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你長發及腰34

後來，賀心澄才知道，今年，是父母相識三十周年紀念。三十周年，父母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卻不過短短數年，然，卻讓母親為之守了一輩子，那一定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

若在從前，她是難以置信的，怎麼會有數年如一生的感情？而今，她懂了，一生何需數年？

回到s市，她們仍然住在酒店。這裡，是卿染的故鄉，可是，卻沒有她的家。

初次相逢，在法國的校園。

瑞士一行，果然。

「哎！」他忙喚住她，「對不起，造次了，麻煩你，我腳傷了，能不能找人來幫幫我？或者，借你電話用用？」

一起走完這個寒假，一起返回法國念書，雖然不在同一個學校，可是卻絲毫不影響兩人感情的升溫。她比他大，比他先畢業，可在他眼裡，她就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孩子，一個從雪山上走下來的小仙女，他要如何愛惜備至才不會讓她飛走……

他喜歡黑髮的女子，尤其在異國他鄉，更何況，此人還是他曾驚若天人的仙女……

他依然站在酒店門口，噴泉冰涼的水濺在他臉上，讓他徹底從往事里清醒過來。

進公司的時候，正好遇到執行總裁成真和他的夫人頤朵，也是父母最好的朋友，見了他十分驚訝，「小博，你怎麼來了？也不事先說一聲，來視察工作的？」

彼時已是傍晚，暮色四合，想求救，手機卻不知在翻滾中掉落何處，他幾乎陷入絕望之中。

他苦笑。

頤朵見了他很是高興，連連問道各種問題，「你爸媽還好嗎？爺爺奶奶健康嗎？對了，順便也和我們說說小朵的事，這丫頭，國慶也不回來，女生就是外向，現在是捨不得回來了吧？」

「……」她垂了垂眸，再舉目時，裡面無波無光，「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動物到了發情期都會這麼做，何況人？童博，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一點，別像個怨婦一樣好嗎？男子漢大丈夫，洒脫一點，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了，就分開，我們怎麼說也都是在法國浪漫自由的氛圍里受過教育的年輕人，別像個老古董似的，上一次床就要結婚好嗎？」

她漸漸淡定下來，繃緊的身體鬆弛，唇角挽起淡淡的笑，「hello，eric。」

「哦！沒吃飯吧？正好我和你頤朵阿姨要出去吃飯，一塊吧！」成真不由分手，拉著他便往外走。

這樣的旅行固然能自由自在，可是也難免有弊端，那便是，若遇上危險，則孤立無援。

看著她吃得滿嘴嘟嘟還護著盤子的可愛樣子，他心裡有陌生而美好的情愫在悄然萌動……

他們商量好，等他大學畢業，他們就去見彼此的家長，討論結婚的事。

她的母親，是中國人，在當地當醫生，是個極其善良的人，除了在當地行醫，還會在感恩節聖誕節等一些重要的日子和教會或者紅十字會的人一起去做善事，有時候一去就是一個月，最遠去過非洲。

「……」他不由苦笑，是他自己嘴欠，可是，他說的卻是他的肺腑之言！想他童博也是一翩翩公子，從沒在女孩面前吃過癟呢！「抱歉，看在都是中國同胞的份上，別見死不救啊！」

那一個冬天，他不曾感到過寒冷……

這是第幾次這麼無助地看著她離去了？而他，卻不知該如何做……

可是，還沒邁開腳步，就被人揪住了胳膊。

他們之間，最初，她是冰冷的，而他，卻總愛逗她，她越是板著臉，他逗得越有樂趣，最後，總是會把她激怒。

只一眼，他就知道，她必然是中國人，在周圍全是一片各色外語的環境里，他徑直走了過去，用中文問，「你好，請問這個學校的鋼琴館在哪裡？」

而他，自然不遺餘力地盡顯自己的本事，鮮少重複同樣的菜式，事實證明，要征服一個女人的心，首先就要征服她的胃。

在s市這個陌生的城市裡，在母親不在身邊的時候，賀心澄並沒有感到孤獨，或者說，她從小就習慣了孤獨，異國他鄉，母親或在她的診所忙碌，或行走于山谷各戶之間，或做些別的事來維持她們的生計，她從小就學會了一個人生活。瑞士冬天的冰雪，鑄就了她和母親一樣冰冷的性格，直到那一天，遇上那個不該遇的男子……13acv。

他從沒想過，愛，會成為一種負擔，一種傷害。他第一次傾心傾力地愛一個女子，她卻告訴他，他的愛對她而言是折磨……

他甚至以為，那日所見，定是他的幻覺，世間怎麼會有這般纖塵不染的女子，既有，為何驚鴻一瞥便消失不見？

呼吸莫名一滯，緊張的情緒牢牢揪緊了她的心，下意識地拔腿就跑，甚至不願意抬頭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

