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夜賊

111.夜賊

如果您現在看到的不是正文,那就明天再來看吧!「喲,說誰壞話呢,說得這麼高興!」羅建剛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直接拖了張凳子在羅素芬的辦公桌前坐下。

羅素芬白他一眼:「怎麼說話的,沒大沒小。」說完不再理他,開始拆桌面上的聽眾來信。

大姐倒是個熱心人,拿了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紅字的白色搪瓷杯,從熱水瓶里倒了一杯熱水放到羅建剛面前:「剛子,喝水,聽說你這兩天去工作啦?」

羅建剛忙站起來道謝:「是啊,白龍灣水電站,正搞基建呢,在白水村那邊。」

「那挺遠的吧!」

「不遠,騎車也就半個多小時。」

羅素芬看了眼牆上的掛鐘,狐疑地問:「這個點兒還沒收工吧,你怎麼回來了?該不是偷跑的吧!」

「怎麼可能!」羅建剛不滿地說,「姐,我可是有好東西特地帶來給你的。」

羅素芬上下打量了兩手空空的羅建剛一眼:「切,你能有什麼好東西,才剛上班第二天就敢偷跑,看我不告訴爸打斷你的腿。」

「你這愛告狀的老毛病還能不能改了?我才不是偷跑,我這是有正事,站長親自讓我來找你的。」

「什麼事?說吧!」

「你前陣子不是說要作反對封建思想的宣傳,可就是沒有合適的素材嗎?」

羅素芬一臉不相信地看著他:「難道你有?」

「當然!」羅建剛得意地說,「今天我們那兒就發生了一件可歌可泣的弱女子與封建迫害做鬥爭的偉大事件,你要是報道出來,肯定能得到非常好的宣傳效果,這個月的優秀播音之星,非你莫屬了。」

「嗤,說得比唱的還好聽,行吧,你先說來聽聽,我看看適不適合報道。」羅素芬被他提起了一點興緻。

「要說可以,不過你要想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羅素芬警惕起來。

羅建剛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突然湊近了壓低嗓門說:「幫我寫份檢討,不用太長,一千五百個字就夠了,你寫文章速度快,下班前就能寫完。」

羅素芬大笑起來:「哈哈,就知道你上門不會有什麼好事兒,闖了禍被逮住了?唉喲,不行,笑死我了,這都多大的人了,還要寫檢討,哈哈哈哈!這個忙我可幫不了,我長這麼大還沒寫過檢討這種東西呢!」

羅建剛惱怒地瞪著她,辦公室的其他人雖然都低著頭假裝勤奮工作,但不用看也知道正在偷笑呢:「不幫就不幫,有什麼好笑的!」扭頭就要走。

身後羅素芬懶洋洋地說一句:「那你們站長吩咐你來我這兒辦的事,不辦啦?」

羅建剛轉過身,雙手撐在她辦公桌上:「你幫我寫,我就告訴你。」

羅素芬當然想知道這件事,但又不願意就這麼便宜了他,故意不屑地說:「你愛說不說,你們站長特地給你放半天假,可不是讓你來找我幫你寫檢討的吧?我看呀,你就等著回去寫雙份吧!」

羅建剛惱羞成怒地直起身子:「我還偏偏就是不說了,急死你!」說完很有骨氣地扭頭就走。

氣得羅素芬抓起桌面上的一張紙,團成一團朝著他的背後扔過去:「臭小子,以後你都別落我手裡!」

羅建剛氣沖沖地回了家,他家住在縣政府宿舍大院裡面,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子。

她母親劉少梅是個很有生活情調的人,別人家的院子里都是種些平日里常吃的蔬菜,院牆上爬著絲瓜秧、豆角秧什麼的,只有他家裡種的都是些花花草草,打理得欣欣向榮。

回到自己的房間,羅建剛往床上一倒,煩躁地打了幾個滾,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爬起來,拿出一個行李袋,翻箱倒櫃地收拾起東西來。

劉少梅下班回家,聽到兒子房間里櫃門「啪啪」響,忙進來看個究竟:「我說你這是幹嘛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屋子遭劫了呢!」

羅建剛一邊往行李袋裡塞衣服一邊說:「收拾行李,去工地里住。」

「這麼快就要住工地了?不是說還沒建好宿舍嗎?」

「有工棚。」

「那怎麼行,這麼冷的天,工棚再怎麼說也是四處透風的,不行,我得去跟他們說說,去幹活就算了,怎麼還能讓人去住工棚呢,兒子,實在不行,這活咱們不幹了。」劉少梅說風就是雨,一轉身就要往外走。

