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有情何似無情 第二更

第42章 有情何似無情 第二更

紅塵再次下跪,「殿下,草民只想過尋常人的生活,不想捲入朝野紛爭。」

常生殿惱怒,「滾!」

紅塵不疾不徐,「是。」

交託了柳如生一事,紅塵適才覺得安心了些。出了趙府,他又馬不停蹄趕至山莊,按著柳如生所說找到了被他藏匿在暗格的解藥。碧綠色的瓷瓶,長度與食指相差無幾。誰能料想,其中裝了決定人生死的物件?

不敢耽擱,紅塵就著月色趕回府中。

紅塵抵達段府,約摸寅時,日夜交替之時,天上的雲彩倒是特別好看。

他哪裡有心思賞?

直奔拭生閣。

紅塵一推開卧房的門,流川便看向他,「賢弟,你奔走了一整夜,可否有什麼消息?」

目之所及,是被珠簾切割得破碎的帳子,想必長歡正躺在床榻上歇息。而雲稟神醫,已然不見蹤影。大抵沒有良方,早早回府了。

觀察完,紅塵斂了心思,回複流川,「兄長,我取到了解藥。」

見紅塵遞上小瓷瓶,流川接過,拔出塞子,將裡面的藥物傾倒出來。黑不溜秋的玩意,滾出來兩顆。

流川仔細端詳,而後放在鼻前輕嗅,濃眉凜冽,神情頗為嚴肅。

紅塵問:「兄長可發現什麼不妥之處?」

「不曾。不妥之處、特別之處,似乎都沒有。」流川應聲,俄而問,「賢弟,這葯的來由?」

紅塵大約將柳如生忍辱偷生為報仇的事情說了出來,「柳如生是想瑞王遭到報應,給趙武、長歡下毒,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我幫了他大忙,他怎會害死夫人?他尚在獄中,被動得很,不至主動結仇。我看那趙武,瘋瘋癲癲還忠於他,他也不至要了趙武的命。」

「你說得有理。」流川心中疑慮未消,「歡兒的身體確實拖不得,是死是活,只能醫了才知。」

紅塵勸慰:「兄長寬心。」

事實上,紅塵的擔憂不比流川少。

只是,良機在前,難不成要白白錯失?

流川捏起一顆葯放回小瓷瓶,交給紅塵,「你去把這個餵給趙武吧。歡兒這邊,有我在。」

「好,夫人就拜託兄長了。」紅塵結果瓷瓶。

流川把易長歡撿來、決定把她養大起,她就是他的心頭肉。且不說他那難以分辨的情感,他怎會棄她於不顧?

為了她的幸福,他甚至再次捲入王儲爭權之中。

帝王向來最無情,流川有深刻的體味。

很多年前,流川的師父王渡,和他一樣,曾是皇帝的謀士。選了一國之君,王渡原本該是殊榮無雙。怎料……皇帝忌諱功高蓋主,也聽不得耳旁吹風。終有一日,王渡成了皇帝的眼中刺。

王渡知道皇帝想要殺他,必然無處可躲。那時他戰爭中染的惡疾複發,本就命不久矣。王渡假意和皇帝周旋,實則只想保下流川。

以皇帝多疑的性情,是容不下流川的。倘若不是王渡善用妙計,流川不會逃脫。他曾經,也不叫流川。離開王渡后,隨意取的,大抵是因為劫后重生,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潺潺流水。

