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想每天都能吃到茶葉蛋,所以只能防盜了。
幾個北方大漢在外頭街角處站不過十分鐘,西北風一刮,一個個縮著脖子直跺腳。
這個地方挨著一片老城廂,又臨近黃浦江,江上的風吹過來毫無遮擋,於是有些肆無忌憚。
領頭的人才從一棟小樓里出來,幾個人眼尖立馬跟了過去。五六個人往街角那一拐,一台GL8正等在那,見人來了司機立馬開了車門。
等上了車,暖風一吹,這幾個人才緩過勁兒來。
其中一個開始破口大罵:「操他媽,怪不得叫魔都,這風都玄乎,剛都把老子吹迷糊了。」
「還真是冷!哥,事辦成了嗎?完了咱們趕緊回吧,這地兒呆不慣。」
被叫哥的人沒出聲,閉著眼在後排不知道思考些
什麼。幾個人等了半宿沒得到迴音轉過頭去看,見後排的男人眉頭緊鎖,嘴角下耷知道事情不好辦,一個個皺皺鼻頭又轉回身去了。
車廂里暫時安靜了下來,只有雨刮器「嗒嗒嗒」地發著節奏規整的聲響。
不一會,後排發了聲音:「老李,你再往那開一圈。」
開車的李師傅給了個「唉」的應聲,一個大轉把車駛離了原本的馬路。
十幾分鐘後車開進了一條窄小隻能過一車的街道。這條街有著好聽又有趣的名——花衣街。
上海老城廂的街名都很有意思,什麼糖坊弄,篾竹街,萬裕街,荷花池,每條街名讀著就能覺出它應該承載了許許多多的故事。好比這條,取名為「花衣」不難猜出它這一帶曾經不是集著花布棉衣的倉庫就是攏了許多制衣作坊。
可惜那些個北方來的朋友並無閑情雅緻研究那些個道道,他們只是隔著車窗靜望著這一大片廢的和半廢的街區,眼裡是那種不屑和冷漠。
車最後停在稍微寬一些的道口,司機問要不要下車走走,車裡幾個人又回頭看後排男人的意思。
男人用手抹了內車窗上那層水汽朝外頭看。
來之前他聽說過這一片地區曾經書寫了上海半個世紀的輝煌,是解放前上海最熱鬧的所在。
那個時候著名的十六鋪碼頭每天進進出出的船隻數不勝數,碼頭上需要工人,貨物需要倉庫,這一帶相當於整個上海商品貨物人力的集散中心,又挨著租界近,和閘北虹口那些個地方不同,這裡的熱鬧不只是洋人的,更是一個民族資本市場發展的萌芽地。
可惜這麼好的一塊風水寶地如今破敗不堪,流動人口雜亂,那些私房不夠住,早分不清哪些是原來的樓哪些是後頭違章搭建的了。
「行了,走吧!」男人說了一句。
司機聞言又踩了油門,才沒開多久,一邊的後視鏡不知怎麼掛住了道旁住家搭出來的雨棚。司機瞧不見把人家雨棚直接掀翻了,順道把那戶人家掛在雨棚下的幾串鰻魚乾給撒了一地。
屋裡突然竄出個男人攔著他們的去路,開始罵罵咧咧:「冊那,戇逼樣子會得開伐啦?(見註釋1)」
「說什麼呢?你們誰懂?」車裡的人聽不懂滬語,在那交頭接耳地問。
司機搖了車窗準備打招呼。
那男人眼神往車裡一瞄,見到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又看了眼車牌,然後哼哼唧唧了一句,「巴子,碰到赤佬了(見註釋2)!」就走開了。
車裡有人突然跳了腳:「媽了個逼,是在罵我們呢!看老子不削死他。」說完要去拉車門。
「少多事!一會兒壞了征爺的事看你怎麼和他交代!」後排男人冷不丁來了句,語氣嚴厲不容反駁。
要下車的那個立馬縮了手,往車椅背上一靠,不敢再有任何動靜。
