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從一開始,就錯了
「程拾……」
程拾正看得認真,裴寧知忽地就叫了她一聲,聲音聽著很清晰,一點兒也不像喝醉的人。
她嚇得一驚,手中的動作也跟著一滯,盒子連帶著照片一同甩在地上。『砰』地一下,緩了好幾秒,她才僵硬地側過身,眸光微微閃爍著,支支吾吾地解釋。
「我不是故意要動你的東……」
話還未說完整,程拾才發現裴寧知壓根沒醒,雙眼閉得很緊,眉頭也擰在一起。
「我想喝水……」
說完這句,裴寧知翻了個身,似乎是真的挺不舒服,整個身子都蜷縮著。之後,程拾再怎麼搖晃他,他都一動不動的,除了沉重的呼吸聲,也沒別的動靜。
程拾深吸了幾口氣,在一旁盯著他的後腦勺看了好久,確認他不會再醒來。迅速地給他倒了杯水,擺在床邊的桌子上。而後匆匆忙忙地將照片撿起來整理好,又塞回了盒子里。
回自己房間的第一件事,程拾就翻出了之前夏瓊給她的U盤,裡面存著的照片都是完整的,為了謹慎起見,她每一張都看了一遍。
U盤裡的確有裴寧知的照片。
看完最後一張,時鐘恰好轉點,新的一年來臨,落地窗外又是漫天煙花。
她進來的時候沒有開燈,一閃即逝的亮光一遍又一遍地灑在她的側臉上,她握著滑鼠的手,漸漸收緊。
保持著一個姿勢,她坐了很久,直到外面再次安靜下來。
老天爺真的很喜歡和她開玩笑,新年的第一天,他就送了自己一份那麼大的『禮物』,她承受不起。
抽掉U盤,牢牢地攥在手心中,程拾趴在桌子上,無聲地笑了,笑著笑著,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不敢哭出聲,怕被人聽見,死死地咬緊了自己的袖口。以為用手背捂住眼睛,會好一些,可眼淚順著指縫便溢了出來。
裴寧知抽走的那些照片,時間從他們分開的十一點,到最後一張離開夏瓊的鏡頭,恰好是早上五點半。
早上五點半,程拾胡亂地抹掉一臉的淚,心一點點地沉到了谷底。
如果她沒記錯,那天她再次醒來,太陽剛好升起,左不過就六點左右。
短短半個小時,和前一天深夜的記憶,完全是兩個時間。
原來,她那晚真的得逞了,當時壓在她身上的,的的確確是顧時律!她經歷過的一切,也不是出自於她的幻想。
顧時律騙她,就連裴寧知也隱瞞她!
理由又是什麼?
她不禁摸向自己圓鼓鼓的小腹,覺得格外荒唐。她還真不信,天底下究竟誰會這麼好心,明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還依然像個沒事人一樣,偽裝得那麼好,好到她不曾懷疑過。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錯了。
錯得離譜。
…………
程拾大腦一片混沌,就跟死機了一般。
幾乎一夜未眠,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喉嚨一陣苦澀。
這張臉蒼白且毫無血色,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眼球內布滿了紅血絲。下面的黑眼圈重到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出房間前,她盡量用粉底遮蓋,卻無濟於事。
楊姨見到她這副模樣,很是詫異,還關心地問了幾句。
「少夫人,您昨晚沒睡好嗎?」
溫永華恰好下來,蹙了蹙眉,替程拾回。
「肯定是寧知的關係,除夕還跑出去和那群狐朋狗友喝酒,那麼大人了,一點也不省心。小拾,下回你別管他,他愛怎鬧騰,都隨他。」
程拾強扯出一抹笑,低聲說。
「媽,也不怪裴寧知,昨晚我看煙火看得太入迷,興奮得睡不著。我好久都沒和家人一起過年了,難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配上她此刻的臉色,溫永華信以為真,眸中換上一片憐憫。把餐桌上的盤子都往她身前推了推,溫聲溫氣地說。