流川彼時年幼。生命力卻十分頑強。他聽王渡的話,逃離京城,來到鳳城。在鳳城,他選的亦是偏遠的村子,蓋的是極為普通的木屋。

就算有人經過村子,絕不會將注意力放在那陳舊到破壞的木屋上。

眼睜睜看著王渡病死,流川留下了陰影,因此勤學醫術。

王渡留給他的書有一摞,他全都看完,鏤刻於心。加上他天資聰穎,諸多方面更勝王渡一籌。

流川和王渡一樣,是天生的謀士。

目睹王渡從皇帝紅人變成罪人,流川自是無意朝野。

如果不是養了個凈會闖禍的易長歡,他不會四處替她擦屁股,也不會幾次拔刀相助。更不會,讓旁人以訛傳訛,傳出了什麼名氣。

就算外頭名氣再盛,別人來請,他可以否認、回絕。

偏偏,他算出來,紅塵與長歡,有著命定的姻緣。

這廂,流川喂葯給長歡,寸步不離守在她身旁;那廂,紅塵回到柴房,餵給趙武。

趙武瘋癲得嚴重,根本不願配合。紅塵敲暈他,塞藥到他嘴裡才算了事。

柴房始終不是休息之地,紅塵將暈過去的趙武交給段風,「你命幾個丫鬟替他洗洗,再換身乾淨的衣裳。你騰個地方,讓他暫且和你睡一處。」

段風恭敬領命,攜趙武離開。

紅塵握起拳,輕輕敲擊額頭,緩解酸乏。

趙武可以暫且擱一擱,可長歡,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回到卧房,紅塵看到流川守在床頭。他走近,「兄長一夜未眠,要不先去歇息,我來替你守著。」

「你不也徹夜無眠?」流川反問。

紅塵應答:「我住在軍營時,不分晝夜習慣了。」

「我在照顧歡兒十多年,早被她折騰出銅皮鐵骨了。」流川亦道。

兩人相視而笑,紅塵先道。「那麼,只能等夫人醒來了。」

流川眉目輕轉,「紅塵,要不你和我下盤棋?我估摸著,再過兩三個時辰,歡兒該醒了。服藥之後,我診她的脈,脈息平穩,想必這是真的解藥。」

紅塵頷首,「也好。」

兩人棋藝相當,正到酣戰時。段風來尋。

紅塵問話,「你又有何事?」

「趙武醒了。」

望了一眼棋局,和流川稍作眼神交流,紅塵道,「兄長,我先去看看趙武。」

「去罷。」流川回,「這裡有我。」

照理,流川聽到趙武蘇醒,該主動提及他去看個究竟。但流川不言語,他想陪在長歡身邊。他的想法很簡單,長歡的後半生。都是紅塵陪著。這一次,就讓他陪著吧。

流川和長歡相依為命多年,明面上對她十分嚴苛,打罵從來不會少。實際上,他比誰都緊著她。她再闖禍,到底是他驕縱著,是他在保護著。

這是頭一回,長歡的情況他無能為力。那種挫敗,甚至讓他懷疑當初決定是否是對的。

紅塵利落去尋趙武,望聞問切,樣樣不落。

趙武仍是消瘦得駭人,精神氣恢復些。

紅塵說,「這幾日你先在府中休養吧,等你好些了,還須去官府認罪。」

在此件錯綜複雜的案子里,趙武頂多算個不知情的從犯,是微乎其微的存在。可犯人終歸是犯人,姑息不得。

趙武心中五味陳雜,直勾勾地看著紅塵。許久,他憋出一句,「多謝公子出手相助。」身上還是沒什麼力氣,但他敏銳地感覺到他的身體好轉的勢頭。

紅塵拂袖。並不多言。

在山莊,趙武莽撞、粗魯,打罵過長歡。但他的教訓,沒有把握好分寸。

這次順手相救,權當和他一筆勾銷。且他最終要送他去衙門的,實在算不得什麼恩情。

繞回卧房,他聽到了清脆的樂音醒來的長歡,興緻十分好,把玩著一串鈴鐺。

紅塵快步至長歡跟前,迫切詢問,「娘子!你終於醒了!身體還好嗎?想不想吃什麼?」

將紅塵此番情狀看在眼裡,流川動容,默然起身,「我去告知破曉調養長歡身子的方子,你們好好說說話。」

長歡沒心沒肺,徐徐笑開,眼彎成月,「相公,我感覺很好。」

紅塵輕點她鼻子,「忘了前幾日的消沉了?」

她搖搖頭,笑容如孩童般純真,「我真的忘了。」

和趙武一樣。長歡沒有立刻恢復,沒有突然胃口大開……但她感覺得到,她正在好起來。

前幾日昏昏沉沉的,她回憶不起來很多事情。

最清晰的,就是紅塵的陪伴。

想到這,易長歡心頭一軟,暖暖的水流淌過心間。她纏住紅塵的脖子,臉埋在她頸窩,孩子氣十足。

*****

幾日過去,柳如生問斬的日子如期而至。

「破曉,破曉,相公不在府中,我們溜出府去玩吧?」破曉正替長歡梳理髮髻,長歡便耐不住性子。

如生給的確實是解藥,流川開的方子好,破曉又全都照做。她的病症大多都已消失,她又變成了蹦蹦跳跳、歡歡樂樂的易長歡。

見證長歡恢復過來,紅塵才寬了心。日前軍營眾人傳來情況,他便動身趕去。

趙武兩日前就去衙門自首了,遭了一回瘋,他想開很多,是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他乾的大多是苦力活,但是他已經察覺到有幾次他搬運的是屍首。他假裝不知道,假裝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破曉蹙起細細的眉,「公子是出門了,老夫人和紅鸞姑娘也去了佛堂,可夫人你還是不能出門。」

