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體檢
如果您現在看到的不是正文,那就明天再來看吧!「還不是,要等水電站修好以後才能確定正式工的名單呢,現在咱們大家都一樣,都是臨時工。」
「那你知道怎麼才能轉成正式工嗎?」這是許秋陽最關心的問題了。
「我也不大清楚,大概是要考試吧!具體情況到時你再留意一下?」
「哦!」考試許秋陽她是不怕的,據她所知,才參加基建的大部分都是像她這個身份一樣的農村人,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要論起文化知識來,擁有大學文化程度的她比起其他人來那是不止一個地球的距離。
比幹活她也不怵,她這個身體的原身從小就是干體力活長大的,不管幹起什麼來都是一把好手,這一點從手掌上那一層厚厚的老繭上就可以看得出來,而且也很有一把子力氣,許秋陽覺得,要是讓她吃飽了飯,一口氣挑著一百斤走上幾公里都不成問題。
她最怕的是需要走後門,她一沒錢二沒人脈,真要走後門的話,那也只能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闖啊,看來待會到了地方的時候,她就要開始長點眼力見兒了,好好討好頂頭上司,混個好人緣總是沒錯兒的。
自行車突然停了下來,羅建剛一腳跨在地上撐住車子,對身後的姑娘說了一句:「到了。」這姑娘真有點兒奇怪,剛開始還挺健談的,說著說著就沒了聲氣兒,回頭一看,居然還在發獃。
「到了!」羅建剛加大嗓門再說了一句。
許秋陽突然回過神來,趕緊跳下車,連連道謝:「謝謝,謝謝,真的太謝謝你了。」
羅建剛有點好笑:「不客氣,大家以後都是工友了,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許秋陽這才發現,這男人長得挺好看的,縣城來的果然跟周圍的農村男人都不一樣,白白凈凈的,但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瘦弱,就像大學里最受歡迎的那種學習成績好,運動也十分厲害的校草級男生。
不但穿著乾淨整潔,連一雙手也是乾乾淨淨的,許秋陽心中好感頓生:「對啊,以後都是工友了,先認識一下吧,我叫許秋陽,你叫什麼名字?」
「羅建剛。」
「建剛同志,你好!」許秋陽伸出手想跟人握一握手以表達友好,突然發現自己手上黑一塊灰一塊的髒得不堪入目,不好意思地往身後縮了縮,「呵呵,下次有機會再來找你。」
說完一溜煙兒跑開了,抬起眼東張西望地找楊雪珍。
羅建剛無奈地笑了一下,去找地方停車,這姑娘挺有趣兒的,就是有點——太不講究了,她這臉該好幾天沒洗了吧,髒得都看不出來模樣了。
許秋陽終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忙高興地跑過去,朝楊雪珍的肩上一拍:「雪珍,可算找到你了。」
楊雪珍被她嚇了一跳,雙手捂著胸口,一邊跺腳一邊轉身:「嚇死我了!」
許秋陽打量她一眼,心中嘖嘖稱讚:「真是個嬌俏的可人兒啊!」
楊雪珍身上穿了一件藍色的燈芯絨罩衫,不是那種寬寬大大的款式,而是有點收腰的設計,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比別人精神了很多,下面一條卡其色棉布褲子,黑色系帶布鞋。
額前一層薄薄的齊劉海,梳得彎彎的,披肩的長發編成兩條麻花辮垂在肩頭,辮稍各綁一條碎花小手絹,俏皮可愛。
感覺到周圍悄悄往她們這邊打量的眼神,作為一個漂亮姑娘的好閨蜜,驕傲之情油然而生,許秋陽得意地挺了挺胸,這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可是我的好姐妹哦!
跟許秋陽讚賞的眼光截然相反,楊雪珍嫌棄地看著她:「你怎麼回事啊,剛從雞窩裡鑽出來?怎麼也不收拾一下就出來了?」說著還捏緊了鼻子,「怎麼還一股臭味兒?」
許秋陽如今這模樣兒,也實在是太一言難盡了,頭髮亂蓬蓬的,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都是指印,還有這身上穿的啥,破破爛爛的線衣竟然就被她這樣穿出來了,好歹也穿件外衣呀,這背後還破了個大窟窿,楊雪珍捂著眼,她都不忍心看了,真不想讓人知道她認識這個人!
許秋陽撓撓頭,嘿嘿一笑:「雞窩沒鑽,鑽豬圈了。」她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這一身確實是太寒磣了,難怪老覺得有人往她們這邊瞅,原來不是在偷看楊雪珍,而是在嘲笑自己啊!