「小拾,以後我們還可以一起過很多節的。我不是想責備你,只是你該知道,你肚子里還有個寶寶,多少也得替他著想。」
聞言,程拾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興許可以欣然接受這份關切,但前提肚子里的孩子的確是溫永華的孫子。不管她先前知不知情,事實她到底是欺騙了溫永華。
她們越是對她好,她就越發愧疚,那感覺,就像胸口壓了一塊巨石,讓她喘不過氣來,甚至還有深深地負罪感。
數秒后,程拾低垂下了眼帘,盡量平靜地回。
「嗯,媽,我下次會注意的。」
話落不久,裴寧知就進了餐廳,他應該醒了有一段時間了,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頭髮上還抹了點髮膠。
溫永華訓斥了他挺久,他偶爾會十分敷衍地應幾句。
等溫永華折出餐廳。裴寧知才緩步走了過來,順其自然地拉開了程拾身邊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單手支著下巴,側臉對著程拾,唇角一勾。
「程拾,新年快樂,這是我給你的壓歲錢。」
他也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一個紅包,鼓鼓的,很有分量。
見程拾沒接,他直接塞進了她手中。
程拾這才抬起眼皮看向他。他的手還揚在半空中,掌心朝上,就頓在自己的眼前。
短暫的沉默后,他笑眯眯地問。
「我的呢?」
程拾微不可查地擰了擰眉,又把紅包還給了他。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壓歲錢。」
「你不要,可以先替孩子收了。」
提到孩子,程拾的背脊不自覺地一僵,她望著裴寧知平靜的雙眸,張了張唇,卻吐不出一個音節。
說到底。她問不出口。
她更無法預料,說破後會有怎麼樣的結果。
很明顯,裴寧知心知肚明,且絲毫不想讓她知曉。否則也不會抽走那些照片,藏起來。
裴寧知伸了個懶腰,紅包就擱在餐桌上,側目看了程拾幾眼,慢條斯理地開始吃早餐。
程拾好一會兒才緩過神,卻是食不下咽,吃下去的根本不是早餐,是石頭,是玻璃渣子,沒吞一口,都覺得喉嚨發澀。
吃到一半,她實在抵不住反胃,捂緊了嘴巴,衝進洗手間吐了個痛快。
蹲在馬桶前,直到吐得胃裡沒有一丁點東西,她才緩緩地站直了身。
擦了擦嘴角,剛轉身,就對上了裴寧知的雙眼。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也許是她吐得太專註。哪怕是一丁點動靜都沒聽到。
裴寧知垂眸瞧了她半晌,問。
「你哭什麼?」
程拾條件反射般摸向了自己的眼睛,觸到了一片濕潤。吸了吸鼻子,她說。
「反胃,很難受。」
錯開裴寧知,她擰開水龍頭,反覆地用涼水沖洗著自己的臉。
冰冷的觸感迫使她清醒了幾分,再抬起頭,裴寧知已經遞來了一塊乾淨的毛巾。
他斜靠在牆面上,直勾勾地望著程拾,臉上表情有些奇怪,帶著幾分深深地探究。
程拾被他盯得心神不寧,稍稍別開了臉。
一片死寂過後,裴寧知緩聲問。
「你怎麼了?心情不好?」
他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起伏。
「我沒事。」
還沒走出洗手間,裴寧知疾步靠近,手臂一揚,壓在了門上,啪嗒一聲,門緊緊地閉上了。
程拾不敢回頭,深怕他看出些什麼。
他靠得挺近,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將她半圈在懷裡。