長歡撅嘴,老大不情願,「為什麼?」

破曉長聲一嘆,「夫人,你忘了公子說今日有客?」

長歡頓時耷拉臉色,「客人?什麼客人?倘若是無趣的客人呢?破曉,要不你假裝我。替我招待?」

「啪嗒」,破曉手一抖,珠釵從手中滑落,滾落至鏡台。

破曉著急忙慌拾起琳琅珠釵,小心翼翼拍打上面的灰塵,白著臉色,「夫人,萬萬不可。你饒了這條小命吧,要是被發現……」

眼見破曉又要哭哭啼啼,長歡抬手求饒,「行行行,我的好姐姐。你的命,我害不得。我呢,就犧牲一下,暫且留在這裡等這位不知何方神聖的客人。」

這幾日,破曉總是喂長歡各種各樣的進補的吃食。她不愛吃,破曉就哭,哭的方式五花八門,一次比一次慘。

長歡心軟,便被破曉發現了拿捏她的辦法。她一要闖禍,破曉就在她面前凄凄地哭泣。

傳聞中的客,遲遲不到。長歡怕錯過了。在段府里裡外外都躥了個遍,一不小心又壓折了幾枝花。她不害怕,因為那些是紅鸞養的。

她吩咐破曉抱幾盆風信子和蘭花過去,算是補償。

日薄西山,段府才有人來拜訪。

長歡出去相迎,等了幾個時辰,她臉色自然不好,「你怎麼來得這麼晚?」

那人著一身白衣,相貌平平。不,更確切地說,他細看長得挺精巧,但總給人一種寡淡的感覺。

他作揖致歉,「是小生來晚了。」

長歡側過身子,「罷罷罷,你進來先。」

破曉已經備好茶水糕點,長歡只須言語上客套。

待破曉褪下,那人才自報家門,「段夫人,我是薛徵。」

長歡拾起紅豆糕,自顧自咬起來,聽他說話,急急囫圇吞下,「薛徵,又是誰?」

二愣子易長歡不懂政事,不知薛徵是皇帝重要的文官之一。紅塵沒將如生的事情細講給長歡聽,他也不知如生曾有摯友喚作薛徵。

薛徵不惱,徐徐說道,「想必是我稍掩容貌,所以段夫人認不出。我是如生的摯友薛徵,這些年,我以為如生已經……沒想到,他還在。段公子答應我,會幫我救出如生。段夫人。難道並不知情?」

作為皇上器重的人,他不能表現出是誰的黨羽。因此,他來尋紅塵,是告了病假掩了容貌來的。

長歡驚詫地張大嘴巴,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寫滿懵懂。

薛徵溫和一笑,「看來,段公子很疼愛夫人。」

這又和相公疼愛我有什麼關係?

長歡心中的疑團,越聚越大。

薛徵將當年往事簡略地說給長歡聽。

曾經,薛徵只知道,如生遭了誣陷、老父病死趕回老家。彼時,他被父親囚在家裡。無能為力。他那時想,如若他高中狀元,他就有更大的權力。至少,他可以幫助如生,不受任何人阻攔。