「難怪一身的豬屎味兒。」楊雪珍一邊嫌棄地皺著鼻子,一邊從挎包里掏出手絹,抬手給她擦了兩下,發現擦不掉,又打開背著的軍用水壺,正想倒水洇濕手絹,被許秋陽快手快腳地攔下了:「別,別浪費水,給我喝兩口,兩天沒喝水了,渴死了都。」
楊雪珍白她一眼,繼續倒了點水出來把手絹沾濕了,再把剩下的水塞給她:「快喝吧!」
許秋陽舉起水壺,仰頭就喝,「咕咚咕咚」地一口氣把一整壺水喝得乾乾淨淨,這才舒服地打了個嗝:「呃,舒服多了。」
楊雪珍沒好氣地把手絹塞給她:「自個兒擦擦,你就不能像個女孩兒的樣子嗎?」
「你以為我不想啊,那也得有條件啊!」許秋陽感嘆著,接過手絹往臉上一擦,粉色的花手絹一下子就變成了黑色的,一張臉和雙手擦下來,整條手絹就沒法看了。
許秋陽不好意思地把手絹塞進褲袋裡:「我回去洗乾淨再還你,要是洗不幹凈了,那等我發了工錢再給你買新的。」
楊雪珍拿出梳子:「梳梳你那雞窩頭。」
這雞窩頭梳起來可真不容易,許秋陽咬牙切齒地狠命拉扯著這一頭枯黃乾燥的稻草,這原來的許秋陽過的日子是有多慘啊,明顯的營養不良樣兒,往後要真能賺錢了,可一定要好好地補一下。
稍微收拾了一下,許秋陽看起來起碼像個人樣了,就身上的這身衣裳有點礙眼,不過也沒辦法了,楊雪珍她自己身上也就這一身罩衫,總不能脫下來給她穿上了。
「哎,雪珍,咱們在這兒幹什麼哪?不是來報到嗎?」許秋陽手上閑了下來,終於想起正事了。
「是啊,等點名呢,一個鄉一個鄉輪著來,再等等吧,應該很快就能輪到咱們了。」
許秋陽便轉著脖子四下看:「這來的人可真不少啊!」
「可不是嘛,聽說有一百多人呢,這是個大工程。」楊雪珍說著,突然一手抓緊了許秋陽的手臂,一手指著前面說:「秋陽,快看,那個小夥子好精神。」
許秋陽朝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人群中最顯眼的那個小夥子,不就是剛剛見過的羅建剛嘛!
想到自己剛才那一身邋遢相全都落在那人眼裡了,他嘴裡不說什麼,心裡指不定怎麼笑她呢,她還那麼傻乎乎的,連名字都告訴他了,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楊雪珍覺得有點奇怪,這姑娘平時最愛跟她一起看俊小伙了,看到這麼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怎麼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就在那兒呢,沒看見嗎?」
「哦,看見了。」許秋陽沒精打采地說。
「怎麼樣,比隔壁村的朱朝盛還好看吧!」楊雪珍喜滋滋地說。
「這哪兒有得比的,一個是二郎神,一個是二師兄。」許秋陽隨口說。
這個時候的她們當然沒有看過電視,八三版的西遊記也還沒有開拍,她們之所以知道西遊記,那是因為村子里有個姓於的老秀才,沒事的時候喜歡給孩子們說書講故事,兩人小時候經常聽,一部西遊記講了整整一年,村裡的孩子們對西遊記里的經典人物都朗朗上口。
對於二郎神,於秀才的說法是「儀容清秀貌堂堂」,是西遊記里長得最好看的男人,用這句話來形容前面的那個男人,兩人一致同意。
至於二師兄,楊雪珍擰了一下許秋陽的臉頰:「瞧你這個狹促的嘴巴!」人家朱朝盛不過就是長得白了些胖了些,也是儀錶堂堂的俊小伙好不好,長得白胖說明人家裡條件好,能吃飽,就因為人家姓朱,就給人起了這麼個外號,也虧得人家脾氣好才不跟她計較。
「他叫羅建剛,縣城來的。」許秋陽懨懨地說。
「咦,你怎麼知道?」
「剛來的路上遇見了,說了幾句話。」
楊雪珍不滿地說:「都能跟人家說上話了,怎麼還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啊!」
許秋陽氣道:「你打扮成我這模樣到他面前說幾句話試試!」
楊雪珍突然捂著肚子大笑起來:「哈哈哈!」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誰叫你都不收拾一下就出來了,你活該!」
