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生命樹下

他正站在一棵巨大的樹前,樹木枝繁葉茂,紫色的花朵層層疊疊，無數花瓣化作光點飄落下來，又有無數花瓣在枝杈間誕生,生生不息,繁榮不盡。

看著那樹，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變得越來越輕盈,終於忍不住展開翅膀,向著它飛過去……

然而那樹雖近在眼前,卻好像遠在天邊，他越努力地飛,卻離他越遠。

他執著地向著那樹飛啊飛啊,直到覺得精疲力竭，直到那樹最終消失在他的眼前。

驀然睜開眼，他發覺自己其實正躺在一張大床上，剛才的不過是一個夢。

他身在一個很大的卧房，四周垂著紫色的帷幔,房間里陳列著一些精緻而名貴的裝飾品。燈火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些黯淡，桌上擺放著的沙漏里的有砂在細細地下落,幾乎沒有聲響。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不久一個墮天使靜靜地走進來,露出笑容,說：「太好了,摩洛大人，你終於醒了！」

「哦，請問這是……什麼地方？」摩洛覺得曾在卡麥爾的身邊見過他，卻不記得他的名字。他剛想坐起來，卻發覺身體似乎異常地沉重。

「這是魔皇陛下的寢殿。你忽然暈倒了，魔皇陛下就把你送到了這裡。」墮天使見他想坐起來，安撫他說，「你身上的傷還沒好，還是不要隨便動了。」

「魔皇在哪兒？」

「你昏迷了七天，魔皇陪了你兩天，後來就去了書房一直沒有出來。」

墮天使邊說邊用有些怪異的眼神看著他，終於忍不住說，「摩洛大人，你是魔界統一以來魔皇最在意的人，所以一定要好起來。」

摩洛沖他一笑，聳聳肩道：「當然會好起來，我還要做魔后呢～」

他試著動了動手腳，又暗中檢查自己的靈識，忽然看著地板不說話了。

他有一種極其強烈的預感，他的外傷絕不如看起來那樣簡單。即使路西法已幫他想過許多辦法，告訴他很快就會好，但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知道那不過是安慰。

墮天使見摩洛的精神還不錯，說：「既然你醒了，我現在就去告訴魔皇陛下。」

墮天使剛走，摩洛就堅持著從床上坐起來，脫下衣服，再次查看肩膀的傷口。

傷口旁邊的皮膚都在慢慢地光化，顯出大片葉脈一般的痕迹，現在當他昏迷醒來，竟看到原本盤踞在肩頭的光痕已經快速蔓延到他的手腕，所到之處都漸漸失去知覺，好像那軀體已不再是他的了。

一個詞突然跳進他的腦海——死亡。

艱難地穿好衣服，他靜坐在空曠的寢殿里，回想著從復活到如今七十來年裡發生過的事兒。

他本該滿意了，雖然時間短了點，但總算沒有虛度。他交過好運，有過錢，有一個雖然聒噪小氣但還信得過的朋友，他實現了曾經做領主的理想，甚至得到了路西法的愛，這樣的一生還要再貪求些什麼呢？

然而想到路西法，他又放心不下了。他們的愛才剛剛開始就要結束了，只有相愛的人才能明白失去愛人後那種刻骨銘心的孤獨，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徹底遺忘。

