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模特兼職

雖然計劃泡湯，但一杯意料之外的卡布奇諾帶給言嘯整個下午的好心情，那豐厚的泡沫密密匝匝地撫慰著他的唇角舌尖，讓他感受到久違的溫柔和愜意。

秋天，該是個收穫的季節。言嘯志在必得。

俞小河的宅舞視頻在網上掀起一點小風小浪，但大概是因為他過分固執地堅持自己直播編程的主題，所以雖然冒出了許多對他本人感興趣的新觀眾，但直播間的固定流量似乎也沒提高多少。

這一天，小河頭一次在直播的時候請假了。

「明天晚上有些事情，可能直播要暫停一天。提前跟大家請假，抱歉。」

觀眾們一邊表示理解，一邊產生了許多疑問。

「第一次見到小河說請假，准了~」

「有什麼事情嗎，難道是約會？」

「談戀愛要告訴我們啊！」

「後天考試，明天沒人陪複習了哭」

「是跟小哥哥還是小姐姐約會呢？」

小河微笑著解釋：「我是純種單身汪啊，不是談戀愛約會。那個……告訴你們應該沒問題吧，也沒人跟我說需要保密。」

原來是A市本地一家攝影工作室聯繫他，說要雇他當模特拍一組片子。這工作時薪很高，所以無論正職兼職從不請假的俞小河這次破天荒請了假，當日要趕去攝影棚拍照片。

言嘯聽到這件事之後有些擔心，他在與小河的例行溝通中詢問了工作室的名稱，並且叮囑他發生意外記得報警，有需要隨時聯繫自己幫忙，還問晚上幾點收工，用不用自己開車去接。

「用不著，拍幾組女裝照而已。雖然穿女裝，我可還是個男的啊。攝影師說晚上六七點差不多就能結束，我是怕臨時出意外趕不上直播所以才請假的。您太客氣了。」

言嘯早料到對方會拒絕，也沒再堅持。他在網上仔細搜索了那家工作室和攝影師的情況，發現這位青年攝影師貌似還小有名氣，曾在國內外拿過幾個言嘯沒聽說過的獎，並不是那種專門拍漫展coser的「攝影師」，似乎勉強可以信得過。小河發給他的地址雖然是在商住兩用的樓盤，但也是A市繁華地段，交通方面應該也不成問題，不用自己瞎操心。

拍照片，言嘯想，會是什麼樣子的照片呢？

拍攝那天，小河忙完午飯高峰時段的送餐工作，兩點多鐘匆匆趕去約定的地點。攝影師姓杜，小河叫他杜老師。杜老師長發飄飄，帶著一個助理，按照既定安排，幾人先在街頭拍了幾張工作狀態的照片，然後回攝影棚準備下面的女裝照拍攝。

攝影棚在一家婚紗影樓樓上，杜老師毫不客氣地從樓下拽了一位美女上來為小河化妝。美女本來不情不願的，看到俞小河之後眼睛一亮，細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輕佻地沖著旁邊調光的杜老師吹了一聲口哨。