可能實在憋得慌,十來分鐘后他還是忍不住說:「操他媽的,這群上海人就他媽看不起別個地方的,巴子巴子的叫得歡,也不看看他們自個兒住的破地兒,都他媽一幫子窮鬼。」
邊上有人接了口令,揶揄他:「哎,別說,人家就是比你有錢,等那邊的房子動遷,一個個都是身家千萬級以上的!你小子賺一輩子還不知道有沒有呢!」
「我靠,你不酸老子憋不住那口氣是不是?我倒要看看到時他們能不能有那命拿錢呢!」
「胡說什麼?」後排的男人再一次沒忍住,唬著臉大叫了一句,「都給我閉嘴!誰要是再多事,就給我滾下車!」
正章:
從上海到安慶以前坐車需要六七個小時,路要繞彎,下了合肥后還要走好一段國道和省道,那樣來回一次很折騰人。
這幾年從湖州那通了條高速,開車去一趟快的話四小時,方便了許多。而且是新路,路好走,車不顛簸人也就舒服了許多。
宋瀾駕了一路,因為下雨路滑,他開得不快。
車裡煙味有些重,他咳了幾下,然後順勢開了車窗。
颼颼的涼風一下子灌進車內,把原本攢著的那點暖氣瞬間吹得消失彌散。
「哎呦,冷瑟來(見註釋3)。」石清被突如其來的冷風吹得抖了個激靈,縮著脖子,顫著牙關抱怨了一句。
「你幾天沒洗澡了?身上一股味。」宋瀾沒理他,繼續開著窗戶。
「就三天啊,瀾哥,關了吧,吹得我頭疼。」
石清比宋瀾還大一歲,他今年二十二了,兩人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石清的個頭超過宋瀾不少,塊頭又比他大,不過腦子沒有宋瀾好使,平時反而是他老喜歡跟著宋瀾混,所以管宋瀾叫哥。
「你肉味大,我都要聞吐了,要不你來開。」宋瀾睨了他一眼,見前頭正好是個休息站,把車開上了輔路。
這裡是湖州地區的高速休息站,因為路才通了沒多久,平時過這裡的車並不多。兩人放了尿從廁所出來,宋瀾直接拐進了邊上的賣品部。
等他出來時手裡多了兩罐紅牛,還有一瓶……風油精。
這個季節是冬天,蚊蟲少,要風油精也不知道幹啥用,石清挨過去問他:「瀾哥,買風油精啥用?」想起了前段時日流傳在網上的段子,他對著宋瀾又「嘿嘿嘿」地傻笑。
不過他還沒笑夠,宋瀾就開了蓋子往他脖子那抹,一圈塗完了又在他身上灑了一大片,然後回他:「你昨晚搓麻搓通宵了?一會你開車,給你提神。還有,你味真太大,多灑點蓋得住。」
石清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胳膊,肉味煙味夾雜著風油精的味道,那滋味說不出來的一種酸爽,他抬了抬眉毛,因為平時被宋瀾擺弄慣了,也不生氣,只是開口嘲他:「就你要求高,像個女人一樣,阿拉迭個是男人味!(見註釋4)」「男人味~儂曉得伐!」
兩人一前一後有說有笑地往回走,還沒到車那,就和個陌生人撞在了一起。
宋瀾穿著鞋才到一八零,但是人身條瘦,不像石清一八五的塊頭結實有肉。可那人不一樣,站他兩跟前像堵牆似的,石清看他都要抬著下巴。
國字臉一臉肅然的大漢被撞了后心情自然不爽,對著兩個走路不看路的小夥子呵斥了一句:「怎麼走路的!」
那架勢實在威武兇悍,居高臨下的姿態更是表露無疑。
都是年輕氣盛的歲數,石清雖然對著宋瀾慫,但不代表他好欺負,捏了拳頭就要上去論理,可惜他步子還沒跨,就被宋瀾攔下了。
那高個子剜了他們一眼,因為他們全程沒出聲,也沒想著再繼續糾纏,自顧自就走開了。
