到兩對年輕人一起結婚時的盛況——
「你要不答應,我告訴媽媽你跳柵欄的事兒去。」斯佳麗嘴一撅,作勢要走。
「好吧好吧,你這孩子,就會欺負你的老父親。」傑拉爾德趕快愁眉苦臉地答應下來。
「我和查爾斯,在梅拉妮的婚禮之後一天訂婚。」斯佳麗補充道。
「得啦,我的小姐!」傑拉爾德粗著嗓門,「我這就去同你媽媽說。」
這個粗獷的男人並沒有發現,女兒剛才說的是「梅拉妮的婚禮」,而不是「阿什禮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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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傑拉爾德去找埃倫說了延遲婚禮的事情,斯佳麗自己反而又開始猶豫了。她記得清清楚楚,查爾斯·漢密爾頓早早就死於戰火。上輩子,他還給她留了幾間價值不菲的鋪子作為遺產呢!只可惜後來在亞特蘭大淪陷時毀掉了。要是她——要是她嫁給她,然後安安心心等他陣亡,接手這些遺產,找個法子在亞特蘭大毀滅前脫手出去,那麼,那麼她一直操心的,保住塔拉的稅金不就有著落了——曾經為了這筆稅金,她差點當了瑞特的情婦!
這個念頭實在太過誘人,不斷在她腦海中盤旋,就像是那條誘惑了夏娃的、甜言蜜語的蛇在蠱惑。但斯佳麗最後還是咬牙放棄了。
上輩子,弗蘭克·肯尼迪死去后她曾向瑞特哭訴,若早知道會害死他,她絕不會嫁給他。當時她的確是真心實意這麼想的。但是,世上最了解她的瑞特冷靜地告訴她,斯佳麗,你會的,即使再來一次你也還會這麼辦。因為你那時候要錢,除了他你找不到別的法子弄到錢。想起他說話時的神情,斯佳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真的會為了錢再嫁一次查爾斯,並且冷酷地用手指頭計算著他的死期?
「不,瑞特,我不會。」斯佳麗喃喃道,她握緊了拳頭,「那時候的我以為自己愛著阿什禮,可是又得不到他。所以為了塔拉,我什麼都顧不得了。但現在,最壞的事情遠遠還沒有降臨,我還有千種辦法讓自己不必淪落到那個境地。況且,我現在一心一意等待著的是——哦,感謝上帝!」
感謝上帝,讓她有機會彌補曾經的過錯,讓她能夠以一種不再狼狽的姿態去迎接真心的愛人。感謝上帝,這一次她有充足的時間來準備好一切,不必把自己逼到最絕望的境地,又一次考驗生存的底線。她還能做出許許多多不同的選擇。
哪怕是在上輩子的最後,離亞特蘭大上流社會越來越遠的斯佳麗,心裡卻依舊著成為母親那樣貴婦人的殘念。她的良心還沒死乾淨,儘管現在的她依舊會為放過這一筆財產感到惋惜不已。
「哦,瑞特·巴特勒!這個該死的投機商!為了他我白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算了算了,我一定能想出其他辦法來弄到錢、保住塔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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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戰爭的緣故,阿什禮與梅拉妮的婚禮已從秋天移至五月一日。戰爭一旦需要支援,他便可隨營隊離開。
那天晚上,在十二棵橡樹的客廳,千百隻燭光搖曳不定,梅拉妮被熙熙攘攘的賓客推搡著,她的臉上閃耀著幸福的光彩。斯佳麗見證了前世最好也是唯一女性朋友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刻。
梅麗身穿雪白的婚紗,依偎在阿什禮的身旁,頸間的紅寶石項鏈襯得她奶油色的皮膚分外瑩潤,沉甸甸的耳環吊著長長的細金鏈,掛在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邊,在她褐色的眼睛兩旁晃蕩。這雙眼睛猶如冬日林間的兩潭寧靜的湖水,褐色的葉子在湖的波光里倒映出來。/她心形的臉蛋旁堆滿了烏髮,整個人散發著幸福的光芒。
十二棵橡樹的宴會顯得盛大而熱鬧。人人歡聲笑語,從容不迫。這是南方人身上根深蒂固的一種氣質,來自於知曉明天准能享有和今天一樣的幸福安寧的底氣。日子寧靜幽長美好又一成不變,唯有宴會多幾分熱鬧歡愉。斯佳麗充滿懷念地置身於這一切當中,按捺住心中因這些美好終將毀滅而翻湧的痛楚。她警告自己:「今天可是梅麗的好日子!這些東西明天再想!」她穿過人群,來到梅拉妮面前,親吻她的雙頰,發出誠心誠意的祝願:
「你可真美,親愛的,你一定會幸福的。」
瘦小的梅拉妮今晚顯得光彩照人,她咬著斯佳麗的耳朵私語,神情羞澀而喜悅:「我們很快會成為姑嫂,親愛的斯佳麗。你也很美。」
那一天,斯佳麗和她所有的追求者每人都跳了不止一隻舞——勝利者查爾斯出於風度表示了理解。她一面為摯友得到幸福而高興,一面又感到悲哀。因為她知道,這是南方最後的狂歡。在這熱鬧歡快的舞蹈中,她的思緒再次不受控制地脫了韁。
和她共舞的這些小夥子們,布倫特,斯圖爾特,凱德……他們大多死在戰場,少數回來的,也是磨滅了熱情,病病殃殃,無精打采。在戰爭開始之前,所有人都認為,只消一個月南方就能取得勝利。可是,這場戰爭打了整整四年,這場戰爭毀滅了南方的一切。/那種悠閑的、寧靜的生活,從第一聲槍聲響起,就不復存在。/它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阿什禮一早就明白戰爭的結果,卻還是走上了戰場。就連瑞特,那個被眾人鄙視的投機商也是這樣。斯佳麗模糊地回憶著那一天衝天火光中瑞特冷硬的側臉,以及黑暗中他和她告別時滿不在乎的笑聲,似乎隱隱約約弄懂了一些這個男人。
他對南方聯邦的感情,也像他愛她的方式一樣,古怪而剋制。他嘲笑所有人是傻瓜,大發叛逆言論。可他卻並不像他所以為的、和表現出來的那樣不在乎!他毫不避諱地嘲笑所有人,即使被孤立也無所謂,彷彿這樣就能減輕他身上那股和所有南方人一樣的「堂吉訶德勁兒」(老天!是這詞吧?斯佳麗可弄不明白這些東西呀)。戰爭中他依舊悠閑地穿著時新的衣服,出入酒吧,囤積棉花。他和她說過「……南方聯邦拋棄了我,我則從她的崩潰中撈到了大筆的錢」。但是,在亞特蘭大陷落的那個晚上,他卻和他口中的傻瓜們一樣,從了軍。他偏偏這麼做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各種亂糟糟的念頭紛紛湧來,斯佳麗用力甩甩頭,把它們都趕出去。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我一定會瘋掉的。啊,亞特蘭大!在那裡我會見到他的!」斯佳麗鬥志高昂地攥起了拳頭,令和她共舞的查爾斯驚異地睜大了那對溫柔的褐色眼睛,「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