「不知道。」冷若冰霜的回答。

「不適合？」他眼睛閃過嘲諷的痛，「當初在小木屋把第一次給我的時候怎麼不說不適合了？」

童博現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在酒店的旋轉門裡。她所說的話，一字一句，如雷鳴，聲聲震耳。

往事歷歷在目，她卻說忘記，要他如何能忘記？

她給了他冷冰冰的一眼，「我以為能油腔滑調的人，還沒到要死的地步，你自己走吧！」

那年寒假，他沒有回國，因為計劃好獨自去瑞士滑雪。

後來，這一日三餐，便成了他的工作。

童博瞬間怔住，想到小朵和曈曈的婚事，是媽媽和頤朵阿姨有口頭約定的，這些年曈曈在部隊，可能媽媽也不怎麼提，現在回來了，偏偏又戀上了小囡，可小朵那邊已經將他當女婿看了，這可如何周旋？

既然如此，命運又為什麼要安排他們相遇，相戀，甚至，在分開以後，還要重逢？

那身影輕盈地滑至他跟前，帽子摘去，瀑布般的長發傾瀉，長發映襯下，是皎白如月的臉龐，和璀璨如寶石的黑眸。

來心是母信。此後的每一天，哪怕風道雨雪，於他們，也是明媚如初。

後來……

他們愛了兩年，愛得很深，很幸福，她為了他，遠離母親，在法國考取了行醫執照。

賀心澄的身體，微微一抖……

「跑？你還能跑到哪裡去？」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怨尤和痛楚。

「童博！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們之間，確實有過很美好的過去，可是，請記住，那是過去！就算你家裡開明仁慈，不計較我的家庭和出身，可是我計較！我從小就沒有父親，不曾嘗試過父愛是什麼滋味，我媽媽很辛苦，她行醫救命，她賺錢養家，她甚至自建房搭屋，我常常想，如果我有爸爸，媽媽會輕鬆很多，而這一切，居然都和你得父母有著直接的聯繫！沒錯，我父親有錯！他該死！可是，我不需要有人每天每時每刻提醒我這個問題！而和你在一起，和你光輝燦爛的家人在一起，卻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著我這個事實！童博，那樣的我，很痛苦！請你不要這麼自私，不要現在救世主的高度把你認為的愛施捨給我！請你降落到塵埃里來，為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在光輝奪目的你的面前，我不是什麼小仙女，我只是一個罪犯的女兒，一個和你並肩現在一起會感到是一種折磨的低到塵埃里的女人，所以，不要再那麼孩子氣了，愛不是水果糖，你說要就可以，放了我吧，給彼此留一點尊嚴！」

童博怔怔地看著突然變得如此激動的賀心澄，知自己說錯了話，一時無措，「心心，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未說完，童博便感覺到懷中的身體再度僵硬，而後一股大力將他推開，賀心澄眼含強烈的憤怒站在他面前。

不曾想，她轉身就走。

而此時，沿著他曾滑過的路線踏雪而來的身影給了他希望，他大聲地喊著「help」！

她依然沒有回答，只是，利落地用周圍的樹枝做了個簡易的雪橇，命令他坐上去，連推帶拉地把他拉進了一家診所，後來他才知道，這是她媽媽的診所。

「童博！我是不是感謝你？這是多大的恩賜與仁慈啊！你的父母夠開明，你，夠偉大！不嫌棄我是個罪犯之女，是不是？我是否又該匍匐在你腳下吻你的腳趾？尊你為上帝為救世主為我的神？很抱歉，我做不到！」

那一個春節，他做了滿滿一桌除夕宴。

坐在酒店前的噴泉旁邊，想到那個人，她甩甩頭，把一切的記憶擠出腦海，可是，眼前卻多了一雙男式的皮鞋，和筆挺的西裝褲。

正是午餐時間，童博沒什麼胃口，但長輩有邀，也不便拒絕，便順從地上了成真的車。

他望著她的背影笑。固然問路是真，可是誰又能保證沒有一點搭訕之心呢？

所以，此時，卿染並不在診所，他和她，在一起相處了整個寒假，原本要回來陪女兒過春節的卿染，卻因為種種原因而無法返回，以致，春節，這個對中國人來說最重要的節日，也是他們倆單獨度過。