「有什麼就說,你這副鬼樣子要是被我媽看見了,她肯定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聽到這句話,程拾竟是那麼想笑,可她還是忍住沒有笑出聲。
暗暗地吸了幾口氣,致克制著怒氣,她死死地盯著門,顫抖地張開了雙唇。
「裴寧知,你要是沒對我做過什麼虧心事兒,幹嘛那麼心虛,怕媽怪你。」
裴寧知挑了挑眉梢,「你這是什麼邏輯?」
「沒什麼,你讓開。」
程拾惡狠狠撥開了他的手,奪門而出。
裴寧知並沒有追出來,繞過側廳,端了一盆狗糧,就出去餵雞腿堡了。
溫永華這個人很重感情,一點兒也不像她曾經接觸過的有錢人一樣對親情比較淡薄,高不可攀。
程拾坐在正廳里陪著溫永華招呼過來串門的親戚,裴寧知在前院和雞腿堡玩的很歡,大約是習慣了,也不怕毛茸茸的動物了。
就是那麼不想看到,餘光還是會不小心瞥到他。
誰說狗只認一個主人的?雞腿堡追在裴寧知身後,就差把尾巴搖斷了。
溫永華察覺到了程拾的目光,拍了拍她的手背,說。
「你待在這裡陪我們也無聊,就去和寧知一起吧。你看你們結婚也沒多久,還沒過多長時間的二人世界,我總是打擾你們。」
「不是,媽,我……」
溫永華完全誤會了她的意思。
「沒關係的,去吧。」
半推半就之下,程拾只能硬著頭皮去前院。
雞腿堡先發現了她。奔著過來在她腿邊來回蹭。這狗子伙食特別好,才幾個月而已,整整肥了三圈,雖然只是只中華田園犬,但一肥,看起來也很可愛。
「今天天氣不錯,我準備出去溜雞腿堡,剛好你出來,也順便溜溜你。你老宅在別墅里,會變胖的。」
程拾壓根沒有拒絕的機會,裴寧知就牽著她的手。強制性把她拉出去了。
明明在過年,別墅區卻比往日還冷清一些,一條路走下去,她連一個人影都沒見著。
他們走路的速度很慢,雞腿堡特別乖,就跟在他們身後不近不遠的位置。
等離別墅有一定距離,裴寧知才鬆開了手,側目斜了她一眼。
「程拾,昨晚是你照顧我的?」
程拾沒說話,當做默認。
裴寧知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低笑了一聲,說。
「我看見桌上的水杯了,還有……」
他故意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繼續道。
「我有個盒子,不知道是不是我昨晚喝太多,不小心弄地上了,竟然磕掉了一個角。」
聞言,程拾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只是幫你撿起來了,我沒動過。」
回答的太快,反而露出了破綻。
只是裴寧知沒有太大的反應,嘴角依舊噎著一抹淺淺的弧度。語氣淡淡。
「你別緊張,其實那玩意兒也不值錢,你要是喜歡,我可以送你的。反正你嫁給我了,我的就是你,這個別墅里的東西,你都可以拿走。」
程拾呵呵一笑,她才發現,裴寧知根本就是只老狐狸,他這人城府太深,她完全捉摸不透他話里的意思。也許他只是刻意給她挖了坑。等著她跳下去。
只是她沒那麼蠢,除非他親口說得明明白白,否則裝傻,她也會。
頓住了腳步,盯著自己的腳尖,她亦是平靜地回。
「既然不值錢,我要來幹嘛?你那麼喜歡,就自己留著好了。」
「我喜不喜歡,有些東西,我都得收下。」
程拾終是忍不住看向了他,他目不斜視。望著遠處的虛無,單看這張臉,完全察覺不到任何端倪。
她小心翼翼地問。
「其實你可以不收的,何必勉強自己呢?」
裴寧知做了個深思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而後笑了,笑得很深很長。下一秒,他轉過了身,一把就將程拾拉進了懷裡。
他不是很用力,畢竟他們之間還隔著個肚子。
他不說話,只是抱著她。
良久。裴寧知輕啟薄唇,回。
「我從來不會勉強自己,能收的,也都是感興趣的。」
一時之間,程拾發不出任何聲音,鼻翼微微扇動。
互相打著啞謎的滋味並不好受。
