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章
想每天都能吃到茶葉蛋,所以只能防盜了。宋瀾皺了皺眉,一手掏了掏耳朵,然後在和宋亦非說話前把一個袋子交給了現場管理秩序的獄警。
那裡頭就是他給他爸宋亦非帶來的東西,兩條煙和一包三千元的現金。
一早他進監獄時,煙還被查了。門禁那的獄警將香煙拆了封,隨機抽出了兩包拆開了看,也是為了預防有人從外頭帶進違禁品,所以現在的監獄查得都很嚴。
東西一交,他立即轉回頭看他爸。
宋亦非今年有五十了,以前怎麼也能算得上是個白面書生,可能因為這幾年勞改的原因,現在雖然人精神不錯,可是看著卻比以前粗了不少,就是那種雖瘦但不顯弱的樣子。
宋瀾看著他儼然爬了皺紋的臉,鼻子有些酸,隨後為了掩飾什麼,就著吞咽口水的當把那股子酸情咽了下去。
宋瀾其實來這的次數並不多,五年裡基本是一年一次。並不是他不想來而是宋亦非沒讓。
一方面是這地方晦氣,宋亦非曾經也是個讀書人,覺得多來這地方對兒子沒什麼好處,所以逼著他別出現。另一方面,宋亦非入獄時宋瀾正好讀高中,正是需要一門心思好好讀書衝刺高考的時候,沒那個時間讓他浪費在看望自己的事上。
不過他說了不算,決定權還是在宋瀾手上。宋瀾有分寸知道自己老往這跑自己老爸會不安心,所以即使在最困難的那段日子也就咬咬牙自己挺了過去。
父子兩隔著玻璃對視了幾秒,然後宋亦非露了個笑容對著宋瀾招了招手。
宋瀾心領神會側過頭把耳朵貼了過去。玻璃上的小孔傳來了他家大非哥熟悉的聲音,「怎麼看上去瘦了?阿娘呢?身體好伐?」
宋亦非入獄后,留了老母和兒子在外頭,去年宋瀾來看自己說了奶奶身體不佳,所以這會兒他首先關心的是老母的事。
不過他的話一問出,宋瀾的臉色就略顯尷尬,半張著嘴不知道怎麼回話。
讓宋瀾有些難以啟齒的是奶奶在大半年前已經過世了,這事當時沒告訴宋亦非是因為奶奶一去世,姑姑一家就跳出來和他爭他們原來住的那套房子。
他手上有事沒辦完,來見宋亦非也是給他徒增煩惱。
其實那房子就是宋亦非的,考慮到自己要進監獄,為了保住家產,出事前宋亦非就把房子過到了老母和自己兒子的名下。
奶奶一去世,姑媽的意思就很明確房子有一半是奶奶的名字,所以那部分必須拿出來當遺產來分。
宋瀾和姑媽一家斡旋了三個月,最後談判下來,拿了三十萬出來給姑媽,才讓他們在公證處那遞交了自願放棄繼承的說明。
不過那三十萬更不能向宋亦非提起,因為……那是他的搏命錢,當初給人頂罪的部分報酬。那個時候不僅有人在宋亦非官司的時候給宋瀾安排了重點高中,更有人在宋亦非入獄后打了一筆錢到他們家,那個數總共有五十萬。
宋瀾有一年來探視老爸沒把話藏住,開口問了錢的事,宋亦非看獄警不在就把自己和人的交易多少告訴了一些給宋瀾聽。
等得時間有些久了,宋亦非顯然有些不耐煩,他趴窗口那又問了句:「怎麼了啊?說話啊!」
這次聲音明顯響過前頭,宋瀾被他的吼聲喊回了神。
「爸,啊娘死掉了。」
「……」
以為宋亦非會有過激反應,等了十來分鐘只等來他木楞楞地一句話:「怎麼死的?」
宋瀾沒他爸那麼堅強,想起從小帶大自己的奶奶,抽了抽鼻子,「腦溢血,突然就走了。」
話都有些不成話,一對父子隔著玻璃各自沉默。
片刻之後,還是宋亦非先開了口:「小瀾,你去尋個人,就是之前我頂的那個,當初說好了事後給我兩百萬和一套房子的,你去告訴他,房子暫時不要,兩百萬里剩下的一百五十萬先給我。」
「爸,你要那麼多錢幹嘛?」宋瀾不知道還有這筆錢的事,驚嚇之餘很理智的想把所有事問清楚。