在國外念書的日子裡，利用假期，他的腳步走遍歐洲大陸，卻始終獨行，從不曾想過要人陪伴，去瑞士，依然孤身。

瑞士的除夕，窗外飄著雪花，風吹著門廊冬青花環上的金鈴叮噹直響，而窗內，溫暖的壁爐將屋子熏得暖融融的，他們開香檳，他們吃美食，他們看電視，他們包餃子，他們笑……

他見她手法專業，有些訝異，「你是醫生？」難怪尋她不著，那日見她背著畫夾，還以為她是學藝術的……

他笑了，「小仙女……」

只是，那一眼之後，再沒見過她。後來，因為鋼琴的業務，他也曾去過那所學校好幾次，但是，都沒遇見過，甚至，託人刻意打聽過這樣一個女孩，也無人知曉。

童博默默地凝視著她，數秒之後，輕嘆一聲，將她摟入懷裡，「心心，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因為我們的父親，是嗎？」

她的廚藝真的很糟糕，大多數的時間，她都會去鎮上買些快餐回來給他吃，儘管比她親自下廚做的黑暗料理容易下咽，可是，對他這個從小被姑父和梁***美食慣壞了胃的美食家而言，實在不堪忍受。

她瞟了他幾眼，最後終於蹲了下來，隔著厚厚的褲子，觸摸他的腳。

她這般美麗的女子，一定有諸多追求者，想必是把他也當成諸多搭訕者中的一員了吧？

在零點鐘聲敲響的那一刻，他吻了她，那是他們彼此的初吻，情不自禁……

賀心澄一直覺得很奇怪，難道媽媽沒有親人嗎？她的父母呢？兄弟姐妹呢？在瑞士的時候媽媽從來沒有提起過，而回了國，媽媽竟然也沒說起，更沒有去誰家裡走親訪友，只是每天在這個城市徒步行走，行走的時候，總是充滿了微笑，而有時，甚至不要她陪伴，纖細的身影孤獨地沒入人海……

那日，獨自來到遊人稀少的荒涼坡面，享受暢快淋漓無阻無攔的雪地疾行，卻不慎摔傷，無法行走。

直到他快畢業的時候，他詳細地說起了自己的家庭，他的父母，他家從事的事業，甚至他父親過去的光輝歷史，她才驟然間臉色大變……

賀心澄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原來並非真的不食煙火，而是被西餐坑得太慘，而她媽媽的廚藝估計也糟糕透頂，讓她沒有機會見識什麼是真正的人間煙火，小仙女一旦遇到美食也會化身為大吃貨，非但矜持冷艷全無，還會和他搶水煮魚片的最後一塊魚，或者孜然排骨的最後一塊排骨……

每天，媽媽都會去墓地，陪照片上的那個男子說話，而賀心澄知道，那個墓穴里，埋葬的根本就不是父親的屍骸，父親以極不光彩的方式喪生於菲律賓，屍骨無返，母親親手埋葬的是她與父親的婚紗照，還有當年他們穿的結婚禮服，與此同時，也埋葬了母親的一生……

他苦笑，「哪敢，成叔叔。我有點私事，順便來公司。」

這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童博敏銳的感覺，懷抱收得更緊，「心心，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交給我，我能解決的，我父母都是開明的人……」

當然，激怒女神是沒好結果的，比如，當天晚上會吃她做的黑暗料理……

於是，在他終於不需要卧床時，他下廚小露了一手，一頓色香味俱全的中餐，讓兩人都吃得心滿意足。

最終，還是返回了童氏公司，帶著灰色的絕望，這一份隔著上一輩生死橫溝的愛，要怎樣才能繼續，他有些無措，可是，要他放棄，他真的心如刀割……

她墨色的瞳孔微微一縮，繼而更多的風輕雲淡瀰漫開來，「童博，夠了，別用激將法，想要我用中文再說一遍，遵命就是了，童博，我們已經結束了，你不適合我，就這麼簡單。」

又一次地，看著她的背影就這麼在他眼前消失……

那日陽光明媚，和風正好，她闖進他的視線，一襲長裙，長發垂腰，背一個大大的畫夾，如塵世外走來的女子，澄澈，明凈，卻又帶著莫名的清寒……

童博笑了，笑容里幾分猙獰，「繼續，繼續說英語，賀心澄，你知不知道，其實你說英語的時候就是你心虛的時候，你不敢面對我，不敢面對你自己的心！」

頤朵卻不知他心中所優，反熱情地問，「國慶你們家去年不是就說好去旅遊的嗎？你怎麼單獨過來了？曈曈和小朵去旅遊了嗎？」

童博不知該如何回答，實話實說？還是將這個問題暫緩？「這個……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我出來了……」他承認自己在逃避，同時也在給自己找借口，這個問題應該曈曈自己去面對的！

「是嗎？哎，女大不中留，既然閨女不肯回家，看來只有我們自己去北京看她了！」頤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