羅建剛連忙拉住她:「媽,說好了不要搞特殊化的,別人都能住,我怎麼就不能了?行了,我要走了,你別去跟人鬧,不然對我影響不好。」

劉少梅楞了一下:「這就走了?飯都還沒吃呢,不行,先吃了飯再走,去那兒能有什麼好東西吃啊!」

羅建剛想了想,現在回去工地大概也已經開過飯了,便應了一聲:「行,那我吃了飯再回去。」

「那你想吃什麼,媽給你做。」

「隨便!」過了一會加上一句,「給我包點餃子帶回工地里吃吧!」

包餃子是件麻煩事,得和面擀麵皮,還得剁餡,不過兒子想吃,劉少梅一點兒也不嫌累:「行,要吃什麼餡兒的?白菜豬肉還是韭菜雞蛋?要不我兩種都包點兒吧,你多帶點兒過去,給工友也分點兒。」

廚房裡很快響起了有節奏的剁餡聲,過了一會兒,劉少梅又探出頭來大聲說:「我剛買了些冬筍,給你用鹹菜燒肉燜了,帶回工地里吃吧,這天氣吃上三四天都不會壞。」

羅建剛沒說什麼,反正不管他說要還是不要,劉少梅都會做了給他帶上的。

平時他也不是沒出過門,收拾行李很簡單,日常換洗衣物往裡一塞,再帶上毛巾牙刷就齊活了,可是今天收拾完以後,心裡總感覺少了什麼似的,在屋子裡踱來踱去,拉開這個抽屜看看,再拉開那個抽屜翻翻。

最後從抽屜里拿出一把新牙刷,正想放進行李袋,突然想到早上許秋陽一臉不高興地說的那一句:「我們鄉下人沒那麼講究。」心裡一窒,順手又扔回抽屜,重重地推了回去。

真是昏了頭了,不過是一個瘦不拉幾的鄉下野丫頭,他居然還想著要給她帶東西,就她那德性,帶了給她她也不會用。

正準備回房間,突然一陣風吹過,把他姐羅素芳房間門口的半截布簾給吹得飄了起來,剛好看見她桌面上擺了一瓶用了一小半的雪花膏。

羅建剛回頭看了看院子,兩步走了進去,隨手把那瓶雪花膏順了起來,塞進衣服口袋裡。

剛走出來,羅素芬就風風火火地進了屋,衝進了自己的房間里,「乒乒乓乓」地打開衣櫃找衣服,一陣風似的從羅建剛面前閃過,去屋外打水洗臉,一邊洗還一邊大聲說:「媽,我今晚不在家裡吃飯了。」

「這都快做好了,怎麼就不吃了呢?」

「跟朋友約好了去看電影,來不及吃了。」說完抹乾臉上的水又衝進房間,在桌面上掃了一眼,隨即拉開抽屜著急地翻找著,「我的雪花膏呢?」

「媽,看見我的雪花膏沒有?」

劉少梅回答:「你自己用的,不是一直在你桌面上放著嘛!」

「可是沒有啊!」羅素芬急得直跳腳,「我記得早上用完明明就是放在這裡的,怎麼就不見了呢?」

突然沖了出來揪著羅建剛:「我剛剛看見你從我房間里出來了,是不是你拿的?」

「開什麼玩笑,我一個大男人,拿你的雪花膏幹什麼。」

「好端端地放在桌子上怎麼會不見,除了你還有誰?」

「就不能是你自己記錯了?你房間窗戶還開著呢,說不定是哪只野貓跑進來叼了去呢?」

「野貓叼我的雪花膏幹嘛啊,又不能吃,肯定就是你拿的。」

「你自己都說了,又不能吃,我拿來幹嘛,還學人家娘娘腔塗雪花膏嗎?」

「還能拿來幹嘛,送給小姑娘討好別人唄,以前又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

「你講點道理,我什麼時候討好過小姑娘了?」

「就你上高一的時候……」

羅志強下班一回到家,看到的就是家裡這麼一副雞飛狗跳的模樣。

他雙手往身後一背,咳嗽一聲,滿身領導派頭地走了進來:「怎麼回事?」

「爸!」羅素芬委屈地撅起嘴,「你管管羅建剛,跑到我房裡亂拿東西。」

羅志強一瞪眼:「拿你姐什麼了?快拿出來。」

羅建剛本來還想著吵一吵就還給她算了,可他爸這麼一摻和,他就有點拉不下臉了,萬一問起來他拿這些女人用的東西有什麼用呢?不行,那也太丟臉了,他決定死撐到底:「誰拿她東西了,一回來就在這兒嚷嚷。」