「我刑期到半了,再過段時間可能會給我減刑,我想提前假釋。不過,當初還有個三四十萬的罰金沒有交齊,你幫我把錢要來,要不到也沒事,我出去自己去找他。家裡不是有存款嗎,要不你先準備拿那筆錢。」
宋瀾離開的時候沒告訴他爸,他的那筆錢已經掉進了他親生姐姐一家子的口袋。算了算離著能假釋的日期還有段時間,他硬是把那些破爛事壓回了肚裡。
宋瀾人一走,宋亦非整個人就癱了下來,邊上相熟的囚犯來扶他,他甩了人家的手對著上海的方向硬是磕了三個頭。那三個響頭是他補他老母的,想不到當初自己一時的糊塗,竟然是天人永隔,再也沒機會見著自己老母的面了。
想到此,五十歲的老男人終究沒忍住,淚水汩汩流了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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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南方的冬天不同,北方的冬天更生一種蕭索感。一入冬,北京的景緻就變得不再可愛。
行道旁筆直聳天的白楊樹葉子已經掉的稀稀拉拉,只留著條幹光禿的枝杈在那,和夏天蔥蘢繁茂的景象完全不同,這個時候頂上的鳥窩都顯露了出來,怎麼看怎麼滑稽。
路虎從平整的道上開過,經過那一排白楊林時有意放慢了速度。
車裡後排的人不明所以問了句:「怎麼了?」
司機是個小伙,透過車內後視鏡看了眼後排的男人,緊著嗓子說到:「七哥,你不知道,那群小崽子候著沒事幹,也不知道誰起的頭拿油往道上潑,上周院子里的胖豆吃了虧,新買的寶馬直接撞樹上了。」
男人眉稍挑了挑,問:「哪家的?逮住了沒?」
這裡是北京城的西郊,連著一片的部隊大院。一到寒暑假那些院里各家的孫輩們就被父母往這兒送,幾個投得來的很快就能組個小團體,一伙人每天聚在一起玩鬧,和他們當年一樣。
不過他們當年不幹這種事,他們是集了一起掏鳥蛋、爬人家院子偷柿子,去地里挖地瓜、打野兔。和現在這群愛拿作弄人為樂的三世祖們完全不一樣。
「還沒呢,這幾天不是你們哥幾個回來嗎,尋思著組一起好好收拾收拾他們。」
「收拾幾個小崽子還需要我們?」後排男人玩味地一問,聲調挑著往上,也不知道是在揶揄還是唬人。
「唉,那裡頭有幾個還挺有膽兒,別說還挺像當年你們哥幾個那麼回事。」司機小伙和男人熟,不怕說錯話,一股腦把自己心裡想的往外倒,「男孩子么,那個年齡誰不調皮搗蛋,本質正就行。」
後排男人一眼掃過路旁,眼神正好落在一棵明顯有撞痕的樹上,然後嘴角微微扯了個笑。想起自己小時侯闖禍挨過的板子,嘴上輕輕嘆了句:「出息。」
十幾分鐘后,經過幾道崗亭,路虎停在了一處大院里。
男人下了車,正了正身上的衣服然後徑自走進院中靠著南牆的那排二層小樓。
院里進出有幾個勤務兵,幾個人見到他停了腳步端正地行了軍禮,正想開口卻被他快一步攔了下來。
沒給任何解釋,他一溜煙進了那扇才刷了朱漆的大木門。
這棟小樓是路響外公摯友的住宅,外公外婆去世后,路響就很少再回這裡了,除了有什麼重要事,否則也就是年前來探探住這棟樓的金老。
一樓的大客廳里擺著幾株待開的水仙,筆直蔥鬱的葉,一看就是上好的品種,和那些花鳥市場十元一株的沒法比,路響用手指挑了挑下頭根莖那的嫩頭,還沒除了上頭腐了的部分,後頭走道里就出了聲清脆動聽的女聲。
「路響,我爺爺在二樓書房等你。」
直呼他名字的是金老最小的孫女小美,她今年才十八,路響比她大了十四歲,他和她家老大關係好,他們幾個躲著抽煙偷看小黃書的時候小丫頭還是個奶娃娃呢。
