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藏在仇恨里不能說的秘密(中)
?華音不喜小師妹粗俗無禮,林思沁亦自幼蔑視她古板無趣,長大之後相互看不順眼,數年來未曾有什麼真心交往,但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又見最親厚的二師弟求情,只得說道:「她與謝世兄……謝晉之事,端看她二人意願,謝晉既然背棄婚約,便與我無關。至於叛教之事,其實不過是師父不忍我受委屈罷了。我會在眾位師門長輩面前求情,說起來也不是什麼違反武林道義的事情,於大是大非無虧,師父向來對她寄予厚望,定能原諒她從輕發落,你且寬心罷。」
二師弟欣喜若狂,重重點頭,旋即埋首於地,卻又道:「大師姐,在師弟心目中,小師妹是心上人,大師姐就更是自小仰慕欽佩的如母如姐之人,區區一個謝晉,手無縛雞之力,一個窮酸儒生,不但玷污了小師妹之後,還想染指大師姐,可見心術不正!小師妹一向倔強,只是被那姓謝的迷惑,而師門長輩不分青紅皂白便要清理門戶,只會和小師妹鬧得更僵;唯有大師姐你溫柔耐心,對師弟妹護持有加,由師姐去勸小師妹方有希望。她年歲幼小,只要回了師門多加教導,定會好的。」說完叩頭退下,自去後山崖洞面壁思過。
華音心中嘆了一口氣。林思沁若是能改,這十年時間早就改了。只是小師妹是師父的衣缽傳人,師父待自己又恩重如山,豈能因她一個人的顏面令門派上下雞飛狗跳,讓武林中人看了笑話?
華音對眾位師長說了謝家之事,道:「她雖頑劣,但畢竟是我無憂山的人,唯有我門中長輩可以教訓,哪裡能讓外人欺辱?不如將小師妹接回來,關在門中懲處,慢慢教導於她,師父您看?」
師父起初發脾氣,也是因為這個開山大弟子、少掌門受了委屈,如今見華音都來求情,自然順著台階下來,帶領自己一眾門人弟子,浩浩蕩蕩前往謝家拿人。
到了謝家,由華音出面,謝家長輩先是客客氣氣,待知曉華音不是來與謝晉商議婚事,而是要帶走林思沁,紛紛變了臉色。
謝世伯沉臉:「華音侄女兒,你莫非是要悔婚不成?」
三師弟呵斥道:「莫想信口雌黃、顛倒黑白!分明是你家謝晉朝三暮四,勾引我門小師妹,背棄婚約,如今還想狡賴不成?」
謝世伯被呵斥,反而和顏悅色起來,笑道:「聘則為妻奔為妾,林思沁這等江湖草莽不知廉恥,勾引我兒,我謝家可未承認她是媳婦兒。再說了,男兒三妻四妾本為尋常,侄女兒何須介懷?待侄女兒嫁入謝家,便是謝家大婦,定不會讓你委屈了去。哈哈哈,我與你父親等這天,可是已許等了久了!」
聽他刻意強調「江湖草莽」和「父親」,華音淡淡道:「華音父親雖是朝廷中人,但華音自小便入了山門,乃世伯口中的江湖草莽,如何配得上謝世兄?」
謝世伯擺擺手道:「林思沁是粗野孤女,華家乃書香門第,怎能相比?侄女兒莫要妄自菲薄。」
華音冷笑,傲然道:「我乃江湖第一隱世門派的繼承人,自是不會妄自菲薄reads;。我無憂山雖然避世,聲名不顯,但就算是各大派的掌門,在我這個少掌門面前也是客客氣氣!我無憂山的弟子,從未有成為旁人妾侍之說。謝晉在我眼前與我師妹有染,我堂堂少掌門怎能忍下這般羞辱?婚約之事就不必再提了!」
這一番話有禮有節有臉面,說得無憂山上下門人都很臉面,師長們對這個少掌門也就更加滿意了。
謝世伯變了臉色,道:「這婚事乃是我和你父約定,豈容你這後輩說三道四?」
華音打量了一番這位任一縣之首的謝世伯,道:「原來伯父還記得婚約?我倒是聽說,我華家落魄之時,謝世兄曾與張同知的庶出侄孫女兒訂婚,不知可有此事?」
謝世伯臉色發黑,怒道:「哪有此事?胡說八道!侄女從哪兒聽來的謠言?」
華音嘲諷的看了一眼謝世伯的臉色,道:「無憂山旗下的情報網遍布天下,這些眾所周知的事情,世伯何必否認?」看謝家家主這樣不要臉面,一向言辭柔和、處事圓滑的華音,今日也忍不住語言凌厲起來。
「不錯,確有此事!」未等他話落音,謝晉忽然從廳外走進來,道,「當年華家落魄,父親大人為免牽連,否認婚約,想和同知大人家結親,但學生從未贊同此背信棄義之舉。否則,如今學生三十有一,為何同窗連孫子都有了,學生還未成親?學生不求華家諒解,只求世妹能明白,謝晉非那趨炎附勢之徒!」
華音看著他真摯坦誠的眼睛,動了動唇,半晌方顫抖著緩緩鬆開了袖中緊握的拳頭,問道:「那你為何,與我師妹……」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是你師妹,學生愛屋及烏,但也發乎於情止乎於理,亦不知為何思沁姑娘會誤會……」
「誤會?謝晉,這樣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一身鵝黃色長裙的小師妹林思沁走進來,站在大廳中央,滿面諷刺,「我就知道,你見了華音這箇舊情人,定然花言巧語狡辯。你捫心自問,這些日子以來,我林思沁對你如何?在你心目中,我們之間的情誼還抵不過你口中的禮法信義?抵不過這個虛偽造作的賤人?」
華音捏緊劍柄,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這才忍住了「賤人」二字點燃的怒火,深深看著謝晉的眼睛,道:「謝世兄,我知你是君子,但事已至此,你我再無可能了,望你能對小師妹一心一意,娶她為妻,不要輕忽怠慢於她。你我以後……還是世家兄妹之好。」
謝晉眼中露出痛苦之色,旋即像是下定了決心,道:「不!在學生心目中,音妹你知書達理、舒雅清幽,乃天下一等一難得的好女子,學生若對你背信棄義退婚,豈不是連畜生也不如?這二十年來的等待堅持豈不成了笑話?此時萬萬不可!學生寧可孓然一生,也不會娶旁人為妻。」
謝世伯夫婦大駭,連呼:「孽子!」,「住口!」
華音當即愕然。
世上怎會有這樣迂腐的男子?可轉念又想,他若沒被這迂氣熏陶,又怎會成為如斯儒雅的男子?
