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宮宴
22
晚上張小丘躺在床上,一手攬著趴在懷裡睡得口水直流的包子,一手將那塊玉舉在眼前,毛雞則趴在他一邊的枕頭上,費力地舉著一隻翅膀想扒拉那塊玉。
那塊玉在窗外透進來的白色月光中發出淡淡瑩白色光芒,張小丘的手或者毛雞的爪子一碰到那塊玉,周身的白色瑩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微微流動,一人一雞會有種全身舒暢的感覺。
但眼前張小丘想的卻不是這塊玉的事,他在想晚上那人對他說的話。其實那話說得再透不過了,只是他還是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這一切都像雲山霧罩一樣,將他籠在裡頭,而玄溟對他的剖白就像是雲霧之外誘惑他的聲音一樣,讓他動搖控制不住靠近、追尋,卻又本能感到疑惑、懷疑。
卻說皇宮的鳳儀宮,大門緊緊關閉著,門口守著袁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袁太傅與三個兒子還有袁皇后都在裡面,袁皇後有些急切地道,「爹,當初你可是說會讓玄溟那小子丟掉小命的!如今可好,不僅沒丟掉小命,還凱旋而歸了!」
袁太傅也是一臉難看的臉色,一旁他的大兒子袁常,也就是袁皇后的長兄在那勸道,「妹妹,你別急!如今皇帝不也是沒給他封個一官半職,他手下的也不是散的散打發回去了,只要你還是皇后,澈兒還是太子,就沒誰能越過你們去了!」
袁皇后二哥也在一邊道,「就是,有爹在,還有我們呢,怎麼也不會讓玄溟那小子翻出個浪花來!」
袁皇后三哥在一旁不屑地哼了聲道,「瞧你們一個個,凈把別人當傻子呢!這玄溟他現在敢回來,你們以為他還是原來那個毛頭小子!」
袁太傅在一旁長嘆一口氣,冷臉道,「好了,都別爭了!我看吶,皇帝不管怎麼著都得為帝位傳承的千秋萬世著想的,一個痴迷於戲子的皇子,連個後嗣都沒有,就算有再大的功勞,也不可能當上皇帝的。」
袁常和他二弟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袁常在一邊道,「聽我那不成器的老三說,這玄溟回來后,幾乎日日都往天青閣跑,都是為了去瞧那天青閣的戲子。當初將士進了城門遊街時,這玄溟也正是見了那戲子,半道上就棄了後面的將士,也不管不顧周遭那麼多百姓,就跟著那戲子跑了。現在滿京城都在傳這個話呢。」
袁老三在一旁嗤笑了聲道,「大哥,你啥時候也跟個婦人一樣愛嚼舌頭了?!」
袁老大一下被他弟給噎住了,指著他一臉青色嘴皮子抖了好幾下沒說出話來。
卻說這袁老三是袁太傅幾個兒子中性格最混不吝的,但也是頭腦最靈活最看得清的。如今袁老大袁老二在朝中都混了個二千石要職,就這袁老三靠著老爹和當皇后的妹妹的關係,封了個樂陽侯,身上卻是半點官職也無。但袁老大袁老二還有袁皇后,卻是從來也不敢小瞧他。
袁太傅在朝廷浸泡了大半輩子,可以說都是個老油條了,平生就娶了一妻,生了四個子女。這三個兒子是大的,袁皇后是家中幺女,從小寵得厲害。
在袁太傅心中,對幾個兒子都是不甚滿意的,老大老二木訥圓滑有餘,卻頭腦不夠,老三頭腦是夠了,卻是這麼個性子。在他看來,他這幾個兒子若是他當初的地位,一個也不能混成他如今這個樣。
他都是七十好幾的人了,朝中浸潤近五十載,風裡來雨里去的,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玄溟的這點子軍功,還真不夠讓他慌陣腳的。
就朝廷里那幫子朝臣遺老的性子,沒人比他更清楚的了。這帝位傳承,甭說別的,最講究的還是個嫡庶長幼有別。他這閨女是皇后,生了嫡長子玄澈,還立了太子,只要他們自己不出岔子,再怎麼找,這皇位還得是太子的。
袁太傅在一旁和稀泥道,「好了,好了。老三,你也是,自家兄弟非杠著!」又一臉慈愛地對袁皇后道,「瑩兒啊,你做好你的皇后便是了,其他都不用多想。就憑玄溟那小子,還不至於動得了你和太子的根基。」
袁皇后閨名袁瑩,袁母在她幼時便去世了,袁太傅和三個哥哥幾個大小男人還真帶不好個小女孩,尤其袁太傅老來得了個幺女,又憐惜她沒了母親,更是從小對袁皇后疼得厲害。三個哥哥即使各有脾性,但是對這個妹妹也向來是疼寵的。
從小袁皇后心氣便高,長大后初有心思時便想做這蒼玄王朝最尊貴的女人,後來在一次宴會上偶然見到了還是太子的皇帝,便非要嫁給皇帝不可了。某個方面來說袁皇后和玄溟的母妃還頗為相似,只是命運終究大為不同。