她稍稍揚起了下巴,很認真地問他。
「裴寧知,你為什麼娶我?」
他只是笑,沒有給她任何答案。
…………
年初二,裴寧知陪程拾去了顧三爺那裡。
在她的印象中,他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可他們的眼神,明擺著就像認識了很久一般。特別裴寧知的眼中,好似閃動著一抹她猜不透的情緒。
這抹情緒並不友善。
顧三爺並沒有刻意刁難裴寧知,對他不冷不熱的。
顧時律和余璐也在別墅,她過來前,他們一家三口倒是其樂融融。
程拾看得出來,顧三爺對余璐十分滿意,就單單是態度,也比對她之前更溫和一些。
顧三爺喜歡下棋,裴寧知主動提出陪他。
一瞬間,偌大的側廳中。只剩顧時律、余璐和她。
他們之間根本沒什麼話題可言,從程拾進別墅,顧時律就當她不存在似得,目光一秒也不曾落在她身上。
程拾就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兩個黏黏膩膩。
余璐的肚子好似比她還大一些,大的有些不正常,特別圓。
可能也是因為余璐穿得厚實的關係,程拾也沒想太多。
正出神著,余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她身邊,手毫無徵兆地就摸在了她的肚子上,動作很奇怪。一遍遍摸了好幾回。
程拾下意識地想閃開,余璐卻是淺淺一笑,先一步收回了手。
「妹妹,我看你的月份應該和我差不多吧?」
程拾蹙了蹙眉,沒吭聲。暗自用餘光環視了一圈,顧時律已經不在側廳了。
「你別緊張,在這裡,我能對你做什麼?」
程拾站起了身,一退三步遠,冷漠地說。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別人?什麼是別人?是不是除了寧知以外的人?我怕是不能吧,妹妹,你別裝模作樣的,我看著只會覺得你很虛偽。你心裡想著什麼,我很清楚,只可惜你想要的,永遠都得不到。」
程拾不想和余璐多說一句。
轉頭正欲離開側廳,顧三爺忽地就站在了她身前,他似笑非笑地望了她好一會兒,才說。
「小拾,你跟我上來,我有東西想給你。」
回想起上次在墓園的一幕幕,程拾仍心有餘悸。可她只能跟著他,進了書房。
顧三爺沒坐下來,反倒是靠近了幾步。
程拾十分警惕地望著他,不停地往後退,直到背脊抵在了書架上。
顧三爺見狀,笑了笑。
「你很怕我?」
「沒有,爸,我怎麼會怕你。」
「是嗎,我以為你認回了親生父親,就不會再惦記我了。你今天能過來,我很欣慰。至少讓我覺得,我這十年,不算是白養了你。」
這話,程拾沒法兒接。
她再說什麼,都是錯的。
顧三爺也沒再靠近,默了片刻,兀自從抽屜中翻出了一個紙袋,放在了書桌上。
他本想點起一根煙,瞥了一眼程拾的小腹,他又把煙丟進了垃圾桶。
「小拾,這個就當我遲來的新婚禮物。」
他用下巴虛指了一下紙袋。示意程拾打開。
程拾猶豫了數秒,才拿起紙袋,裡面躺著的,是之前顧時律甩在她臉上,她沒收下的戶口本和身份證。
「你也應該重新開始了,你月份也不小了,跟著裴家那小子,也只是個形式上的婚禮。你自己選個日子,跟他去把證領了。一個女人,嫁進這種世家,最重要的還是名分。你自己可以無所謂。但你的孩子不能等。若是這孩子出生只是個黑戶,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為是我故意刁難你們。」
這次,程拾沒有推拒,緊緊地攥著戶口本,說。
「爸,謝謝您。」
顧三爺不再看她,背對著她,擺了擺手。
程拾在原地站了片刻,確定他不會再說話,才退出了書房。
帶上門的那一霎,顧三爺猛地正過了身,透著一條門縫,程拾似乎在他的眼底,瞧出了一抹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