「謝晉,我今天才知道,你也能這樣無恥!華音是個好女子,那我呢?你的結髮之人,你的枕邊人呢?」林思沁走近她,咄咄逼問。
才十七歲的林思沁,便已退去了幼時的張狂,反而顯得肆意飛揚,再加上她的相貌美艷如霞,顧盼之間便動人心魂。可如今,看她氣色,確實如二師弟所言,在謝府,她清減了許多。
謝晉拱手道:「思沁姑娘,學生對不住你。但學生從未對你有過男女之情,能有今日之局,也因思沁姑娘一意孤行……事到如今,學生願意對你負責,但娶妻一事,學生是寧死不從。」
林思沁表情微變,但已經臉色發白。「沒有男女之情?沒有男女之情你會和我上床?」林思沁說話依舊粗俗直白reads;。
謝晉滿眼複雜,緩緩道:「若非你在我茶中下藥,我……」
「哈哈哈哈——」林思沁仰頭大笑起來,笑聲蒼涼悲苦,「謝晉,你好得很!你好得很!」她滿眼傷痛,是華音自小從未見過的模樣,「謝晉,我告訴你,當初我根本就沒有下過葯!是我見你懊悔悲痛,不忍心看你為難,才編了這套說辭給你,沒想到……哈哈哈哈,謝晉,你好得很!你看看你自己的心,你內心裡可沒有你自認為的那般君子!不過也是個貪戀美色之徒!」
謝晉瞠目結舌,好一會兒,又露出彷徨、懊悔、愧疚等神色。
林思沁這才緩緩伸手撫摸他的臉,用她黃鸝一般好聽的聲音,溫聲輕語道:「晉郎,你莫要騙自己了,你是真心喜歡我。別管那些束縛人的禮法,也別管上一輩的婚約,忘了大師姐,與我共度一生……可好?」
華音和小師妹相識十年,第一次見到林思沁這樣深情款款,軟弱懇求的眼神。
然而,謝晉定定的看看她,又看看林思沁,嘴角卻慢慢流出了鮮血。
眾人都是一驚,低頭看,謝晉不知何時拿出匕首刺進了自己胸口。林思沁沉浸在思緒中未曾看見他的動作,其他人又被林思沁的身影擋住,竟然無一發現他自盡。
「我謝晉,自詡聖人門徒,行得直坐得正,卻原來也不過是個貪圖美色,背信棄義之人。」謝晉緩緩倒下,被林思沁接住抱在懷中,「音妹,思沁姑娘,我知道你們都是絕不與其他女人共侍一夫之人,我謝晉亦卻是那三心二意的花花公子。是我卻辜負了你們兩個,謝晉真是,不配為人,更稱不上君子,愧對恩師教誨……得蒙二位錯愛,謝晉三生有幸,卻也……死不足……」最後一個字怎麼也說不出來,就此閉上了眼睛。
「不,晉郎,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我只有你啊,晉郎——」
林思沁抱著他,泣不成聲,眼中流出淚水,漸漸變作紅色。
華音從未見過她這樣悲戚絕望的模樣。就連謝世伯父母,也被她哀慟的模樣嚇住。
她站起來,一一打量眾人,最後落在華音的身上。
她一步步的朝華音走來,每一步都帶著血印。
華音低頭看去,見她下身鮮血直流,分明是小產之相。
一個人,要悲傷到什麼地步,才會眼流血淚,無故小產?此時此刻,華音滿心的悲傷憐憫,居然不是因為死去的謝晉,而是因為林思沁。林思沁愛一個人愛得如此熱烈,可惜卻愛錯了人,如果她愛的是二師弟這樣的男子,定然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眾師弟妹見林思沁走近大師姐,似是要對大師姐不利,紛紛攔在華音面前。
林思沁卻笑了,笑的比哭嚇人:「怎麼,怕我殺她?放心,華音,我不會殺你。我會讓你也嘗嘗,心上人死去的滋味,我要你也嘗嘗,這撕心裂肺之痛。」
華音揮手令師弟妹讓開,嘆道:「小師妹……」
「別叫我小師妹!你們無憂山,枉費了『無憂』二字,算得哪門子高門大派?打著隱世的名頭,躲在山裡,興緻來了就出來吃喝玩樂,偏還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特別是你華音,更是個偽君子!」林思沁諷刺的對她笑著,走她的面前,指尖點著她的左胸,輕聲在她耳邊道:「你以為你心底的那個秘密,我不知道么?」
林思沁指尖的力道很輕,聲音更輕,柔柔的彷彿忽然一片羽毛。然而華音卻感覺胸口像是被千斤大鎚狠狠地錘了一下,忍不住踉蹌倒退一步。林思沁的帶血的微笑映入眼帘,讓她心慌意亂。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