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爭吵,就當我從沒愛過
等程拾說完,裴寧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後收回了手,也沒再說什麼。
走了兩步,程拾見他沒跟上來,側著腦袋問,「你不陪我進去嗎?」
「我在外面等你。」
程拾點了點頭,攥緊了手中的鑒定結果,不帶一絲猶豫地推開了病房的門。
說來也巧,餘明義難得是醒著的狀態,而且看起來身體恢復的不錯,臉色也好了很多,程拾進去的時候,他扶著牆正在來回漫步。大約胸口的位置還是不舒服,他一直用手輕輕地壓著。
見到程拾,餘明義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小拾,你來了。」
「嗯,姨夫,您身體好點了嗎?」
沒有緣由的,程拾不太敢直視他的眼睛,埋著腦袋。
「下周就可以出院了,大約好好調理幾個月。便沒事了。」
話落是一片沉靜,餘明義主動給程拾倒了杯水,並塞進了她的手心。
水還是熱的,稍微有些燙手。
餘明義緩緩地靠在病床上,一個側目,程拾仍保持著一個姿勢,坐得很端正,水一口也沒喝。
「是不是水太燙了?」
餘明義伸過手,程拾卻條件反射般躲開了,順勢把鑒定結果反在了身後。
餘明義微微一頓,將手落了下來,「小拾,你是不是有事找我?我聽護士說,我睡著的時候,你來過好幾次。」
程拾自以為把臉上的表情控制的很好,餘明義忽地這麼一問,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滾了滾喉嚨,她想一口氣把話都說完,可一個音節都吐不出來。
起初她以為自己會是興奮的,至少也會開心,但現在這種情緒一點兒也沒有。
餘明義很耐心,期間也沒繼續問,就靜靜地看著她。
閉了閉眼,再睜開,程拾眸中換上了一片堅決。她揚起了下巴,與他視線齊平。
「我有個東西想給您看。如果您能接受,我當然會開心。若果不能,您可不可以當做我今天沒有來過?」
「好。」
把親子鑒定遞給餘明義,程拾的心跳漏了幾個節拍,屏住了息,她直直地盯著他,不想錯過任何一個表情。
餘明義壓根沒有她想象中的詫異,目光十分平靜,淺淺地笑著。
他不說話,程拾也不敢再出聲。
良久的沉默后,餘明義緩緩地抬起了眼皮,他把親子鑒定小心翼翼地對摺得很小,塞進了自己病服的上衣口袋中,手就這麼死死地壓著,久久都未鬆開。因為太用力,他的骨節微微泛白,那感覺,就像護著什麼很珍貴的東西一般。
「姨夫,我……」
「小拾,你還叫我姨夫?」
餘明義的眸光閃著微光,語氣很溫和,帶著十足的寵愛。
程拾心頭一酸,眨了眨眼,眼淚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往下掉。她動了動唇,『爸爸』兩個字卻怎麼也喚不出口。
餘明義張開了雙臂,懷抱敞開,意味很明確,低低啞啞地說。
「這些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承受那麼多。我該早點知道的。」
他說得很動情,聲音帶著絲顫抖。
程拾僵著沒動,餘明義身子一斜,直接把她拉進了懷裡,動作很輕緩。
由著他受傷,她不敢把力道全壓在上面,臉頰貼在他的胸口,只是一瞬間,她止住了哭聲,心中一片緊張。這種緊張的感覺來自於內心深處的抵觸,可仔細一想,她為什麼會抵觸?這是她親生父親,且如她所願接納了她,她按理該松下多年來的心結。
片刻之後,程拾猛地抬起了頭,她害怕程明蘭會突然進來,她一時間又不知道怎麼解釋。
餘明義大約沒猜到她會這麼快坐直,臉上的表情一滯。
程拾同樣也是一怔,餘明義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嘴角的弧度很僵硬,眼裡說不出是什麼情緒,很怪,好像有種報復般的快感。
她眼眶裡全是霧氣,用袖口抹去淚跡,再看向他,他已經別開了臉。
「小拾,你要不要回來?」
「我……我還沒想好,您剛和我媽結婚不久,我怕……而且顧三爺照顧了我那麼多年,我突然……」
程拾支支吾吾了半天,說出來的話落進自己耳中,都覺得挺可笑。
她到底在慌什麼?
