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如其名
俞小河怔了怔，他看看這位網友的ID，「言笑」……好像在哪見過？
一時想不出，他也不糾結，正好時間到了，小河再次感謝了送禮物的朋友們，然後結束了直播。
卸妝的時候他靈光一閃，教材！昨天讓他換教材結果被禁言的那位，似乎就是這個名字！
畢竟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正經指點他編程的事。在peropero，小河這個ID已經小有名氣，各路噴子早就來噴過太多輪，而他也已經培養起了一眾粉絲團，每次有人來找茬，不用他多說，觀眾們就會立刻幫他懟回去。在他的直播間里，大家只是需要有個人陪著看書寫作業，再獲得一些不出格的趣味而已，極少會有人注意到他編程時的錯誤和問題，即使偶爾有這樣的人，也不會像這位「言笑」一樣語氣認真誠懇地向他說明。
可能是個學計算機的大學生吧，應該是個好學生。俞小河在睡著之前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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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嘯向來入睡很快，今天卻被一些繁雜的思緒扯住了大腦，久久難眠。
他看了那位名叫小河的主播大半個晚上，從額頭看到下巴，從耳朵看到嘴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就是白天那位身手不凡的藍衣外賣小哥，再瞅瞅主播身後掛著的工作服，好了，連這衣服也對得上。
可……這位主播磕磕絆絆寫程序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等到聊天時間他一開口，言嘯心裡便陡然沉了幾分——這清純的樣子實在……太假了。
姜益說得沒錯，小主播看上去確實很純。但姜益不知道，正因為言嘯這麼多年口味沒變過，所以這種看上去又乖又純的他見多了——沒一個是真純的。
再說，一個網路主播，怎麼可能純，沒點心思還怎麼吸引觀眾送禮物？
他說自己以前是進城務工的農民工，農民工一般都沒什麼文化吧，雖然言嘯沒接觸過這類人群，可電視新聞他總看過，新聞里，那些人各個都操著一口家鄉話，憨厚老實地傻笑，感謝政府幫忙討薪，或者是春節前背著沉重的編織袋行李包，拖家帶口回鄉過年。怎麼可能有「小河」這樣的農民工，普通話比自己還標準，又懂得直播，又懂得編程，還知道女裝編程能減少BUG？絕對不可能。
腿傷？肯定又是搏同情騙禮物的戲碼，言嘯嗤之以鼻。他對自己的分析十分自信，不是這位主播編了故事，就是他誇大了對自己有利的部分。
然而，當小河開始用遺憾的口吻講述自己的差評經歷時，言嘯慢慢冷靜下來。
為何自己要揪著他邏輯中的漏洞不放呢？為何自己會糾結於這個人是否像看上去這麼乖巧單純？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呢？
他不禁久久凝視屏幕中那張敷了粉的臉，唇色依舊鮮艷，眼神依舊靈動，處處透著小心翼翼博君一笑的意思。
明明白天的時候是那麼一個瀟洒助人的小夥子……是個熱心的好市民啊！
到底是哪這麼彆扭，讓人憋著火卻發不出來呢？
言嘯是個聰明人，他反思自己的邏輯，瞬間就發現了其中的關鍵。
是自己先入為主地認為主播這種行當上不得檯面，嘩眾取寵不勞而獲，低人一等，所以才不認可同一個人會同時扮演熱心市民和網路主播這兩種角色。
其實網路上那麼多遊戲主播、娛樂主播，不少人以此為業，粉絲成群風光無限，而且理直氣壯。各憑本事而已，這位「小河」做的事，也只不過是每天晚上陪網友們上一個半小時自習，再聊半個小時天，既不違法亂紀也不違背道德，甚至還能督促一些學生學習上進——即使只是每天一個多小時的自習，也比完全將學習拋在腦後強多了。
不是挺不錯，挺正能量的么。跟他今天中午見義勇為的一幕正相配啊！
言嘯摸摸頭髮，嘆了一口氣，自己大概真的是在國企太久，迂腐得有些傻了。
他緩緩將心態放平，靜靜聽小河講他送外賣的故事……他會說中午抓小偷的事情嗎？
言嘯想起當時小河拒絕事主的謝禮，匆匆離開的樣子，一個閃念，在直播間送出了一份昂貴的禮物。