等他一走,石清就跳腳起來:「瀾哥你剛才為什麼攔我!長得高不一定會打架啊!況且咱們兩個……」
他的話引來宋瀾一記白眼,揪著他的脖子讓他看不遠處:「看到嗎?不是落單的!人家一群人,一個車隊呢!你尋死別在這個時候好不好!」
石清就著宋瀾的話看過去,的確,一樣著裝下車抽煙的有七八個。而且,這裡頭都是些塊頭、身高和自己有的一拼的男人。他頓時閉了嘴,識時務者為俊傑,剛才要不是宋瀾攔著自己,估計這會兒自己得被架著去醫院了。
他聳了聳肩,乖乖跟著宋瀾往他們自己的車那走,走過那群人圍著的那台賓利時聽到剛才那個大塊頭軟著嗓子對車窗里的人說:「征爺,這是您要的水。」
兩個人不約而同看過去,只見剛才那大塊頭哈著腰,舉著一瓶礦泉水正往車窗里送,那姿態……說不出的恭敬。
一直到回到車上,憋了半天話的石清才扯開了嗓子罵:「冊那,原來是條哈巴狗!」
宋瀾系了副駕駛座的安全帶,沒搭他的腔。
石清也不閉嘴繼續,「要是能混成那個樣子就好了。」
「哪個樣子啊?」宋瀾有句沒句地回。
「賓利車裡的啊。」
宋瀾側過頭去瞄那車,賓利慕尚,頂配,或許還有改裝,市面上六百多萬吧。
他笑著回石清:「墩子~做夢吧。」
打掃阿姨對他笑笑,不搭腔,轉過頭拿著雞毛撣子繼續去撣那邊的灰了。
小夏心裡頭「哼」了一下,實在是有被阿姨傲嬌的表情刺激到。
他心裡嘀咕:不就是一小破樓嗎?有那麼了不起嗎?住得又沒酒店舒服。什麼都沒有的小洋房,這幾天就忙著往裡置辦東西,連阿姨都是後來新請的,一點規矩都不懂。七哥也真是的,心血來潮的厲害,常年不住的地方說搬來就搬來了。
阿姨是上海人,其實很懂規矩。她以前在國賓館里做客房服務,鋪過的國內外首領的床比小夏這輩子睡過的都多呢,她剛才那種眼神其實只是笑話小夏的年少無知,並沒什麼惡意。
不過上海阿姨有上海阿姨的風範,拎得清,知道什麼該說什麼該做,也知道誰才是真正給自己發工資的老闆。
小夏總共忙了三天,這裡才弄成現在的樣。
安福路這帶的小洋樓很多,歷史大都悠久。因為解放前上海曾經做過殖民地,又是當時遠東第一大都市,所以西式建築比比皆是,只是像這樣完好保存又在市區以內獨門獨戶的卻很少見。
大多洋房不是充了公就是被幾戶人家共有,這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樓少人多,七十二家房客的場景也就不為奇怪了。
路響好多年前來過一次上海辦事,那次住得久,大半個月他就在這座城市裡瞎逛。
和北京的雍容大氣不同,上海的很多東西都是精緻小資的,他那個時候才從部隊里退回來,一遇到這種融合中西方文化的生活就特別喜歡。於是找了人想買幢獨有時代韻味的樓以後自住。
他現在住的就是當年買的那棟。聽說是俄羅斯貴族造的,上下三層,還有個閣樓。
原屋主是一家子常年旅居海外的華僑,因為年紀大了也不會再回到國內,沒人來打理就把房子委託這裡的友人出售。路響不用貸款,一次性把那些錢都給付了,只不過還沒住上幾天,他就去了西藏。
所以,這是他第二次回到這裡。
小夏還在煮茶,客廳大門的門鈴響了幾下,阿姨去開門,不用猜都知道來的應該是劉師爺。
阿姨用上海話和師爺說了幾句,師爺一笑,看向小夏:「夏少爺住不慣這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