待他奪得狀元頭銜,卻被告知如生家裡遭遇大火,已經離世。

他怕觸景傷情,再沒有讓自己去過和如生共處過的地方。便縱這般,他也傷痛難耐,只能埋首政務。他從小做起,一直到如今身處高位,心裡始終是空的。

薛徵懷念那個,意氣風發、滿腹經綸的弱冠兒郎。

直到前幾日,他收到紅塵密信,才知道如生活著。

薛徵當官多年,本性未必改,但察言觀色習得不少。縱觀當局,他其實認為太子君臨天下的可能性比較大。

如今瑞王作繭自縛,論得上強大的就是太子黨和璟王一黨。可太子畢竟是太子,倘若兩黨始終實力相當,能名正言順坐上皇位的,是太子。

何況如生的案子。常遠是幕後主謀,如生罪無可恕的原因是給了太子一箭。倘使太子願意網開一面……

薛徵不想輕易去求太子暴露自己的軟處,他派人去探了探太子的意圖。

讓太子放過如生,不太可能。

眼見刑期迫近,薛徵向紅塵投了橄欖枝。

紅塵有意拉攏薛徵,答應。瞞天過海救下柳如生,有他和常和殿,並非難事。

如生行刑的日子,正是他們動手的日子。

今晚,薛徵是來接如生的。

長歡越聽,嘴巴張得越大。薛徵說完,執起茶盞,喝了一大口,潤潤嗓子。

「啪」,長歡忽地拍桌,「太精彩了,簡直比茶館說書人的故事還精彩!」

薛徵放下茶盞,嘴角含笑,「夫人真性情。」

長歡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倘使紅塵在,應該會提點她,這樣不合時宜吧?畢竟。對薛徵和如生來說,就算最後他們重逢,終歸是諸多不幸堆砌而成。

「夫人,夫人!」長歡尚未醞釀好說辭,破曉在外急急呼喊。

長歡朗聲,「進來吧。」

破曉踉踉蹌蹌推門而入,湊到長歡耳邊,「段風、段奕讓夫人和這位貴客去夫人閨房。」

長歡一頭霧水:段風、段奕又在搞什麼名堂?

瞥見薛徵似期待似害怕的表情,她終究是明白過來。她遣退破曉,起身和薛徵趕去小苑。

段風、段奕英姿勃發,愈發襯得中間的柳如生頹敗。為避耳目。如生身上的衣裳是嶄新的,可他周身的散發著末落、絕望。

薛徵關上門,隔了三四米,獨獨看到低垂著頭的身量,他就料定那是如生。心中湧起太多複雜的情緒,他僵在原地,一時不知做出何種反應。

而長歡不一樣,她興緻勃勃上前,彎腰打量柳如生的臉。她想看看,本該在午時問斬的柳如生,是不是還活著。

如生臉上散亂著頭髮。布滿污漬、血漬,但認得出輪廓。

尤其是,如生曾想燒死她。

長歡,記著仇呢。

念在如生此時境況太慘,她砸吧著嘴決定放他一馬:小女子報仇,十年不晚!

確認是如生,長歡直起腰,「薛徵,你不是來接他的,傻站著幹什麼?」

薛徵?

猛地聽到這個名字,死氣沉沉的如生突然抬頭,一雙眼睛片刻定格在薛徵身上。

同樣裹含複雜潮湧的視線相撞,如生眼眶裡滾出了熱淚。

只消看薛徵一眼,他就什麼都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

如生推開段風和段奕,執起擱在桌面上的匕首,狠狠往自己左臉上划「十」字。他動作緩慢、下手很重,一時血珠子接連不斷地湧出來。

長歡嚇得不輕,去攔他,「柳……你在幹什麼?!」想到柳如生應是已死之人,她憋回他的名諱。

如生回,「毀了那個罪人。」

毀了臉,毀了柳如生。

重新活過。

沒有看到薛徵,他並沒有那麼想要從頭來過。見到了,他的憎恨與懷疑,消失殆盡。薛徵,是他在世上,唯一還曾牽挂的。

長歡大概明白,眼見他刀子從右臉換到左臉,她突覺不適,抬手掩住眼睛。

段風、段奕見多識廣,猶如青松站著。他們的職責,是保護薛徵和如生。

最為心痛的,非薛徵莫屬。

如生緩慢地用刀子毀容,薛徵步步沉重地走向故人。

「啪嗒」,匕首落地,劇痛中的如生跪在地上。薛徵趕忙去扶,「如生,我……」

如生手搭住薛徵的,「從今往後,沒有柳如生,只有柳不見。」

長歡不懂其中緣由,只以為他胡謅了名字。她詢問段風他們是否有葯,可以替如生止血。

兩人搖頭。

長歡盯著血漬,想想都覺得疼。

旁人不知,薛徵知道。薛徵初見如生,如生正在賣的那幅字就是那一句相見爭如不見。多情何似無情。

不見,柳不見。

如生不曾忘記他們的種種,對嗎?

「我帶你走,不見,柳不見,我帶你走。」薛徵素來寡情,此刻字字句句皆是深情。

恰逢此時,段奕突然皺起濃眉,「有人來了!」

長歡嚇白了臉色:莫不是官府的人?

又細辨遠處動靜,段奕下結論,「是太子!」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娘子,要對我負責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娘子,要對我負責
上一章下一章

第42章 有情何似無情 第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