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孤家寡人
安祿山本是遼東雜胡出身,一半的粟特血統,一半的突厥血統。不論是粟特人還是突厥人,都是以狼為圖騰。所以,安祿山所部,也延承這一圖騰崇拜。燕軍中最為精銳的部隊曳落河,便是以狼頭為軍標。
曳落河覆滅后,安祿山仿效唐朝禁軍,重建了自己的禁衛部隊,依然以狼頭為軍標。安祿山死後,安慶緒繼位,沿用了安祿山的禁軍。
那青臉將的衣甲上有狼頭,只能說明,他們是洛陽禁軍!
而且,是禁軍中的精銳——青鷂軍!
「崔將軍,誰能調動青鷂軍?」步雲飛幽幽問道。
崔乾佑張口結舌,半晌,才吐出三個字:「安慶緒!」
這是一個令崔乾佑難以直面的現實!
洛陽禁軍也分為六軍,但也有遠近親疏之分。青鷂軍的前身是青鷂都,那原本是安慶緒的貼身衛隊,安慶緒稱帝后,將青鷂都擴編成軍。沒有安慶緒的旨意,任何人不能調動這支效忠於他的軍隊!
步雲飛說道:「青鷂軍出現在崤山,只能說明,孫孝哲要殺你,不是官報私仇,而是奉旨行事!今天在鏡崖。他是志在必得!只是,阿史那從禮把事情辦砸了。但這並不妨事,孫孝哲,或者你的大燕皇帝安慶緒,早已在鏡崖周圍布下了天羅地網,阿史那從禮失手,不要緊,只要這一萬燕軍在,崔將軍便走不出崤山!萬一崔將軍運氣好得出奇,真能從這一萬大軍中突出去,到了洛陽,安慶緒豈能讓你活著!」
封常清點頭:「怪不得,燕軍進入崤山小道后,便爬上山頭排兵布陣,原來是為了這個崔乾佑!媽的,咱們原來是沾了崔乾佑的晦氣!」
步雲飛點頭:「安慶緒竟然派出一萬青鷂軍前來追殺崔將軍,可見崔將軍在大燕皇帝心目中,是何等厲害!崔將軍卻也值了!」
「可他憑什麼?我乃大燕功臣!」崔乾佑有些歇斯底里。
步雲飛說道:「崔將軍破潼關,取長安,圍殲二十萬大唐精銳,建立了不世之功!常言道,功高不賞!安慶緒對崔將軍之功,更多的不是高興,而是心有餘悸!原本,崔將軍建此大功,就應該低調做人,以防人主心疑。可崔將軍不僅不低調,反倒是整日與那孫孝哲對著干!崔將軍,打狗也要看主人!孫孝哲是安慶緒的貼身心腹,是他諭旨加封的京兆尹!崔將軍表面上是奚落孫孝哲,實際上,是給安慶緒難堪!」
崔乾佑悻悻說道:「雖然如此,他也不至於要殺我!」
步雲飛冷笑:「崔將軍在陝郡做的好事,就以為沒人知曉嗎?」
崔乾佑默然。他將長安的錢糧偷運到陝郡,他也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遲早會被孫孝哲發現。但他自以為功高,即便孫孝哲發現了,又豈能奈何得了他。現在看來,孫孝哲倒也罷了,他這是犯了安慶緒的大忌!
步雲飛說道:「偷運錢糧也就罷了!崔將軍還與五明教結盟!這種事,不要說是安慶緒,就是換了任何人做皇帝,都決不允許自己的臣下與淫祠亂神攪合在一起,漢末黃巾之亂,便是先例!崔將軍積蓄錢糧,聯絡地方豪強,明擺著是要割據為王!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安慶緒不殺你,那才是奇了怪了!」
崔乾佑渾身冷汗淋漓,他這才發現,他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然成了安慶緒的眼中釘肉中刺,而他自己的卻是渾然不覺!
「既然他要殺我,又何必讓孫孝哲這廝在這崤山之中使什麼欲擒故縱之計,他完全可以把我押送洛陽,明正法典!」崔乾佑咬牙說道。
「這就要說到安慶緒的處境了!」步雲飛說道:「安慶緒的皇位來路不正,世上多有傳言,安祿山是死在他的手裡。這件事,或許有,或許沒有。但有一點是明確的,燕軍中諸如崔將軍這般大將,都是安祿山的老部下,甚至是老兄弟。安慶緒在燕軍將領面前,原本資望就不足,而傳言對他又是極為不利。燕軍眾將對他這個皇上,表面上恭敬,內心深處,卻是頗為藐視。崔將軍乃是大燕的首功之臣,若是安慶緒公然將崔將軍處死,這件事,必然會在燕軍中造成連鎖反應。河北、遼東、河南、關中各地燕將,見安慶緒如此絕情,必然會分崩離析!到那個時候,安慶緒便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了!所以,安慶緒對崔將軍恨之入骨,卻也只能將崔將軍在這崇山峻岭中秘密殺死,他甚至不敢把你押送到洛陽!」
崔乾佑冷笑:「步將軍說安慶緒不敢公然殺我,卻也有理。不過,安慶緒殺父,崔某也有所耳聞,不過,此事過於荒唐,又無真憑實據,只怕是大唐放出了流言,以離間我大燕君臣!」
有關安慶緒殺父篡位的說法,崔乾佑早有耳聞。他之所以刻意經營陝郡,就是因為,他內心深處,不服這個有殺父嫌疑的大燕皇帝。不過,此事的確是太過匪夷所思,崔乾佑也不敢確信。
卻見步雲飛身後走出一人,昂然說道:「崔將軍,安慶緒殺父,必有其事!」
崔乾佑抬頭一看,驚得一個趔趄,卻是揉了揉眼睛,說道:「大公子,你還活著!」
說話之人,正是安慶宗!
