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弦斷
此為防盜章,防盜過後會正常顯示。「怎麼只有你回來了...」
一字一句,萬箭穿心。
李檀手中的匕首陡然落地,他猛地將岳淵摟在懷中,冰涼冰涼的身體發了瘋似的汲取著溫暖。
岳淵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驚極,勾住李檀的肩背,發覺他顫抖得厲害。
岳淵慌亂地問:「你、你做噩夢了?」
李檀似是而非地點頭,死死咬著牙關,抑住顫抖。
岳淵手足無措,只好輕輕順著李檀的背,半撫半拍,說:
「都過去了,沒事了...我在你身邊,我會保護你的...」
抱了好長時間,岳淵見他不再顫抖,扶著他坐回床上去。
岳淵說要給李檀擦擦臉,李檀偏著頭,沒吭聲。岳淵轉身洗了熱手巾來,坐到床邊,輕輕替李檀擦著額上的汗。
李檀的眼睫濕濕的,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岳淵看他眉目間隱忍著痛苦,心叫李檀眸底含著的千轉百回的愁緒緊緊牽住,疼得厲害。
李檀他從不示弱於人,如今將脆弱赤白白地展給岳淵看,總覺得羞愧難當。他接過手巾,自己草草抹了一把臉,說:「好了...你也早點睡罷...」
他實在輕心大意...竟中了這種拙劣的伎倆,以致性命堪危。
岳淵搖搖頭:「我不走。」
說著,他搬來圓凳,再次板兒直地坐到李檀面前,盯著他說:「我陪著你。噩夢來了,我將它趕跑。」
聽他戲言,李檀哭笑不得:「你當我同你一樣,怕黑怕噩夢么?」
岳淵偏偏頭,說:「你與我沒甚麼不一樣。我害怕的時候,你陪著我;你害怕的時候,我就陪著你。」
他上前摟了摟李檀的脖子,推著他的肩,將他按倒在床上,拿被子將他裹得嚴嚴實實。岳淵坐回凳子上,坐得乖巧又板正,說:「李檀,我不會離開的...你也要乖乖睡覺...」
這是從前岳淵夜半驚醒時,李檀哄過他的話——
「阿淵,我不會離開的...你乖乖睡覺,好不好?」
他的話就像一顆石子砸入心潭,叫李檀怔然半晌,心口處又痛又麻,臉龐起了些熱意。這種感覺久遠得連他都想不起是何時候有過。他七年來受過的傷挨過的痛,就是叫岳淵這般一點一點撫平的。
李檀抿住唇,翻身背對岳淵,撐著哼聲說:「傻小子,隨你,累得又不是我......」
李檀本就累極,渾渾噩噩地睡過去,再也沒做甚夢。
只在朦朧間,覺得唇上沾了些柔軟和香甜,味道像極了他埋過的桂花酒、柳月亭下的那一壇。
那年的月還堂堂照著今日的窗,柳月亭中借著花燈捧書看的人卻不在了,唯留一句話還在耳側:「我認得你,李意桓。」
「謝容...」
「謝隨鈞...」
天色再亮了,李檀迷迷糊糊地叫大夫拎著換藥。他的後腦勺已經消了腫,脖子上叫木樑劃出一道傷口,很小很深,處理起來麻煩些,折騰許久,大夫才離開。
他一早起來就沒有見到岳淵,也不知道這小子去了哪裡,正喚人要詢問,陳平提著刀往李檀的房中來,陳卓隨著一同進房。
陳平將刀扣在桌上,掂起水壺就往嘴裡灌,喝得酣暢淋漓才算罷休。
李檀瞧著他滿頭大汗,問道:「這麼早就起來幹活了?」
「怎麼?昨晚你沒聽到動靜么?」
李檀正疑著,聽陳平說:「昨天驛館里闖進來一個人,我帶著弟兄們追了大半夜,這狗東西帶著我們繞渠山轉了一圈,還是叫他給跑了!」
李檀想著,這個人多半與那個對他行幻的是同一個人。李檀沉著聲,將昨夜的事同陳平、陳卓兩兄弟細細道來。
陳平聽后,這才知道他看見的鬼神根本就是幻葯所致,一時拍案而起,怒聲喝道:「這個王八蛋!別叫老子抓到他,否則我非得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陳平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人設下的局,引著他的想法往鬼神之說上去。他竟一點懷疑都沒有,叫人牽著鼻子走,還差點將此事奏報朝廷。
這若是叫聖上知道了,鐵定要治他個失職之罪。
李檀敲了敲桌子,道:「陳兄,此人神出鬼沒,身法一流,何必耗時間與他糾纏?陳兄皇命在身,趕緊將法華碑運回宮中才是最要緊的事。」
「小侯爺說得對!我這就派人將法華碑移走,甚麼天譴不天譴,他娘的都是騙人的!」
陳平氣急敗壞,拍桌子就往房外走去,當即帶人去挖法華碑了。
方才陳卓一直不作聲,待屋中只剩下他與李檀兩人,問:「昨夜可傷到了?」
他自聽李檀說話起,一顆心就懸著。李檀平日里就是這樣的人,遇見什麼經歷什麼都不會說,只一個人捱過去...
