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幸運觀眾

系統正在處理，請等待幾小時「同事。」言嘯言簡意賅,看著小河似在等待回答。

「嗯,暫時沒有了……您稍等我給公司打個電話。」

於是門衛師傅在前面引路,言嘯推著電動車,俞小河一邊打電話讓調度人員暫停給他派單,一邊一瘸一拐地跟著往門衛室走。

進了屋,師傅從柜子里端出一個小藥盒：「小兄弟自己來？」

俞小河不好意思地笑著道了謝,接過藥盒有點不知該如何下手。

「來,我幫你上藥。」言嘯說。

「不是……我看還是算了,平時小磕小碰的常有，真的沒事,幾天就好了。」他往後縮了一步。

「怎麼了？」言嘯皺眉。

「這個，」小河壓低聲音，「塗上有顏色,不好看……」

門衛師傅聽到這句，笑起來,念叨著年輕人好面子什麼的，走出屋子去繼續守太陽傘。

言嘯看著小河，他這才想起來,今天晚上小河還要跳舞，穿著女僕裝,胳膊肘卻露出一大片暗紅色,確實不甚美觀……可是都摔成這樣了你還考慮這些幹嘛,還跳什麼舞啊。

眼看好心人眉頭越鎖越緊,俞小河從藥盒里取出幾個棉簽，走到水槽邊上：「我用清水擦擦。」

「不行，自來水不衛生。」言嘯手忙腳亂翻藥盒，沒找到雙氧水。這時小劉敲門進來，看到門衛室里自家老大和外賣小哥這奇怪的組合，他疑惑道：「老大？您叫我來取外賣？」

言嘯來不及跟他解釋，劈頭就問：「咱們單位後勤有藥箱嗎？」

「藥箱？」小劉不能迅速領會領導的意圖。

「算了，」言嘯掏出幾張錢塞給小劉，「幫我跑個腿，去外邊藥房買點外傷消毒的葯，雙氧水、創可貼，還有繃帶什麼的，快去快回。」

「哦。」小劉又看了一眼屋裡陌生的外賣小哥，傻傻地接過錢去買葯了。

言嘯走到小河身前，奪下他手裡捏的棉簽扔進垃圾桶，然後蹲下來捲起了他的褲腿。

俞小河僵在當場。

小腿肌肉緊實，卻觸感光滑，沒有一根體毛，想來是為了方便穿女裝而仔細打理過。腳踝上方不遠有一道舊疤，言嘯想起他以前說自己在工地受過傷，看來所言不假。再往上，膝蓋下一片青紫，言嘯手上不禁又輕柔了幾分，其實他自己也不懂多少醫學知識，難以判斷眼下的情況是小磕小碰還是傷筋動骨。不過，想到小河剛才還能跟著一起走過來，似乎情況並不很糟？

「屈一下腿。」

小河乖乖屈了一下腿，臉上笑得尷尬：「謝謝您，真的沒事，剛才有點疼，現在好多了，您看。」

他原地蹦了一下給言嘯看，以示自己傷情無礙。

言嘯蹲在地上，抬起頭看著小河為了讓他放心而做出的輕鬆表情，心裡酸酸脹脹的，他輕柔地幫他放下褲腿，說：「沒事就好。」

「您，怎麼稱呼？」俞小河問。

「我姓言，言嘯。」看著對方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補充說，「語言的言，嘯是呼嘯的嘯。你呢？」

