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爺。」
沈灝點點頭,揮了揮袖子負在背後,腳步緩慢,問:「交待你查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他面容略顯疲倦,淡橘色的陽光從身後照過來,一半照在他白凈的臉龐,一半投射地上,將他原本挺拔修長的影子拉得冗長。
裴良:「爺放心,我都查清楚了。船上的姑娘姓衛,名禾生,是望京衛家的旁系姑娘,因年前生了場大病,到盛湖養病,現住在鎮上衛有光家中。」
沈灝似乎並不滿意自己聽到的,問:「年方几何?家中有哪些人?可已許過親事?」
裴良急忙答道:「衛姑娘年芳十六,家中父母已逝去,並無兄弟姐妹,不曾許過親事。」
沈灝「嗯」了聲不再言語,立在桃花樹下,目光微斂,若有所思。
原來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他眼角一揚,想起從背後抱她時的肌膚之親,她的身子那麼軟,他幾乎都能聞到她身上軟糯的香氣。
他下意識攤開了手掌,彷彿那裡還殘留她身上的氣息。
「裴良,你準備一下,我想與衛家家主結結交情。」
在衛家住了大半月,禾生差不多完全適應了衛家的作息習慣。之前她還擔心與衛喜李清合不來,只是她來的第二日衛家二房便出了遠門去富州接老夫人,看不到摸不著,她也就沒那麼多顧慮了。
每日辰時去大奶奶屋裡吃早飯,巳時回屋睡個回籠覺,午時吃中飯,酉時吃晚飯,其餘時候與衛林說說話,種種花草,一天也就這麼過去了。
這日,禾生在屋裡,衛林拿了籃草莓過來,兩人有說有笑,忽聽得屋外丫鬟喊:「姑娘,大老爺回來了!」
「爹回來了?」衛林當即站起來,興奮歡喜,撒開腳丫子就往院子外跑。
禾生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大奶奶早就等候多時,帶著全家的奴僕在門口迎接。
望了一會,一輛馬車馳騁而來,穩穩停在衛家門口。
大奶奶迎上去,帘子掀起,衛有光從馬車裡出來。
衛有光是個典型的江南男人,雖祖籍在望京,但因從小生活在蘇杭,舉足屆是文雅之氣。三十好幾的年紀,因常年奔波在外,皮膚曬得粗糙,倒比同齡人顯老了幾歲。
但這並不影響大奶奶對他的愛慕。在大奶奶心裡,她家男人就是個頂天立地的真漢子,再也沒有比他好的人了。
衛有光與愛妻相對一視,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多日的相思之苦,終是在此刻得以安慰。
他往前走了幾步,大奶奶驚道:「老爺,你腿怎麼了?」
衛有光看了看自己有些顛簸的腿腳,搖搖手,「路上遇到點事,我稍後再說與你聽,馬車裡還有位貴客,我們可不能怠慢人家。」
大奶奶朝他身後一看,馬車帘子掀了上去,走出一位面容俊秀的公子,星眉劍目,美如冠玉,著一身月白衣袍,外罩一件輕薄縐紗,頭戴漆紗冠,舉手抬足間,貴氣十足。
沈灝雙手作揖,鞠禮一恭,姿態翩翩。
「衛夫人好。」
他本就生得好看,加上一身錦服紗衣,更襯得人挺拔高大,舉世無雙。
眾人看呆了眼,大奶奶第一個反應過來,回禮:「貴人好。」
衛有光做出請的手勢,眾人簇擁著沈灝進了府。
待坐定,衛有光開口解釋:「此次運貨途中,遇到劫匪,差點命喪黃泉。幸好有沈公子出手搭救,我才得以保全性命,守住貨物。恰逢沈公子要到盛湖遊玩,我便邀他到家中做客,希望能夠報答一二。」
大奶奶一聽,急忙起身,「竟還有這緣故,請受妾身一拜,感謝公子搭救老爺。」
說罷,她就要跪,沈灝阻攔,說什麼也不肯接受她的跪拜。
衛有光扶起大奶奶,「既然貴人不肯受我們的禮,我們何必要糾結這些虛禮,以實際行動報答恩人,方是正理。」他看向沈灝,問出那句在路上已問了無數遍卻沒有得到答案的話:「貴人,有任何有光能做的事嗎?你儘管開口,便是傾家蕩產,也要報答貴人救命之恩。」
沈灝一抿嘴角,笑得恰到好處:「衛老爺客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必記在心上。」
衛有光不再追問,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知道沈灝根本沒有想過讓他報恩,若自己再問下去,少不得要惹貴人煩惱。
「那這樣,我暫且欠著這記救命之恩,若貴人日後有事相求,我定當答應。」看他穿著打扮,絕非凡人,贈金子太過庸俗,沒得糟蹋了貴人的清高,還是這樣好,先欠著人情,待他有需要時,再實現今日諾言也不遲。
沈灝點頭,並未像以前那樣拒絕衛有光的提議,而是順承下來,「好的,那沈某便記下了。」
衛有光放下心來,最怕貴人不肯讓他報恩,既然貴人同意了,往後定要找個合適的機會還當日的恩情。現在要做的,就是招待好貴人。
大奶奶吩咐人上好茶,拿出家中最好的茶具,沈灝低頭瞧了眼光潔發亮的金器,並未動杯。
身後裴良立馬上前,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個錦盒,取出一套靛青的和田玉茶具。他家王爺有很多壞毛病,其中之一就是從不用別人家的茶具碗具,就算去皇宮用膳,也只用自帶的餐具。
「我家公子習慣用自帶的茶具,冒犯之處,煩請海量。」難為他每次都要與人解釋一番,苦命啊!