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對於經三世而治的蒼玄王朝來說更是如此,門生遍布天下的袁家以及袁氏父子對文臣巨大的影響力,袁瑩相較趙雅而言,從而成了更好的皇後人選。
自入京后,玄溟便成了閑人一個,不用上朝、不用當值,他也沒那個孝心在皇帝跟前伺候,也沒那個孝悌和幾個半生不熟還互相看不順眼的兄弟假親熱,更沒那個心思籠絡朝中大臣去對付太子一派的陽謀陰謀。
現在他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也只有一個人。
他每日每日地往天青閣跑,覺得怎麼也看不夠那人。張小丘在舞台上的每一面,他過去都像沒有發現一樣。張小丘身上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太多太多,可是那人如今卻整個將他忘了。即使如此,對他而言,如今見到他還好好地活著便比一切重要。
轉眼到了皇帝為凱旋歸來的將士舉行慶功宴的日子。
這天晚上月亮很大,如今正是夏天,這宴會便在北宮的華林園舉行了。長長的宮廊掛滿了五彩的宮燈,從華林園宮門進來的路上,鋪了一長溜紅毯。華林園有一處半高的檯子,檯子之下有一片寬闊的平地,四周是茂密的林木花草,夏夜溫熱的晚風中傳來陣陣林木花香。
御席設在檯子之上,皇帝皇后並席而坐,後面是八屏錦繡江山屏風,屏風之前又有宮人打著羽扇儀仗。御席之前放著兩尊鏤空銅獸像,裡面燃著熏香,可以驅蚊。
文武大臣席位在台下左右擺了好幾列相對而坐,席位之後則是宮人舉著儀仗和宮燈。御席左邊首個是太子席位,因是為玄溟一眾接風洗塵,右邊首個便是玄溟席位。
這個場合袁太傅以身體抱恙為由沒有出席,再是三公九卿依次排開。玄溟身後坐了好幾個戰功彪炳的心腹將士,但是其餘能在這個宴會有一席之位的將士,都排到很開外去了。
玄溟看在眼裡,在心裡不禁冷笑,看起來這是一場為凱旋而歸的將士接風洗塵的慶功宴,但給捨生忘死的將士們排的席位卻這麼寒磣,他這父皇要不要做得這麼明顯!
皇帝說了一套開場辭,然後便是虛與委蛇的觥籌交錯,宴會上的歌舞在玄溟看來也甚是無聊的緊。倒是很多大臣抱著各樣心思與他敬酒,玄溟則是一杯都沒接,直把那群大臣憋成了豬肝色。
太子一身月朗風清地上前來,給自己的酒杯與玄溟的酒杯滿了酒,一副禮賢下士、溫和又不失威儀地道,「三弟為我蒼玄立下汗馬功勞,皇兄敬三弟一杯。」
玄溟都未曾起身,瞥了一眼太子手中的酒杯,冷冷地轉過了頭。整個慶功宴上的文武大臣都跟長了雙千里眼似的,各個都眼冒精光伸長脖子在往這裡瞧呢,各個見著三皇子連太子的敬酒都不接,太子敬酒都不起身,各個看著三皇子的眼裡便顯出了些不對勁的神色,都微微搖了搖頭。
在他們看來,太子是君,也是兄長,三皇子這般是太失禮了。
太子眼中利光一閃,卻是抬手一揚手中的酒杯,自個給幹了,然後拍了拍手對身邊的宮人示意,又瞧著三皇子眼神有些不懷好意道,「看三弟這幅模樣,想來是覺得這宴會太過無趣了,都提不起你的興緻。本宮可是為了三弟特意準備了特別的節目。」
這時,只見對面一片黑黢黢突然次序亮起一盞盞燈光,直到最後直把那隔著一片湖對面的水榭照得恍如白晝。水榭上的紗簾緩緩攏起,顯出來的正是天青閣的班子,絲竹之聲在黑暗掩映之中響起來,水榭里站著的幾個小公子逐漸露出臉來,已經起好勢咿咿呀呀開唱。
其中最顯眼的那個,正是張小丘。
玄溟瞧清時,頓時一道利光看向太子,其中的狠意毫不收斂。太子嘴角翹起一道微妙的弧度。
在場文武百官幾乎霎時噤聲,他們可不敢摻合到太子和景王這場硝煙瀰漫的明爭暗鬥中,他們那點骨頭完全不夠玩的。
皇帝卻像是完全沒發覺兩個兒子之間的劍拔弩張一樣,看著對面的戲那模樣還頗為認真。
這邊的席上愈靜,對面水榭里的唱曲聲便越清晰。如今張小丘的唱腔越發成熟,聲音雌雄難辨,沒有男人的那股子低沉粗糲,也沒有女人的那股子嬌柔飄蕩,甚是清透空靈。唱了幾句詞后,這慶功宴上的文武百官卻真是各個都認真去聽曲了。
等唱到後來,大家才發現這曲目是三年前張小丘初次登台的那出鄂君綉被,各個眼裡莫不都露出驚詫來。畢竟在場的諸位頗不少都是天青閣的常客,天青閣如今排了好幾場將士凱旋而歸之類的曲目,恰好應景,而這鄂君綉被卻是很久都沒再上演過了。
如今這個場合在皇宮裡演鄂君綉被這齣戲,卻是太不適宜了,各個都忍不住瞧了瞧三皇子,又瞧了瞧太子,只見三皇子臉上如黑雲壓頂冷若冰霜,各個又忍不住打了個冷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