「我叫俞小河，人則俞，小河流水那個小河。」

正說著話，小劉滿頭大汗地回來了。言嘯趕緊開始幫小河消毒上藥，讓小劉拿走自己的甜品外賣。

「路上出了點小事故，幸虧店家包得嚴實，沒摔壞。對不起讓您自己來取，實在抱歉。」小河誠懇道歉，又謝謝對方剛才幫忙出去買葯。

「好說好說，」小劉摸摸後腦勺，「老大，還有什麼需要我的？」

「沒事了，多謝，改天請你吃飯。」

「咳，您這話說的。那我先走……」

「等等，」言嘯忽然想起什麼，回頭看著他，問，「你買的什麼飲料？」

「……茉莉冰茶，怎麼了？」

「能留給我嗎，下午請你們喝咖啡。」

「沒問題。」雖說滿心疑惑，小劉還是留下冰飲，拎著黑森林蛋糕回了單位大樓。

言嘯把透心涼的飲料杯交到俞小河手中：「你們這外賣箱隔熱效果挺好，給，敷著腿。」

然後言嘯便開始小心翼翼地給小河的傷口消毒。

「可能有點疼，忍一忍。」他神情嚴肅專註，口氣卻異常溫和。俞小河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銀邊眼鏡，不禁被眼鏡後面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深深吸引。

「謝謝您。」言嘯終於結束了手頭的消毒工作，小河連忙再次道謝，並說明自己還要去繼續工作，就先走了。

「下午不能請個假嗎，回家休息一下。」

小河搖搖頭，露出明朗的笑容：「輕傷不下火線，雖說我只是個小小送餐員，也得有職業精神不是。」

他笑呵呵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宣傳單：「言大哥，這個給您，一點心意您別嫌棄。」

言嘯接過來，心中一樂。又是優惠券，這次是街對面咖啡店的新品半價券。

「去取餐的時候店員給的，我不喝這些，看您可能用得上……要是這家店不合口味，您就扔了，反正我拿著也沒用。」

「用得上，謝謝你。」言嘯看著小河晶亮的眼睛，又不自覺地目光一斜，視線掃過那兩片柔軟的嘴唇，「你……以後騎車慢一點，注意交通安全。」

「嗯，那我走了。今天真的太感謝了。」小河頓了頓，俯身給言嘯鞠了一躬，「言大哥，再見。」

「晚上……」看著小河繫緊頭盔走出門跨上電動車，言嘯想起直播的事，不禁喊住他。他想勸他今天不要跳舞了，等傷好再說。

「嗯？」小河偏過頭看著言嘯。

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他手上緊緊攥著小河留下的茉莉冰茶，揉碎了飲料杯表面凝結的小水珠：「沒事……晚上視線更差，更要交通注意安全。」

「您也一樣，再見。」

小河駛出科技園的大門，拐個彎就沒了影。此時路面已經疏通不少，不似剛才那般壅塞。門衛見言嘯出來，自來熟地跟他打招呼聊起來：「小哥看著年紀不大啊，您瞧這哪行都不容易。剛才看您是XX公司的是吧，跟您打聽個事，你們單位今年什麼時候招人，我有個親戚……」

言嘯看看手機，午休時間已過大半，他一邊喝著冰飲，一邊稍微跟門衛聊了幾句，然後轉身走回單位辦公樓。

走進辦公室，言嘯看見小曹正揮舞叉子往嘴裡塞蛋糕，小劉坐在他旁邊，捧著手機不知在看什麼，低聲笑個不停，肩膀抖得像過了電。

他走到小劉面前：「幫我查查中午那個外賣員的電話。」

小劉正看微博笑話看得入神，沒注意到領導，被這句話嚇了個激靈，未及發出的笑聲被憋在喉嚨里，嗆得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我去，瞅你這嚇得。不知道的以為你搶我蛋糕噎著了呢。」小曹扶額，他將剩餘的甜點一口吞下，重重拍打著同伴的後背，「老大問你事兒呢。」

小劉無暇說話，他一邊咳嗽一邊點頭，然後打開自己手機上的外賣APP，翻出送餐員的信息給言嘯看。

俞小河，電話170XXXXXXXX。

言嘯飛快地把電話記在自己手機上，說：「好了，多謝。」然後他又看看小曹，忍不住說：「少吃甜食。」

小曹狠狠點頭以示保證，言嘯沒再理這一對活寶，回了自己座位。

170，這是虛擬運營商的號段，所以這個電話大概是公司統一配發的手機號碼？但是用這個號碼跟用戶聯繫，難道不會經常被當做騷擾電話直接拒接嗎？170號段的名聲可是十分不佳啊。