「你別嚇著人家，趕緊的。」

「說好了叫聲姐再幫忙。」

「剛才叫過了！」杜老師走過來，看看另一邊忙碌的助理，壓低聲音道，「你別耍賴。」

美女笑靨如花，抬手掐了掐杜攝影師的下巴：「我的乖妹兒，逗你呢。」

然後她拍拍小河的肩膀，爽朗道：「先去洗個澡不？」

俞小河霎時從臉頰到脖子紅成一片。他上了半天班才過來，身上確實有些汗，可他本以為這不算什麼大事。被陌生姑娘這樣當場點破，實在難為情。

「小夥子沖澡快。」美女沒注意他的窘迫，倒是在跟攝影師說話，「這時候又不寶貝你那些裙子了？」

杜老師皺皺眉，跟俞小河說：「跟我來。」

原來他就住在樓上。走進浴室，架子上擺滿了英文名字的瓶瓶罐罐，攝影師挑了幾樣拿給小河，幫他調好水溫，叮囑他快點洗。

「洗好了穿這件直接下來。」攝影師把一條素花裙子掛在門口，交代了一句，便關門出去了。

俞小河站在原地靜靜聽著腳步聲遠去，又躡手躡腳來到門口重新鎖好門，這才放下心來，打開花灑飛快地洗了個澡。

等他再下樓，那美女已經站在妝台前，她招呼小河過去，先幫他弄乾頭髮，然後看著他的臉琢磨了一陣，這才拿出各色工具開始化妝。

在陌生人面前穿女裝讓小河有些緊張，但這間屋子內其他三個人都一副嚴肅認真的工作態度，他也就不好矯情，努力說服自己放鬆下來。美女化妝時如她性格一般潑辣，下手穩准狠，幸虧小河為了直播早已習慣每天在自己臉上瞎鼓搗，不然還真不一定能撐得過這陣仗。姐姐一邊畫，一邊感慨，說剛剛才知道你是外賣小哥，這麼秀氣一張臉每天風吹日晒給毀了，生活不易啊，各有各的難處。

美女手法熟練，那飛揚的眼尾讓俞小河在清秀之外又隱隱多了幾分嫵媚，小河看著鏡中的自己莫名欣喜，甚至幾次想要開口討教化妝技法。

大功告成，美女朝攝影師的方向比了個OK的手勢，對小河說：「行了，去吧，放鬆一點，我弟弟可喜歡你了，絕對把你拍得美美的。」

小河還沒搞清這喜歡是什麼意思，就被推到了鏡頭前。掌鏡的杜老師表情嚴肅，說話的語氣卻很溫和。，小河遲遲不能進入狀態，便放助理下樓去休息，親自上前為小河整理裙邊細節，細聲細氣地跟他聊天。

「你平時直播的時候會想什麼？我看過幾次，你的狀態都很好。」

「直播……」站在明亮燈光的中心，小河有點騰雲駕霧的虛幻感，「想……什麼都不想啊，就是看著觀眾的留言跟他們聊天。」

「嗯，我就是你的觀眾，你來跟我聊天。喜歡這套衣服嗎？」

「喜歡，很漂亮。穿著也很舒服。」

「想自己偷偷穿還是穿給別人看？」

「……」

「想象一下，那個人現在就站在你面前，看著你……」攝影師的聲音飄飄忽忽，像奶奶家淡青色的炊煙。

俞小河臉上顯露出一瞬間的茫然和羞澀，他後退了一步，揚手擋住了自己的臉。

「抱歉，我……」

「很好，」攝影師看著相機中剛剛拍下的照片，「不錯，拍得很好。你特別美。我們繼續，每天看到觀眾誇你可愛是什麼心情。」

「我……」問題一個連一個，俞小河覺得大腦有些不夠用了，他不能像平時直播時一樣把真實的自己與外在表現的自己區隔出來，慌亂之下口不擇言，「心情就是……目的達到了。」

「故意的？賣萌？現在來一個。」

俞小河聽從指揮，老老實實做了個賣萌的動作。那動作彷彿賣油翁錢孔瀝油一般駕輕就熟信手拈來，沒有半點滯澀，而且定格時間超長，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任君採擷。

杜老師看著照片，挑了挑眉。

小河怯怯地問：「如果這樣拍可以的話……」

杜老師不置可否：「還是剛才的動作，加點男孩子氣。」

俞小河眨眨眼考慮片刻，重新擺出姿勢，這一次，雖然表情動作依然軟糯可愛，神色中卻透出一絲英武之氣，颯然不羈。

「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杜老師從相機后探出頭對他笑了，「但是我不想要這樣的。我們還是聊天吧。」