餘明義又轉過了身,拉住了程拾的手,握得很緊,空出的手似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背。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緩聲說。
「小拾,你放心,只要我在,沒人能把你怎麼樣,你是我的女兒,我會保護你。你也不用介意外面的流言蜚語,順從自己的心意就好,你什麼都沒做錯,也不該承受不屬於你的傷害。我想。你拿到這份鑒定,內心一定也很苦惱,既然你決定了把它給我看,必然是出於對我的尊重。」
餘明義很明顯地感受到了程拾的掙扎,只是他始終保持著微笑,半點鬆開的架勢都沒有。
「我知道,從法律的角度來說,顧三爺現在是你的繼父,你不想破壞你和他之間多年的情分。所以我也不會讓你為難半分,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
程拾剛開口,身後就傳來了一陣陣響聲。
遁聲望去。程明蘭瞪大了眼睛,臉色煞白的立在門口,給餘明義帶來的飯菜均砸在了地面上。
程拾下意識地抽回了手,站起身,往後退了好幾步,直到腰抵在了桌延邊,才停下。
「明蘭,你來了。」
餘明義最先出聲。
程明蘭僵了好久,才挪開步子,但她是往外走的,「我讓護士進來打掃。」
「等一下。你先過來。」
餘明義的聲音倒聽不出喜怒,很淡。
程明蘭背對著他們,肩頭上下起伏著,估摸著在控制自己的情緒。數秒后,再正過身,她臉上擠出了一抹十分勉強的弧度。
「我都不知道小拾今天會來,剛好到晚飯時間了,你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吧。」
程明蘭自然而然地坐在床邊,雖然在和程拾說話,但目光落在餘明義身上。
程拾擰了擰眉,她不確定程明蘭在這裡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但看她的表情,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
她背對著程明蘭,自然不會發覺程明蘭進來了。可是餘明義不同,他面對著病房的門,就算是再不經意,那麼大一個人站著,他怎麼可能沒一點感覺。
除非餘明義有意讓程明蘭聽到。
「明蘭,你為我生下了孩子,應該早點告訴我。早些年,我雖然不能給你名分。但小拾是無辜的,退一萬步,我更有給你們補償的責任。如非小拾進了顧家,你們之後又該怎麼打算?」
餘明義字裡行間都是責怪,但聲音壓得很輕。
程明蘭整張臉都扭曲在一起,半個字都沒回,嘴巴抿得很緊,雙手緊緊地交織在一起,顫抖得厲害。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現在我和小拾相認,我該感謝你才對。謝謝你給了我一個這麼優秀的女兒,我很滿足。」
好久,程明蘭才僵硬地回。
「我也是出於無奈,這樣做全是為你們好……」
說完,她站起了身,「你現在還不能出院,我去買點飯菜,就當慶祝我們一家三口團聚。」
也許別人聽不出,但程拾明白,程明蘭這些話並非出自真心。
程明蘭錯開她之際,她揚手攔住了。
「媽,不用了。裴寧知還在等我,下次再一起吃吧。」
「我剛才進來,沒看見他,我送你下去。」
程拾想拒絕,可程明蘭暗暗地就壓住了她的手。
一路出了醫院,程明蘭都沒說話,步子邁得很大,臉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程拾懷著孕,沒法兒走那麼快,漸漸地與她拉開了一點距離。行至停車場口,她一個轉身,揚手一個巴掌就揮在程拾臉上。
毫無徵兆地,程拾連閃開的餘地都沒有。
臉頰火辣辣地發疼,就著這股力道,她踉蹌了數步才站穩。
眼看著程明蘭還想繼續,程拾反手就打開了她的手。
「媽,您現在打我,讓裴寧知看到了,他會怎麼想?你也不希望他知道這些事吧?」
「你少威脅我!」
程明蘭咬牙切齒地回。
「你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就該想到後果!我千防萬防,都沒想過你會這樣!」
「我哪樣?我問過您那麼多次,您但凡跟我說清楚了,我指不定能如您所願,一直裝傻。我想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我有什麼錯?我只想和他相認,再沒有別的想法,他就是讓我回余家,我也不會回去!你到底有什麼可擔心的?」
聞言,程明蘭卻是笑了,笑得前仰后翻,那聲音極為刺耳。
笑夠后,她雙眼一片猩紅,眼底滿滿都是凌厲。
「諾諾。我知道我們母女之間,沒什麼感情可言,我自知對你不好,但我十月懷胎,養你到十六歲,我真要狠一點,你以為你能活到這麼大?你拿著那份可笑的親子鑒定,給了他,就以為自己能做豪門千金了?你別做夢了!你大約覺得我自私,只顧自己的利益,所以才萬般阻撓你認所謂的親!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你那麼唐突做了這些事,總有一天會後悔!到時候,你哭都沒有眼淚!」
「我以為你跟著顧時律,會學聰明一點,但你就是不記疼!一點都不記疼!為什麼一定要和我作對!」
話音落下,程拾心裡卻變得十分複雜,想繼續反駁,喉嚨就像塞了坨棉花似得,發癢發澀。程明蘭看起來並不單單隻是為了發泄心中的不滿,一字一句,都很是篤定,彷彿她做了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
相視無言片刻,程明蘭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恍恍惚惚找到裴寧知的車,他人靠在車椅上,好似睡著了,眼睛閉著。
