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才翻身下床,睡在小榻上的茜草便醒來,連忙下榻,「大爺要喝茶嗎?喊婢子就行了,秋末天冷,小心地板凍壞腳掌。」說著把一直靠著燭火保持微溫的茶拿過來。
田青梅咕嘟嘟把一杯茶喝得乾凈,這才覺得好一點,伸手拍拍胸口。
茜草擔心地問:「大爺作惡夢了?」
「不是,但也差不多。」
她覺得自己好沒用,前天被救之後,便連續兩晚夢到項惠,昨天還好,只是正常吃飯泛舟,讚歎一下出航一次二十兩銀子的船,但剛剛是怎麽回事?
在現實生活中忘記的事情,夢境提醒她了,在人家眼裡,自己可是個男人啊,不是她在說,身高夠高,胸部夠平,怎麽看都是男人好唄,想著忍不住又伸手摸摸自己的胸,怎麽這麽平……
田青梅絕望的倒回床鋪,她如果穿女裝,項惠搞不好還以為她是男扮女裝呢,這麽一想真是令人沮喪,但還好古代女人發育不是太好,最大也就C,B是佔了大多數的,讓她這個A不至於差異過大。
嗚嗚,項惠拿著棍子打混混的樣子在她腦中揮之不去,俠士實在太風雅了……但很奇怪的是,即便她的少女心活了,但想到嫁娶,卻還是不行。
項惠家裡一堆兄弟姊妹,一堆堂伯叔姑,他自己肯定也是那樣,說不定現在就已經小孩好幾個了,畢竟家學淵源,而且搞不好青出於藍呢。
她本以為不會再戀愛了,卻出現心動的瞬間,可出現心動的瞬間,卻很明白自己不會跟他戀愛……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情——茜草跟紫草的婚事。她自己雖然不結了,但她們要結啊,根深蒂固的想法可不會因為這幾年的相處就改變。
她可是在辦公室的刀槍劍雨下活過來的,她能不畏懼人們眼光,但這兩個丫頭肯定不是那樣。
「茜草,你今年幾歲了?」
「婢子今年十七。」
「竹林跟竹生年底前會回來,等過年後鋪子開張也會忙上好一陣子,我能用的人不多,所以得先留你幫幫我,不過你放心,最晚明年夏天,我一定請人給你說媒,十二擔嫁妝,一百兩體己錢,大紅花轎的讓你出門。」
本已重新睡下的茜草連忙起身下跪,「謝大爺,可,可婢子不想嫁。」
一時間,田青梅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想嫁?」
「是,婢子跟著大爺過得很好,將來想一直留在大爺身邊服侍,求大爺別嫌棄。」
聽她說得嚴肅,田青梅忍不住從床上起來,做了手勢,讓她別跪著,起來說話,「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要是老死在田家,將來可是沒人拿香火的。」
「婢子不求香火,但求這生平安。」
哇喔,她這丫頭也不是普通人呢。
大黎朝對女人很不友善,地位低不說,女人每到七巧節就得聽女誡,內容也是令人嗤之以鼻,總之就是告訴女人,把自己當女傭就對了,簡直一本廢書。
可這樣的廢書由於是從小聽起,因此大黎朝的女人都奉為圭臬,讓她以為每個姑娘都想嫁。
「其實,婢子並不是長大後被賣,小時候就被賣過一次了,在花香衚衕的艷青樓,因為年紀小,在那裡幫忙打雜。大爺肯定猜不到,裡面有好幾個姑娘都是被自己的丈夫賣進來的,有的都還生過孩子,但丈夫無情,說賣就賣,我年紀雖小,但聽得也怕。
「我在艷青樓常常被打,一旦手腳慢些,棍子就上來了,等到十四歲,老鴇便會替我舉辦花宴,讓嫖客們競價我的初夜,所幸十三歲上,我母親千辛萬苦把我贖出來,回到家裡雖然保住清白,可我爹日日打罵,嫌棄我是女孩,覺得我浪費米糧,就這樣到了十五歲,我母親病逝後沒多久,我爹又把我賣了,這次運氣好,是大爺買下我。」
田青梅呆了呆,她知道茜草是被酒鬼爹給賣的,卻不知道茜草早被賣過一次,而且貪錢多,不是賣給人牙子,而是賣入青樓,可一個事情都還做不好的小丫頭能值多少錢,怕是只夠他喝幾日酒。
一個酒鬼丈夫,茜草的母親得多小心才能存下銀子贖女兒?