安慶宗點頭說道:「安某僥倖,死裡逃生!」便把在長安城裡金蟬脫殼之計說了一遍。
「天可憐見,原來大公子無恙!大公子如何與步雲飛在一起?」崔乾佑問道。
安慶宗嘆道:「父王在世的時候,曾安排武士,前往長安策應安某出城。但安慶緒陰險,知道我還活著,便設計斬殺了策應武士。致使安某困在長安城中,外無救兵,危在旦夕。幸虧令狐潮義氣,單槍匹馬前往長安,將安某救出城去。在終南山中,安某巧遇步雲飛封常清,兩位將軍路見不平,救了安某一命,安某便與兩位將軍結拜兄弟。如今,安某尊稱步將軍為大哥!」
「原來如此!」崔乾佑嘆道,卻是向步雲飛、封常清拱手施禮:「兩位將軍救得我家大公子,請受崔某一拜!」
「步某與安公子有緣,乃是天意!」步雲飛還禮說道。
安慶宗繼續說道:「兩個月前,令狐潮見安某無虞,便和步將軍手下的謀士馬遂一道,前往洛陽,勸說父王罷兵息戰。」
崔乾佑搖頭:「那個時候,先皇舉義,已然是騎虎難下,豈能輕易罷兵?」
安慶宗說道:「這是步將軍的策劃。請大唐皇上敕封我安氏一族永鎮范陽,如此,父王便沒有了後顧之憂。」
崔乾佑點頭:「這個計較卻也不錯!先皇舉兵,原本是被楊國忠所迫,也是無奈。況且,那個時候,哥舒翰擁二十萬精兵坐鎮兵潼關,崔某與其對峙,也無多少勝算。先皇在洛陽,處境也不是萬全。若是大唐皇帝能敕封先皇為范陽王,世襲永替,先皇應該是會同意罷兵的!可先皇並未同意罷兵,不過,崔某倒是聽說過,令狐潮曾經回到洛陽,進宮面聖!」
「兩個月前,洛陽發生了什麼?」安慶宗問道。
「先皇駕崩,新皇登基!」崔乾佑說道,卻是吃了一驚:「莫非,先皇駕崩,與令狐潮有關?」
「令狐潮何時進宮面見父王?」安慶宗問道。
「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崔乾佑沉吟道:「那是先皇駕崩新皇登基的一天前!當天晚上,先皇駕崩,第二天新皇登基,皇上下旨,令狐潮與蔡希德勾結唐軍姦細馬遂,事情敗露,皇上念其乃范陽舊臣,饒其不死,押送到河北,交於河北留守史思明軍前效力,同時將馬遂也交給了史思明!」
步雲飛這才知道,自從藍伽寺一別,馬遂和令狐潮便沒了消息,原來他們兩人在史思明那裡。
安慶宗冷笑:「令狐潮入宮的當天晚上,父王便被安慶緒刺殺了!」
「何以見得?」
「令狐潮回到洛陽,安慶緒必然知道,我安慶宗不僅還活著,而且,已然脫離了險境!不管父皇是否答應罷兵息戰,不管是太子之位還是世子之位,都輪不到安慶緒了!安慶緒只有鋌而走險,殺了父王,嫁禍令狐潮,然後自己登基稱帝!如此一來,即便我安慶宗回到洛陽,木已成舟,也是無可奈何了!」
崔乾佑猛然醒悟,咬牙說道:「是了,是了!先皇一向身體康健,如何令狐潮一進宮,便突然駕崩!必是遭了安慶緒的毒手!」
崔書全皺眉:「馬遂和令狐潮二人被安慶緒所擒,倒也罷了,如何把那蔡希德也攪了進來?」
封常清說道:「這也不奇怪。令狐潮只身前往長安營救安慶宗,原本就是受蔡希德所託。在安慶緒眼裡,蔡希德也是安慶宗一黨,必然也會除之而後快!奇怪的是,安慶緒為何沒有殺了他三人,卻是將他們交給了史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