那個時候小美老喜歡跟在他們哥幾個後頭跑,路響家沒有女孩兒,丫頭又長得像個洋娃娃,路響覺得好玩,也不嫌她煩,有時就抱著她去外頭商店給她買糖。
所以,那個時候小美最喜歡的就是響哥哥。不過自從十六歲之後,那丫頭再見他時就不再叫哥哥了,直呼其名還叫的理直氣壯。
「放假了?」路響有一搭沒一答的問了她一句,一邊往上二樓的樓梯口走。
「早放了,這次放得長,你什麼時候有空?過段時間就該過年了,帶我去買新衣服啊!」小美邊說邊跟著走。
「叫哥哥!」路響腿長,三步並兩步跨著上了樓梯。「不叫沒得買。」
「也沒大我多少啊!就不叫!」小美加了腳步往上走,趕在路響拐進書房前攔在他的面前。
她今天穿了身嫩黃色的綢緞連衣裙,香奈兒的春季新款,她這樣的家庭背景往往那些新品還沒上市就能擁有了。
路響一年見不到她幾回,不過這次一見還真驚覺這丫頭長大了不少,不只是年紀,還有那些象徵女孩變為女人的性徵。他是混了社會十幾年的成年人,小丫頭的心思自然一目了然,然而他不想把她往那處帶,為了掐了她對自己的心思只好壞人裝到底。
用手撥開她之後冷著嗓子說:「我聽你哥說你爸給了你張黑卡,你現在還在讀書,平時低調點,新衣服那麼多少不了我一件。」
趕在小美回話之前,路響直接進了整個金家小輩最怕進的書房。
一個協警拿著警棍在弄堂口正好看到了那一幕,一邊嚷著住手,一邊招呼其他幾個同事跑上去把路響從宋瀾身上拉開,其中有個人拿著對講機對著另一隊說了幾句,然後那個見到打架經過的才問他們兩:「怎麼回事?」
「伊是賊骨頭(他是賊)。」宋瀾已經被人扶著站了起來,趕在路響開口前,先一步指著路響對眾人說了句上海話。
一群人里沒有一個是在編的警察,聽到他這樣一說還真不能立即把事給結了,有人直接提議把人帶去所里。
路響拍了拍自己大衣上的塵土,聽他們一講,人一愣,他不懂滬語,但能從調性、口氣中聽出應該是自己被對方倒打一耙了,於是開了口問:「他說了什麼?」
協警同志拿腔拿調的本事也不小,用不怎麼標準的普通話對他說:「現在懷疑你的身份,不好意思要去一次派出所,有什麼話一會兒對著警官交代。」
可能和諧社會穩定發展的精神宣揚的不錯,另外有一人立馬出來打圓場,「就是去錄個口供,是非黑白會公平對待,放心,不會因為你是外地人瞎冤枉你。」
這話說的,直接把路響頂到杠頭上,不去看來還不行。
「我打個電話。」路響回了這一句,語氣很硬,直接讓人沒得反駁。
「快一點,別走遠就在這裡說。」片刻後有個年紀稍長的說了句。
路響沒理他,走到街燈電線杆那,拿出手機撥了出去。接電話的是師爺,路響沒給小夏打是怕他把事搞大,完了這一片所有人都知道他路響親自過來了,後頭事不好處理。
對方很快就接了,路響交代了幾句經過,然後讓師爺直接帶著小夏去派出所見自己,期間別和任何人電話。師爺做事穩,直接應承下來。
派出所離著他們打架的地方不遠,兩個協警陪著過去,其他幾個繼續負責巡邏。
到派出所時裡面竟然燈光一片,到了年底其他行業都鬆懈下來,但是保護社會安寧的警察卻不一樣,越是這個時期,各種案例就越多,他們也就越忙碌。
兩名協警中的一名直接把兩人帶到了詢問室,另一名則去叫來值班的警察。
詢問室是個只有8平方的小屋,四面白色牆壁,上頭一盞大瓦特白色LED燈,亮的都能讓人起了精神。
宋瀾和路響面對面坐在桌子各一頭,空間太小,為了不在氣場上輸過對方一截,兩人都垂著眼沒再出聲,連眼神的交互都沒有,更別說交流了。
來的是個四十來歲的警察,可能忙了一整天了,臉色有些疲憊,進來后二話沒說先點了根煙,然後看了看剛才協警已經遞交的事情報告,問:「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