許東來背上許翠蘭,三個人往家裡走去,雖然遲了一些,還是要出工的,少干一天活就少一天工分,許秋陽還打算這幾天收工以後到山上挖點藥材到鎮上的藥材鋪賣了,換點錢補貼今天花掉的藥費,畢竟對這個捉襟見肘的家庭來說,任何一點損失都是一場災難。
遠遠地還沒到家,就聽見家裡雞飛狗跳,鬧得不可開交,隔著好幾十米遠呢,都能聽見李桂芳的厲聲打罵和孩子凄厲的哭嚎聲。
許秋陽也有點兒嚇著了:「媽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原本想著還沒到中午收工的時間,她還來得及回去想法子把撬壞的鎖頭給修好,說不準可以矇混過去呢,如今看來這是東窗事發了,還連累了家裡的弟弟妹妹。
正想著,二妹從屋裡跑出來攔住許秋陽他們:「大姐,你們先別回去了,阿媽在打人呢!」
「怎麼回事啊,阿媽不是在上工嗎?怎麼回來了?」
「小弟拿了家裡的錢去供銷社買糖吃,被人發現了告訴阿媽,阿媽就回來了,這會兒正發火呢,說要打死你,你還是先別回去了吧!」
許秋陽知道李桂芳發起脾氣來是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打的,許翠蘭身子還弱,可不能再被打了,便讓許東來先背著她到大伯家避避風頭,至於自己,禍事是自己惹出來的,總不能眼看著小弟被打死。
於是壯了膽子衝進去搶李桂芳手裡的棍子:「別打啦,小弟和小妹花了家裡多少錢,我都還給你還不行嗎?」
李桂芳調轉身把火力集中在許秋陽的身上:「你這個死丫頭,你還有臉回來,還,你那什麼還,拿命還嗎?」
許秋陽一邊躲閃一邊大聲說:「我這幾天不吃飯不睡覺,天天去山上挖藥材去賣錢還不行嗎?」在村裡也就只能想得到這樣一個來錢的法子了,糧食都是大隊的,自留地里種的那點菜自家都不夠吃,就算從牙縫裡省出來了拿去鎮上賣,那也得當心別被紅袖章給抓住了,不然就是投機倒把。
也就去山上挖點藥材賣給藥材鋪這事兒能做了,可草藥不值錢,晒乾了一大麻袋才能賣上幾分錢。
「挖、挖、挖,我挖你個頭,不用上工啊,不用做飯不用幹活啊!還想吃飯,吃吃吃,吃死你!」李桂芳瘋婆子一樣狠命地抽打著棍子。
許秋陽再不跑的話說不定真的被她打死在這兒了,也顧不上十八歲大姑娘的面子了,抱著頭就往外跑。
李桂芳不依不饒地狠命追,叫罵聲隔了幾里地都能聽到。
年輕人腿腳到底利索些,李桂芳追了半天實在追不上,恨恨地把棍子一扔,用力往腳邊啐了一口:「呸,有本事你就別回來!」
往回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頭把棍子撿起來,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往家走,好歹也是家裡的柴禾,可不能糟蹋了。
許秋陽一口氣跑到河邊,精疲力盡地坐下來喘氣,心累得要命,這來到這裡還不到半天的時間,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就沒消停過,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啊!
更可怕的是,體內的兩個靈魂好像越來越融合在一起,她也好像越來越適應這個窮苦的身份了,連想著要去挖藥材賣錢的心思都有了,這是準備長期呆下去的節奏?可是她不要啊,這樣的苦日子,過一天都嫌多了,再多呆幾天下去,她非得瘋了不可。
要不再睡一覺?一覺睡醒說不定就能擺脫這個走歪了的人生軌跡,回到原來的正軌上去了呢?
這麼想著,累了一個上午的許秋陽躺在河邊的沙石灘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今天太陽挺好,曬在身上暖暖的,睡得還挺舒服,連個夢都沒做。
感覺到涼意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了,睜開眼睛,還是原來的這片天地,許秋陽伸了個懶腰,撿起身邊的幾顆石子扔向前邊的河水裡,心灰意冷地看著水花四濺,這是回不去了嗎?