這一番做派,看得衛家夫婦傻了眼,桌上擺著的和田玉茶杯成色上佳,雕琢精緻,少說也得上千兩銀子,難怪貴人對報恩之事毫不在乎,想必他家底殷實根本沒把衛家的這點報答放在眼裡。
衛有光和大奶奶對視一眼,默契地想到同一個問題:如何滿意地招待貴人?
盡地主之誼,一向是衛家大房極為看重的事,無論是誰,既然願意到府里做客,那便是看得起衛家,衛家定要盡一份心意。至今為止,在大奶奶的細心操持之下,基本都能做到賓至如歸。
但眼前這位貴人,貌似是要多費點心了。大奶奶在心中飛快地想好中午以及晚上的菜色及茶點,剩下晚上的住宿問題,有點頭大。
客房太過尋常,貴人連茶杯都要自帶,肯定是往那裡住的。唯一的選擇,便是禾生所在的院子了。之前因為想著禾生是望京而來,十足用心安排了院子的傢具擺設,甚至比她自己屋裡還要精緻。
只是不知道,貴人是否介意在禾生住過的地方下榻?
大奶奶喝著茶,與衛有光交換了眼神,想著讓他探探貴人的口風,看他是否願意留宿。
衛有光心領神會,想著等會再問。夫妻兩人剛結束複雜的心理活動,就聽得屋外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
「爹爹,你回來啦!」
衛林撲過來,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做了個陌生公子。她撲到衛有光跟前撒了撒嬌,忽然想起什麼,跑到屋外。
「禾生你快進屋來,外頭曬!」
聽到「禾生」二字,沈灝幾乎是下意識朝門邊看去,一個黛綠色的身影突入眼帘,穿著素凈,瓊鼻秀眉,抬眼看過來的瞬間,恰好與他對上眼。
沈灝從來沒有接觸過女人,不知相思兩字何解,但這一刻,他卻有種久別重逢的歡喜。
他還沒來及示好,禾生便將視線移開,徑直朝衛有光走去。
——她不認得他了?
沈灝忽地有些鬱悶,心想可能是當著眾人之面不好相認,之後再找個機會與她搭話。
禾生注意到有人在看她,這目光讓她覺得熟悉無比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待她從沈灝身邊走過,腦海靈光一閃,忽地想起他是誰了。
——下船時偷襲她的偽君子,大色狼!
禾生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佯裝鎮定,朝衛有光福禮。
「堂叔好。」
衛有光一時沒想到她是誰,正奇怪怎麼多了個人,旁邊大奶奶使了個眼色,立馬記起來了——這是望京來的堂侄女!
連忙招呼禾生坐下,因為當著沈灝的面,沒有多問禾生關於望京那邊的事。既然來了盛湖就是一家人,招待完了貴人再寒暄也不遲。
衛林拉著禾生坐下,禾生的位子正好對著沈灝,她一抬頭就能看到沈灝打探的目光。
禾生下意識抿了抿嘴唇,這人要做什麼,為何會到衛家,又為何這般看著她?
她不喜歡他的注視,哪怕只有短短數秒也甚是難堪。想要換個位子,無奈廳堂眾人相談甚歡,若此時站起來調換座子,定會引起眾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