七年前是這樣,七年後也是這樣。
李檀笑著拂了拂袖子:「小小蟊賊,也能傷我?三願是瞧我不起了?」
那多半是傷著了的。陳卓心涼了半截,看向李檀臉上似有若無的笑,才明白這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陳卓扯出笑來:「是。沒有人能傷到你。」
李檀清晨洗了洗頭髮上凝固的血跡,此刻青絲還是潮濕的,只用絲帶綁住,鬆鬆垮垮地垂在身後。
陳卓驅輪椅,將搭著的布巾拿來,蓋在他的頭髮上:「頭髮還濕的,我幫你擦擦。」
李檀叫布巾蒙住了眼,正嘟囔著要從陳卓的手下掙出來,卻發覺陳卓的手驟然一僵。
李檀將布巾扯下,一把明晃晃的劍映入眼帘。來者一襲夜行衣,蒙著臉,只露出一雙凶光黑眼,死死盯著李檀。
黑衣人胸口起起伏伏,喘著粗氣,可拿劍的手卻很穩。面紗下的聲音渾厚沙啞:「神威侯,得罪。」
李檀心只抖了一下,目光出乎尋常地鎮靜,說:「你現在得罪的是刑部尚書陳啟賢,並非我神威侯。」
這人兜著陳平兜了一夜,如今冒險繞回驛館,挾持陳卓,定當有不可轉變的目的。
士兵,已經叫陳平帶著去挖碑了;外頭是有幾個侍衛,可黑衣人現在挾持著陳卓,貿然喚人進來只會激怒他,絕非上策。
陳卓緊緊握著扶手,沉著一雙料峭如黑夜的眼睛:「意桓,動手。」
黑衣人掏出一把袖珍小刀,往陳卓的背上一刺,鮮血噴涌而出。下手乾脆狠利,不帶絲毫猶豫,彷彿陳卓在他手中,就如魚肉在砧板上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黑衣人說:「神威侯既不怕傷到陳二公子,大可一試!」
陳卓吃了刀,卻也只皺了下眉頭,一聲未吭,對著李檀再重複一句:「動手!」
李檀:「閣下!...您手下的這位腿腳不便,若挾持起來,怕要受一番苦累,怎麼說,他都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這樣,我來做人質,你放了他。」
陳卓驚著眼睛吼道:「意桓!」
黑衣人說:「某雖有此意,但侯爺武功非凡,更難能控制。比起二公子,你也不是個最好的選擇。」
李檀笑了笑,將自己的腰帶解下來,一邊綁著自己的手一邊說:「我將雙手綁上,與你交換。」
黑衣人見他用牙齒咬上三個死結,眯著眼睛,警惕地將劍換到李檀的脖子上。李檀伸腳將陳卓的輪椅踢開,黑衣人見狀立刻上前,以手擒住李檀的喉嚨,防止他逃跑。
陳卓捂著傷口,急得大叫:「意桓!你...!」
李檀:「沒事,不會有事的。」
黑衣人拽著他走出去,劍刃微動,迫得李檀避著劍鋒。
李檀:「小心些,我這張臉金貴得很。」
黑衣人哼笑道:「某無心傷及神威侯,只要神威侯陪某到法華碑走一趟,打消陳侍郎要移碑的念頭,某立刻放了小侯爺,跟你賠禮道歉。」
「本侯知道,不然昨夜,你也不會收手...」