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今天算是曠了一天的工吧,家裡的活也沒幹,每天要撿的柴也沒撿,豬草也沒去割,還闖了這麼一個大禍事,回去不說挨打了,飯是肯定吃不上的。
她餓得雙腿發抖,身上發飄,從早上開始就沒吃早飯,到了這個點兒早就餓過了頭,孤魂野鬼似的飄著往前走。
反正回去也沒飯吃,要不就不回去了,不能離開這個世界,那離開那個糟心的家總可以吧,天大地大,難道就真沒有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許秋陽仔細地考慮了一下離家出走的可行性,最後發現,離開這兒,她還真的就是沒有容身的地方了。
她調出原身的記憶翻了翻,發現現在是一九七二年,戶籍制度挺嚴格的,去哪兒都要介紹信,沒有介紹信連個招待所都住不成,還有城裡不管是吃什麼買什麼都要票證的,什麼糧票布票之類的,她一個農村姑娘,上哪兒弄這些東西去?
要是念過書有文化,說不定還能通過招工到鎮上或者縣城的工廠里去做工,運氣好的話還能混個農轉非呢,可是像她這樣的,以後的日子基本上一眼能看得到頭,每天掙工分、操持家務,過幾年嫁個同村或者隔壁村的農村漢子,繼續掙工分、操持家務,一天到晚圍著鍋台轉,以一年一個的頻率不斷生孩子,不到三十歲就熬得油盡燈枯,像個四五十歲的老太太。
哦,不對,這些年該有計劃生育了,不會再像李桂芳那樣生一大窩,不過也得要生得齣兒子才行,要是頭一兩胎生了女兒,那拼死拼活,東躲西藏也要把兒子給生出來的。
想到將來的某一天,她面黃肌瘦、目光獃滯地站在灶台前,背上背著一個,胸前吊著一個,大腿邊上還拖著一個,個個孩子都張大嘴哇哇大哭鬧著要吃的,剛收工回來的男人見還沒能吃上飯,摔鍋砸盆地罵娘,許秋陽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如果將來的日子真要過成這樣,那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秋陽!」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想怎麼呢,怎麼越叫你越走的!」
許秋陽一臉茫然地回頭,拍她的是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姑娘,她一起長大的好姐妹楊雪珍:「哦,雪珍啊,什麼事?」
「你今天上哪兒去了啊,也沒去上工,我都找你一天了,急死我了,差點就趕不上了,快,跟我走。」
「去哪兒呀?」
「去找我爸,有重要的事!」楊雪珍心急地扯著她往前走。
「什麼事啊!」許秋陽餓得身上發虛,被她這麼一扯身上的虛汗都出來了,「慢,慢點!」
「不能慢,再晚點就沒機會了,我好不容易求我爸把這個名額留下來的。」
「什麼名額啊?」
「招工名額!縣上要在白水村修水電站,要招工搞基建呢,每個大隊五個名額,今晚就要報上去了,要是再找不著你,我可沒本事再幫你留住了。」楊雪珍焦急地說。
「什麼,白水村?」這名字好耳熟啊,「那你知道水電站叫什麼名字嗎?」
「你管它叫什麼名字啊,反正是個好出路就行,我爸說了,現在是搞基建,基建完了以後要留下一批人在水電站上班的,如果表現好能留下來,那以後咱也是吃公家飯的人了。」楊雪珍得意地說。
「不是,你先告訴我,是不是叫白龍灣水電站?」許秋陽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激動的,心跳得飛快,她就知道,總不會無緣無故穿越這一場。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來著,怎麼樣,你要去那兒做工不?包吃包住,頓頓白米飯管飽,還給工錢,一個月五塊!」
「去,當然要去啊!」許秋陽一激動,腳下走得比楊雪珍還快,果然是白龍灣水電站啊,她這輩子,跟白龍灣就是擺不脫的緣分,不管白龍灣水電站建成之後她能不能回去,只要能留在白龍灣,那日子就夠快活的了!
剛才還困擾著她的百般尋不著出路的問題,居然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許秋陽那個歡喜啊,連腹中的飢餓都忘記了,精神百倍地跟著楊雪珍找到她爸——村支部書記楊土明,一臉興奮地看著他在招工名單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許秋陽覺得自己今天運氣真是好爆棚了,簡直是才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剛覺得累得不行快要跑不動了呢,一眨眼免費司機就送上門來了。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活躍一下氣氛:「你是白水村的人嗎?」
「不是,我是去參加水電站基建的。」羅建剛回答。
「真巧,我也是呢!」許秋陽大有他鄉遇故知之感,「你是哪個村的啊?」
「我是從縣城來的。」
「哇,縣城啊,那你是正式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