或者是他圖便宜自己買的？言嘯無意識地晃著滑鼠，想，那他懂得還真多。

晚上，言嘯坐在電腦前，有些不安地等著小河的直播。他知道，小河與觀眾約定今天要跳舞，就一定會跳的。回憶起今天中午他告訴自己的話，言嘯幾乎能想象出穿著女裝的俞小河說「小小主播也要講職業精神」的樣子。

果然，十點整直播照常開始。畫面中，鏡頭前的環境寬敞了不少，連椅子也已經挪開，小河穿著黑白素色的女僕裝，蹲在電腦桌前靠近麥克風說話。

因為蹲著身子，他比平時在鏡頭裡的位置低了不少，以至於此時直播畫面正中是他頭頂戴的那一對白色.貓耳配飾。兩隻雪白的毛絨尖角俏皮可愛，那上面絲絲纖細的絨毛，彷彿在隨著主播的呼吸頻率輕輕顫動。

「因為要跳舞的原因，今天臨時改變節目安排。我笨手笨腳的，跳得不好請大家多包涵。那麼，現在開始！」

他微笑著站起身，快步走到鏡頭正中——想必鏡頭的位置也是他早就調試好的。

蓬鬆的裙紗隨著他的動作悠然起伏，還未站定，音樂響起，他大大方方地跳起了練習多日的那支舞。

言嘯早就看出了小河的為難，他自己對這位每天在直播間呼風喚雨吆五喝六的粗俗大佬也是十分不爽，於是，他想了個主意，發消息給小河詢問意見。

「那個西直門，你好像也很煩他。我想想辦法把他請走行嗎，會怪我斷你財路嗎？」

這消息對俞小河來說簡直是神兵天降，他連忙回復：「說不上煩他，只是他和我這裡的風格不搭，他在的時候氣氛總是怪怪的，許多老觀眾都不說話了。言大哥，你是大神，我信得過你。但是千萬不要為了這件事給你惹上麻煩！」

「我想的這個主意，手段不高明，稍微有點見不得人但是還不至於違法亂紀，你同意的話我就試試看，也不能保證效果。」言嘯敲擊鍵盤的手指一頓，「萬一他就喜歡你呢。」

言嘯的辦法確實稱不上高明。他只是進入土豪的peropero賬號，幫他多關注了幾個其他主播而已。

說起來，俞小河的直播歷程一路順風順水，其中原因除了他個人的資質和努力外，運氣也是很重要的方面。他不僅幸運地趕上了新版塊開放的時機，還靠著同城攝影師拍攝的藝術照在站外躥紅，不到一年時間，就已經成為平台的當紅主播之一。

如果小河算是peropero金字塔尖的那一批主播，在他下面，還有無數門可羅雀的小主播們在金字塔底端苦苦掙扎，這些人以各種目的加入在線直播行業，其中不少也曾做過一夜爆紅的美夢，但大部分人並沒有小河的資質和運氣，只能每天在鏡頭前挖空心思博人眼球，希望抓住每一位過路的觀眾。

從小河發來的信息中，言嘯明白了他的考量。俞小河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算得清利弊得失。以直播間現在的人氣，他並不需要一位與這裡格格不入的土豪觀眾。一位土豪或許可以給他帶來一時的收入激增，但如果損害了直播間的氛圍和特色，勢必會從根基上動搖自己的人氣，得不償失。

俞小河想要捨棄的，正是不少主播求之不得的。

平台上主播成千上萬，西直門想看的東西，peropero不是沒有。人氣主播當然不會貪圖小利壞了口碑，但某些急於上位的人就不一定了。

言嘯忍著自戳雙目的衝動分析了一通西直門瀏覽器里某數字論壇的歷史記錄，然後在peropero上找了幾個大概合他口味的男女主播，一一點擊了關注按鈕。言嘯本還想仿照網站的系統通知給這位先生髮個通知信，說我們根據您的喜好為您推薦了一些直播間節目，歡迎觀看。但因為操作起來有些複雜，他也就沒再大動干戈。

事實證明，這個辦法收效顯著。西直門到小河直播間的頻率明顯降低，幾周后，再也見不到這位土豪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