被打掉的匕首,還有讓人從幻覺中清醒的烈香,應當皆是此人的手筆。
黑衣人身形僵了僵,拿劍逼迫李檀:「少廢話!快走!」
李檀叫黑衣人驅著往門外走,陳卓焦急地扶著輪椅,幾欲要站起來似的,手越握越緊,骨節發出咯啦咯啦的響聲,終於在李檀與黑衣人消失在門外之後,他一下鬆開了手。
周遭靜上一刻,待陳卓回身坐好,再撫上把手的時候,那一方的木頭瞬間化為齏粉灰塵。陳卓將木屑攏在手心,紅著眼睛看向李檀離去的方向。
黑衣人的劍擱在他的脖頸間,擒得李檀難以動彈。
面對這樣的鋒刃,李檀腳步悠閑,如同友人在閑庭信步,從容不迫:「這法華碑當真如此重要,竟讓閣下這般煞費苦心?」
黑衣人已叫陳平追捕了一夜,汗水淋漓濕透了整個背,腿肚子一直在打哆嗦。擱在李檀肩上的那把劍已有稍許顫動,李檀知道他是累極了的,心裡更是疑惑。
黑衣人不答,只道:「某世世代代看守此碑,莫敢違背。小侯爺是李文騫李將軍的後人,某無心加害,還請小侯爺寬恕。」
李檀見過世世代代守墓的,見過世世代代守財的,卻沒見過有人世世代代看守一塊石碑的。作出那麼多動靜,不惜與朝廷命官相抗,只是一個家族的使命?
李檀:「閣下有這樣好的身手,出了雲梁自有一方廣闊的天空任爾遨遊,何必世世代代枯守於此?左不過是一塊碑文,碑是死的,人是活的。」
「某忠於命,忠於己,不求功名,不求利祿,但求此碑安然無恙!」
蘇枕席說:「前任吏部尚書告老還鄉,新任尚書到任,這次群英會,他會來代表皇上來觀禮。若你們二人能抓住這次機會,得他的青眼,來年春闈只需過了鄉試,就可成為他的門生,來日宏圖大展,自是平步青雲,不可估量。」
陶望禮說:「吏部尚書?新任的是哪位大人?」
「康崢海康大人。」
岳淵眼觀鼻鼻觀心,聽到這個名字也不意外。
年初的時候,吳王謝庸已被召回京,這麼大半年,謝庸一直以抱病為由閉門謝客,聽聞是因謝庸剛從江芷回京,水土不服,加上舊疾在身,纏綿病榻,不宜見客。
是真病還是假病,岳淵不作猜測。可他覺得,謝庸回京,卻隱在王府閉門不出,著實要比那位進京就扎人眼的謝容聰明許多。
李檀說過,吳王回京,康崢海再度回到中央朝廷已是必然,如今再做回吏部尚書,可謂是官復原職,重獲榮光。
蘇枕席言下之意是想叫他們成為康崢海的門生,然而岳淵實在不想招惹這麼個老狐狸,可他也不好拂了先生的意,只明面上答應參加文試。
蘇枕席瞧岳淵躲著藏著,倒不會認為他是怕了,只當岳淵想偷懶,道:「文試好好準備,我會親自看你的卷子,若作得不成樣子,我定將侯爺請到書院里來喝茶。」
岳淵蔫蔫地垂下頭來,埋怨道:「先生,你怎麼還學會告狀了?」
蘇枕席瞪瞪眼,吹鬍子道:「恩——?!只許你們學生告狀,不許老師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