程拾將短髮揉了揉,遮住了臉上的指印,才抬手扣了扣車窗。
「車沒鎖。」
裴寧知動了動,換了個姿勢,好在沒看她。
坐進車裡,她一直側著身。
路上。裴寧知像是閑聊般幽幽地問。
「找到自己的爸爸,我以為你會很開心,你哭喪著臉幹嘛?」
程拾吸了吸鼻子,深吸了幾口氣。
「我哪有,我就是太開心了,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才好。他說會隨我的意思,大概我什麼時候回去,他都會接納我。」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裴寧知很會挑字眼,專門問她不想回答的話。
默了片刻,她盡量用十分平靜的語氣回。
「看我心情,我好累。折騰了一天,等會兒就不吃飯了,想睡覺。」
裴寧知淡淡地『嗯』了一聲,這會兒倒是十分有眼色,也不戲弄她了。
回到別墅,開門之際,裴寧知猛地撩開了她的頭髮,繞至耳後。
稍稍俯了俯身,瞧了她半晌,嘖嘖了幾聲。
「程拾,我懷疑你是從垃圾桶里撿來的。你媽對你真的挺狠。那巴掌她使出了吃奶的勁吧?還真是活久見,怪不得你會去顧家,還好你當時機靈,否則指不定被她打死了,哈。」
裴寧知還笑了笑,一臉都是幸災樂禍的。
程拾胸口噌地一下冒上了一陣怒火,撥開他還在玩弄她頭髮的手,說。
「你都看見了?你還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看我這麼狼狽,你心情特別好?」
其實這種事情真的很丟臉,剛才停車場來來回回經過不少路人。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臉埋在土裡。
裴寧知聳了下肩頭,無奈地回。
「我也沒辦法,那是你媽,也算是我半個媽,我過去了,你們豈不是更尷尬,我總不至於替你出頭,揍她一頓吧。」
程拾咬緊了下唇,側目剜了他一眼,推開他,直直地進了別墅。
她當然不可能真的不吃飯,溫永華聽她累了,便吩咐女傭把飯菜送進了她的房間。
女傭走後,程拾反鎖住了門,望著一桌子的菜,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等了那麼多年,那種積壓在心裡的感情,只能成為她心尖上的一根刺,不至於死,但每每觸碰,那感覺無法言喻。
她大腦一片空白。一點兒也不想回憶今天發生的事情,還有程明蘭的話,她也不願意多想。
她確定,她不會後悔!
…………
程拾也忘記自己是怎麼睡著的,連衣服都沒換,直接躺在了床上,有一隻腿還懸在床邊。
她睡得不踏實,隱隱聽到落地窗外樹葉吱嘎吱嘎地響。
起初她並未在意,直到自己身上籠住了一層陰影。
黑夜之中,她對上了一雙明亮的雙眼。
那是她曾經的救贖。
「你」
撐坐起身子,剛吐出一個音節。嘴巴便被緊緊地捂住了。落地窗沒關,深夜的風吹亂了她的頭髮,亦是若有若無地遮住了她的雙眼,那麼近的距離,她竟無法看真切顧時律此刻的表情。
不用看,她也能猜到,還是如同往日般薄涼。
「小拾,我警告過你多少次,不許和餘明義相認,你是不是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了?嗯?」
興許是他刻意壓低嗓音的關係,聲音隱隱像是透著一絲難掩的痛楚。
程拾低嗚著往後縮,呼吸愈發急促,良久,他才緩緩地鬆開手。
劇烈地咳了幾聲,她抬眸,咬緊牙關,從從齒縫中擠出了兩個音節。
「出去」
「回答我的話!」
他的聲音冷了幾分,滿是不可抗拒。
程拾想離他遠一些,他卻先一步將她扯了起來,拉到了自己眼前。
「顧時律,你不走,我就叫人了!我想看看。他們知道你偷偷摸摸爬進來,你會怎麼解釋!」
顧時律用鼻子哼哼了幾聲,反手推了她一把。緊接著,就快速地脫掉了自己上身的所有衣服!惡狠狠地砸在了她身上。
「你現在就叫,最好叫得足夠大聲,把所有人都叫來,包括裴寧知。我也想看看,他們看到我們這樣,你又該怎麼解釋!」
程拾仰頭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如常,臉上很是淡然。
她背脊一寒。全身發冷,頓了數秒,抱起他的衣服,就衝進了洗手間。
顧時律站著紋絲不動,耳邊傳來了水聲,他眉頭一擰,才跟了進去。
只是已經晚了,他的衣服泡在浴缸中,全數打濕。
程拾低笑了幾聲,一張小臉白得滲人,唯有臉頰上的那片紅腫。越發明顯刺目。
「好,你千萬別走,哦,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顧時律,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你粘我那麼緊,真的很像一條狗,只是你不會對我搖尾巴。我能那麼做,我也不怕任何人知道了。你那麼不想我得逞,你特么跟著我的時候就跳出來阻止我啊!」
她一拳落在了他的胸口,自認牟足了力道。只是對於他而言,壓根不痛不癢。
這人一定是石頭做的,他沒事,她的手卻很疼很疼。
程拾雙眼漸漸布上了一層氤氳,眨了眨眼,她又笑了。
「你還想做什麼,就繼續!我不躲,站在這裡,不過我告訴你,你最好一次性把我弄死,否則我不會原諒你。」
「顧時律,我恨你」
「我恨你!」
「到底有什麼話,什麼事情,你不能直說,為什麼要欺負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以至於後面說了些什麼,就是那麼安靜,顧時律還是沒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