想當然耳,酒鬼丈夫發現女兒回來不會是高興,而是妻子居然敢私藏錢,只怕又是好一頓打。
「婢子跟了大爺之後總算能睡上好覺,婢子第一次知道原來安心入睡這麽舒服,不用怕有人突然衝進來打人,不用怕有人突然衝進來罵人,可如果嫁人,我怎麽知道丈夫心性如何,公婆心性如何?
「這兩年多跟著大爺,婢子眼界也開闊了不少,如果能過得不錯,又何必讓自己勞累?趙家出了進士,已經算是書香世家,可是趙大爺呢,一旦高中就只想攀附張家小姐,一點也不顧念夫妻之情,讀過書的都這樣了,婢子能嫁的只怕也是販夫走卒,眼光肯定更狹隘,婢子懶惰,只想服侍大爺就好,不想嫁去別人家裡服侍婆家人,求大爺成全。」
哇,她這丫頭見識可大了,從小聽女誡能有這般胸懷,也是很少見了,「我知道了,我自己都不想嫁,不會逼你的,但若哪日改變主意,隨時都能跟我說。」
「是。」茜草下跪磕頭,喜笑顏開,「謝謝大爺。」
「那紫草呢?你們姊妹可有說過這事?」
「紫草喜歡娃娃,怕是想嫁的。」
「想留便留,想嫁便嫁,我在趙家裝蠢裝貪,你們二人也跟著受了不少白眼,閑話只怕沒少過,放心吧,我都記得。」
「婢子不敢,跟著大爺是福氣,不委屈的。」
主僕又說了一番,這才各自睡去。
說了一陣子,田青梅倒也清醒了不少——是,項惠真的是她的菜,說話文雅,有幽默感,遇到事情臨危不亂,這些都讓她冒出粉紅泡泡,可是,現實實在太難跨越了。
茜草一個丫頭都知道寧願舒服度日,她這個現代人怎麽可能不知道。
她是不可能當妾的,這年代妾室跟丫頭差不多,萬一主母看不順眼,要打就打要罵就罵,她才不想把自己陷於這麽危險的境地,畢竟有哪個主母會看姨娘順眼呢?
至於要當正妻,她自問沒那度量,妾室進門她一定砍死,而項惠身為知府的么子,飽受萬千寵愛,又怎麽可能只娶一個正妻,就算他願意只娶一個,萬一她生不齣兒子怎麽辦?她無法解釋遺傳學,所以必須為丈夫納妾,從此跟人公家夫婿……喔,不行耶,光想就不舒服,而且哪個姨娘不想爭寵,女人一旦想爭,小動作就來了。
退後一萬步說,即便她運氣好生了三個兒子,丈夫也對她一心一意,但上有祖父祖母,公公婆婆,後宅內還有妯娌,有小姑,搞不好還有沒分家出去的伯叔父,以及隨時會出現的表姊表妹,光想就很恐怖。
到時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好日子沒了,得卯初起床梳妝,去祖母那裡盡孝,跟一堆女人皮笑肉不笑的度過上午,然後跟同一堆女人度過每一天,你斗我,我斗你,累死人了。
她成親是想生活在愛情片中,但嫁入高門,就只能生活在間諜片中了。
大黎朝的女人沒有愛情,只有婚姻,婚姻是傳宗接代,是孝道,是持家,至於愛情?想都別想。
既然沒有愛情,那她成親到底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