攝影師調了調光線和布景，然後又是一輪雲山霧罩的問題轟炸，俞小河也不知道杜老師拍了幾張照片，夠不夠標準，之後便頭暈眼花地被領著來到了服裝室。

服裝室里各種衣帽飾品花花綠綠層層疊疊，杜老師目不斜視，穿過那些讓俞小河眼花繚亂的影樓風套裝，又進了裡面的一個小門。

他走到一個暗紅色的舊木箱前，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掀起了沉重的箱蓋。

一陣幽淡的香風撲鼻而來，俞小河看到衣箱里滿滿當當的花邊緞帶。杜老師隨手拎出一件，擱在俞小河身前比了比，笑道：「肯定合適，脫吧，就先換這件。」

「……」小河腦中警鈴大作，問，「在這兒換？」

「嗯，後背的帶子你自己系不上，等會兒我給你系。」杜老師說得坦然。

「可……」他攥著手中的布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您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眼神一直粘在衣箱里的攝影師聞言看了看俞小河，攤手：「好吧，我在門口，換好了叫我。」

後面的拍攝中，俞小河逐漸找到了節奏和感覺，可能是身上各式精緻華美的衣裙帶給他極大的新鮮感，也可能是杜老師越來越熾烈的肯定目光讓他愈加自信，二人都進入了狀態，在安靜的攝影棚里拍了一套又一套，不知饑渴，不知疲倦。

終於，之前化妝的美女拎著兩份盒飯上樓，打斷了這狂熱的工作狀態。

「還吃不吃飯了！也不看看幾點了！」砰的一聲，飯盒砸在桌面上，「小心我給你拉電閘。」

杜老師放下相機，習慣性地捋了捋扎在後腦的小辮子，然後走到窗口拉開了遮光窗帘。

俞小河看到，窗外華燈初上，流光溢彩。已經入夜了。

「也差不多了，來吃飯吧。」杜老師關掉攝影燈，淺笑著對小河說。

「我去換衣服。」小河往服裝室跑，他自己的衣服之前放在那邊了。

「不用，就穿著吧，挺漂亮的。」

「怕給您弄髒了。」

杜老師搖搖頭，示意他坐下吃飯，一邊吃，一邊跟小河聊天。

「你挺坦率，說穿女裝是為了掙錢。」攝影師笑。

「剛才被您問得說不出話了，不然也不能這樣告訴您。」

「挺好的，這樣挺好。」攝影師用筷子輕輕挑著米飯粒，「今天拍得也好，給你加獎金。」

「謝謝。」

「我那些衣服，好看吧。我一眼就看出你穿著肯定合適，才找了你。」他看向窗外愈加深沉的夜色，「我那時候頭髮有這麼長，不像你，還要帶假髮。」

俞小河塞著滿嘴的飯菜，驚訝地看著杜老師在胸口處比了比。

「您……那些裙子都是您自己的？」

「嗯哼~」尾音洋氣而調皮，「專業人士給我做的呢，這麼多年了，現在拿出來看，還是那麼好看。」

他長時間盯著小河看，嘆息道：「你穿起來就像我當年的樣子……」

忽然安靜下來，俞小河這才察覺到，關掉攝影燈之後，屋內的光線渾濁一片。

攝影師忽然把餐盒推到一邊，他伸手掐住了俞小河的手腕，臉上的笑意看不真切。

他壓低嗓音，問：「還想賺錢嗎？」

小河一驚，對方挑明道：「陪我一晚，隨你開價。」

啪嗒，俞小河用力抽回手，猛然站起身來，餐盒裡的殘羹直接翻倒在他身穿的華美長裙上，一團團暗黃色的油漬污損了面料上金絲銀線綉出的嬌嫩花朵。

小河張皇失措地就要往樓下逃，可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有東西放在服裝間，驀然停下腳步，戒備地看著依然坐在那裡吃飯的攝影師，後背貼著牆不知如何是好。

「抱歉，玩笑開得過火了。」半分鐘后，杜老師站起身，他走到窗口看著夜色一動不動，「工資給你轉賬。你拿好個人物品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俞小河換回衣服，取了自己的東西。手機上有七八通未接來電，全是言嘯打來的。

他手指不受控制地哆嗦著，回撥了言嘯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