羅志強跟女兒說話的時候明顯溫和了許多:「芬芬啊,什麼東西不見了?」

「雪花膏。」

「哦,雪花膏啊,不見了就重新買,爸爸給錢你買。」

羅素芬一跺腳:「爸,這是我朋友去省城的時候幫我帶的上海雅霜牌雪花膏,這兒買不到!」

「那……」羅志強也有些為難,「要不我回單位問問,最近有誰要去省城出差,我讓他幫你帶?」

「那我現在抹什麼呀,我跟人約好了去看電影的!」羅素芬說著狠狠地瞪了羅建剛一眼,她還是覺得這小子心裡有鬼。

羅建剛雙手插兜,兩眼望著天花板吹口哨,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許秋陽也有點兒嚇著了:「媽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原本想著還沒到中午收工的時間,她還來得及回去想法子把撬壞的鎖頭給修好,說不準可以矇混過去呢,如今看來這是東窗事發了,還連累了家裡的弟弟妹妹。

正想著,二妹從屋裡跑出來攔住許秋陽他們:「大姐,你們先別回去了,阿媽在打人呢!」

「怎麼回事啊,阿媽不是在上工嗎?怎麼回來了?」

「小弟拿了家裡的錢去供銷社買糖吃,被人發現了告訴阿媽,阿媽就回來了,這會兒正發火呢,說要打死你,你還是先別回去了吧!」

許秋陽知道李桂芳發起脾氣來是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打的,許翠蘭身子還弱,可不能再被打了,便讓許東來先背著她到大伯家避避風頭,至於自己,禍事是自己惹出來的,總不能眼看著小弟被打死。

於是壯了膽子衝進去搶李桂芳手裡的棍子:「別打啦,小弟和小妹花了家裡多少錢,我都還給你還不行嗎?」

李桂芳調轉身把火力集中在許秋陽的身上:「你這個死丫頭,你還有臉回來,還,你那什麼還,拿命還嗎?」

許秋陽一邊躲閃一邊大聲說:「我這幾天不吃飯不睡覺,天天去山上挖藥材去賣錢還不行嗎?」在村裡也就只能想得到這樣一個來錢的法子了,糧食都是大隊的,自留地里種的那點菜自家都不夠吃,就算從牙縫裡省出來了拿去鎮上賣,那也得當心別被紅袖章給抓住了,不然就是投機倒把。

也就去山上挖點藥材賣給藥材鋪這事兒能做了,可草藥不值錢,晒乾了一大麻袋才能賣上幾分錢。

「挖、挖、挖,我挖你個頭,不用上工啊,不用做飯不用幹活啊!還想吃飯,吃吃吃,吃死你!」李桂芳瘋婆子一樣狠命地抽打著棍子。

許秋陽再不跑的話說不定真的被她打死在這兒了,也顧不上十八歲大姑娘的面子了,抱著頭就往外跑。

李桂芳不依不饒地狠命追,叫罵聲隔了幾里地都能聽到。

年輕人腿腳到底利索些,李桂芳追了半天實在追不上,恨恨地把棍子一扔,用力往腳邊啐了一口:「呸,有本事你就別回來!」

往回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頭把棍子撿起來,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往家走,好歹也是家裡的柴禾,可不能糟蹋了。

許秋陽一口氣跑到河邊,精疲力盡地坐下來喘氣,心累得要命,這來到這裡還不到半天的時間,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就沒消停過,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啊!

更可怕的是,體內的兩個靈魂好像越來越融合在一起,她也好像越來越適應這個窮苦的身份了,連想著要去挖藥材賣錢的心思都有了,這是準備長期呆下去的節奏?可是她不要啊,這樣的苦日子,過一天都嫌多了,再多呆幾天下去,她非得瘋了不可。

要不再睡一覺?一覺睡醒說不定就能擺脫這個走歪了的人生軌跡,回到原來的正軌上去了呢?

這麼想著,累了一個上午的許秋陽躺在河邊的沙石灘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今天太陽挺好,曬在身上暖暖的,睡得還挺舒服,連個夢都沒做。

感覺到涼意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了,睜開眼睛,還是原來的這片天地,許秋陽伸了個懶腰,撿起身邊的幾顆石子扔向前邊的河水裡,心灰意冷地看著水花四濺,這是回不去了嗎?