主播的聲音就像清亮的潤滑油，淌進了言嘯那顆彷彿由齒輪構成的一板一眼的心：「謝謝，這位名叫『言笑』的朋友，這個名字真好……你是不是很愛笑，連說話的時候都在笑？我聽說，愛笑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祝你一直都有好運。」
聽了這番謝詞，獨坐在電腦前的言嘯竟然覺得不太好意思，他心裡默默想，可惜並不是這樣，不少人說我是面癱。
洗漱時，言嘯特意在鏡子前端詳了好一會兒自己的臉，他誇張地扯了扯嘴角，做了幾個表情，像調試機械一樣變換著各種參數。
說實話，工作這些年來，言嘯在為人處世方面已經比之前成熟太多了。雖說他還是做不到八面玲瓏左右逢源，起碼在與其他部門的合作中不會吃虧，不會讓自己手底下的小朋友們受委屈。
言嘯還想在這方面做得更好，除了自己的成長，他還要承擔一個領導的職責，幫助他人成長，這已經是他的職業理想之一。
似乎提升親和力是開拓人際關係的重要方面，或許，以後自己該多笑一笑？
第二天中午，言嘯破天荒定了一份外賣當午餐。
同事們都十分驚訝。首先，雖然科技園區這邊並非國企本部，只是技術中心的所在地，但後勤設施一應俱全，公司食堂是園區里首屈一指的就餐去處，好吃不貴，菜色繁多，連其他公司的職工都想盡辦法前來打飯，發放給外來訪客的食堂餐票簡直就是這小小科技園裡的硬通貨。怎麼會有人像言嘯一樣放著自己公司絕對沒有地溝油的便宜午飯不吃，選擇外面那些來歷不明的外賣呢？
再說，言嘯從來不是個挑剔伙食的人啊，跟他一起去食堂吃過飯的人都知道，他從不看菜色，專撿人少的地方排隊，絕對以效率優先為原則，現在怎麼忽然訂起了外賣呢？
言嘯手底下有個小姑娘，叫莫雲，是部門裡的綠葉叢中一點紅。小莫聽說領導中午不去食堂，關切地詢問：「言哥，餐卡丟了？給您先用我的。」
「沒丟，今天想換換口味，你去吃飯吧。」言嘯想起什麼，生硬地扯了扯嘴角想沖莫雲笑笑，卻見小姑娘一怔，然後掩著嘴樂開了。
「言哥，你的表情……有點萌。」小姑娘一邊說著一邊逃遠了，只留下一串俏皮的笑聲。
言嘯悄悄四下看看，確認周圍並沒有其他同事注意到他與莫雲的聊天，這才放下心來。他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拿起手機打開外賣APP，想看看送餐員的信息。
經過之前線上線下的種種觀察，言嘯基本確定「小河」就是那位主播的真實名字了。他腦海中浮現出那張掛著汗珠的清秀臉龐，覺得小河這個名字真是很貼切。
活潑熱心，平易近人，而且這兩個字還很朗朗上口，就像潺潺的流水。
「叮」的一聲，手機收到新的提醒消息：「配送員已取餐。」
言嘯連忙去看配送員的姓名——「張某某」，應該不是他吧。
言嘯有些失望，但想起昨晚小河懇請大家禮待外賣小哥的樣子，他心裡一軟，便從辦公桌上抓了幾顆別人送他的薄荷糖，走出辦公室，去前台接待處去等餐。
不一會兒，一位膚色黝黑的大叔背著外賣箱來到了公司門口，他對著小票撥打電話，言嘯的手機便振動起來。
「是我的外賣。」他走到大叔面前，報了自己的姓名和手機尾號。
「哦好，您的雞汁燜面，」大叔雙手將包裝好的餐盒遞給言嘯，「感謝您使用我們的服務，祝您用餐愉快。」
動作和用語都十分規範禮貌，但語氣太過平淡蒼白，言嘯無法從中聽出任何真摯的情感，恐怕這位年紀不輕的送餐員每天要說這句話幾十次，早就說得不耐煩了。
外賣箱里仍摞著幾個餐盒，看得出大叔還有幾份其他地方的外賣要送，他沒再多看言嘯一眼，匆匆拎起外賣箱，按了下樓的電梯按鍵。
電梯的樓層數字跳動緩慢，言嘯一隻手拎著午飯，另一隻手攥著手心的薄荷糖，欲言又止。
「請問，」他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您公司的送餐員，一般是怎麼分配任務的？」
「嗯？」
「如果我下次還點這家的外賣，還是您來給我送嗎？」
「這就不一定了，」大叔一邊回答，一邊四處張望，似乎等不及想找樓梯間下樓，「我們是系統自動派單的。」
電梯終於要到他們所在的這層，外賣大叔對旁邊若有所思的言嘯補充了一句：「您要是方便，給我打個好評，謝謝了。」
言嘯點點頭，他看到電梯門打開，裡面滿滿當當的人。大叔拎著方方正正的大外賣箱，賠著笑臉擠進去，外賣箱磕了別人的腿，擦了別人的裙子，有人露出嫌惡的表情，他不住地道歉。
言嘯忽然很後悔沒有送給他那顆薄荷糖。
他掏出手機，給大叔打了一個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