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今天算是曠了一天的工吧,家裡的活也沒幹,每天要撿的柴也沒撿,豬草也沒去割,還闖了這麼一個大禍事,回去不說挨打了,飯是肯定吃不上的。

她餓得雙腿發抖,身上發飄,從早上開始就沒吃早飯,到了這個點兒早就餓過了頭,孤魂野鬼似的飄著往前走。

反正回去也沒飯吃,要不就不回去了,不能離開這個世界,那離開那個糟心的家總可以吧,天大地大,難道就真沒有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許秋陽仔細地考慮了一下離家出走的可行性,最後發現,離開這兒,她還真的就是沒有容身的地方了。

她調出原身的記憶翻了翻,發現現在是一九七二年,戶籍制度挺嚴格的,去哪兒都要介紹信,沒有介紹信連個招待所都住不成,還有城裡不管是吃什麼買什麼都要票證的,什麼糧票布票之類的,她一個農村姑娘,上哪兒弄這些東西去?

要是念過書有文化,說不定還能通過招工到鎮上或者縣城的工廠里去做工,運氣好的話還能混個農轉非呢,可是像她這樣的,以後的日子基本上一眼能看得到頭,每天掙工分、操持家務,過幾年嫁個同村或者隔壁村的農村漢子,繼續掙工分、操持家務,一天到晚圍著鍋台轉,以一年一個的頻率不斷生孩子,不到三十歲就熬得油盡燈枯,像個四五十歲的老太太。

哦,不對,這些年該有計劃生育了,不會再像李桂芳那樣生一大窩,不過也得要生得齣兒子才行,要是頭一兩胎生了女兒,那拼死拼活,東躲西藏也要把兒子給生出來的。

想到將來的某一天,她面黃肌瘦、目光獃滯地站在灶台前,背上背著一個,胸前吊著一個,大腿邊上還拖著一個,個個孩子都張大嘴哇哇大哭鬧著要吃的,剛收工回來的男人見還沒能吃上飯,摔鍋砸盆地罵娘,許秋陽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如果將來的日子真要過成這樣,那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秋陽!」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想怎麼呢,怎麼越叫你越走的!」

許秋陽一臉茫然地回頭,拍她的是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姑娘,她一起長大的好姐妹楊雪珍:「哦,雪珍啊,什麼事?」

「你今天上哪兒去了啊,也沒去上工,我都找你一天了,急死我了,差點就趕不上了,快,跟我走。」

「去哪兒呀?」

「去找我爸,有重要的事!」楊雪珍心急地扯著她往前走。

「什麼事啊!」許秋陽餓得身上發虛,被她這麼一扯身上的虛汗都出來了,「慢,慢點!」

「不能慢,再晚點就沒機會了,我好不容易求我爸把這個名額留下來的。」

「什麼名額啊?」

「招工名額!縣上要在白水村修水電站,要招工搞基建呢,每個大隊五個名額,今晚就要報上去了,要是再找不著你,我可沒本事再幫你留住了。」楊雪珍焦急地說。

「什麼,白水村?」這名字好耳熟啊,「那你知道水電站叫什麼名字嗎?」

「你管它叫什麼名字啊,反正是個好出路就行,我爸說了,現在是搞基建,基建完了以後要留下一批人在水電站上班的,如果表現好能留下來,那以後咱也是吃公家飯的人了。」楊雪珍得意地說。

「不是,你先告訴我,是不是叫白龍灣水電站?」許秋陽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激動的,心跳得飛快,她就知道,總不會無緣無故穿越這一場。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來著,怎麼樣,你要去那兒做工不?包吃包住,頓頓白米飯管飽,還給工錢,一個月五塊!」

「去,當然要去啊!」許秋陽一激動,腳下走得比楊雪珍還快,果然是白龍灣水電站啊,她這輩子,跟白龍灣就是擺不脫的緣分,不管白龍灣水電站建成之後她能不能回去,只要能留在白龍灣,那日子就夠快活的了!

剛才還困擾著她的百般尋不著出路的問題,居然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許秋陽那個歡喜啊,連腹中的飢餓都忘記了,精神百倍地跟著楊雪珍找到她爸——村支部書記楊土明,一臉興奮地看著他在招工名單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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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的七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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