無從釋懷，他僵硬地抬起手，看著那枚幽幽發光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吻它。

就在這時，寢殿的門被推開了，摩洛看到路西法站在門口。他的身影依舊挺拔好看，然而因為背著光，他的面色顯得有些灰暗，神情也是晦澀的。

「路西……」摩洛沖他笑了笑，感到抱歉，自己總是這麼沒有預兆地暈倒，簡直沒有一點領主該有的樣子。

路西法默默地來到他面前，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你醒了？」

「嗯，醒了。」他看到路西法疲憊的眼睛，也有些不忍心。

路西法坐到他身邊，牽起他的手，想要翻起他的袖子看。

摩洛按住了他的手，說：「我已經好些了，真的。」

「這些騙不了我……」路西法執拗地抽出手，拉開摩洛的袖子，看到那遍布全身的痕迹，動容道：「你是誰？」

「我是誰？」摩洛僵硬地重複了一遍，小心地說，「我是摩洛，但也許不是……」他沉默了片刻，「許多次，我都覺得自己應該是另一個人才對。」

路西法自責地說：「也許這是因為你的靈魂並不完全的關係，我早該知道的。」

「靈魂不完全……」摩洛笑著點了點頭，「也許真的是這樣。只是靈魂不完全的我竟然這樣復活了，我不是應該被生命樹回收改造為完整的靈魂嗎？」

路西法攬過摩洛的肩膀，將頭埋在他的黑髮里，「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既然靈魂不完全的你可以在赫拉沃爾復活，那麼你就一定可以活下去。光明神自創*世之初就存在了，對這個世界他知道的要比我多得多，他一定會有辦法……我可以……」

回想上次耶和華對自己的敵意，又想到他對路西法的種種舉動，摩洛很想冷笑一聲。

他不想讓驕傲的路西法為了他去祈求耶和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神想讓他死，他相信路西法一定也有所察覺。

「路西，別為了我去勉強自己。」摩洛打斷他說，「和你在一起已是我最大的幸運和收穫，我已經知足了，和魔界以及你比起來，我的生命微不足道。光明神對我本就有敵意，不會救我的。」

路西法沉默地思量著，知道摩洛說的都是實情，然而他也絕不能讓自己所愛的人坐以待斃。「生命樹是靈魂復生的地方，也許我可以帶你去那裡試試。」

摩洛猶豫了一下說：「生命樹的確可以回收並復活未碎的靈魂，可是我……不過路西，我夢到了它……帶我去吧……」

心中油然升起一絲希望，路西法高興地扶起他，「好，我們現在就去。」輕輕一抬手，他身邊就出現了一個穿越空間的法陣，法陣的那一邊隱隱可見生命之樹的影子。

路西法和摩洛走近魔法陣。眼前藍光一閃，已是魔界第九層的中心，生命之樹的腳下。

生命之樹的所在是魔界的禁地，沒有魔神的授權一般人不得入內。因為有了這樣的禁令，所以生命樹的外圍除了一部分守衛以外就再沒有別人了。

落花不止，紛紛洒洒。

在夢中出現的生命樹就在眼前了。

摩洛甚至聽到了由它帶來的熟悉而規律的心跳聲。他分不清那到底是自己的心跳還是樹的心跳，可是一瞬間他竟然覺得他和它曾是一體的，是他創造了它……

「路西，你聽到了么？」摩洛獃獃地注視著它，像在注視著自己的另一部分靈魂，「他在召喚我……」

激動地向前走了幾步，他卻毫無預兆地跪倒在地上。

生命之樹所在的魔界中心是魔界魔氣最為彙集的地方，經過了剛才空間的轉變，摩洛身上的光痕擴散得更加厲害，有一部分竟然以可見的速度爬上了他的臉。他抬起雙手，看到自己的手掌也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光明之力正在加速地蠶食他的身體，他知道這不完整的靈魂已快到極限，生命的盡頭就要到了。

竟如此之快。

「摩洛！你怎麼樣？！」

一陣風吹了過來，帶起摩洛的黑髮，同時吹散落地卻尚未消逝的紫光。

摩洛抬起頭執著地看著生命之樹，求生的本能讓他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繼續向前走。

「摩洛！」

「路西，它在召喚我……在召喚我……」

眼中映出生命樹的影子，摩洛感到那神木正與自己的靈魂共鳴著。那是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想要合二為一的渴望……可以告訴他他到底是誰……

沙卡利……

一個名字漸漸在意識中浮現出來……

一瞬間，時間在眼前慢慢倒退，他看到自己被天使的短劍刺中，看到自己和路西法在溫泉中交歡，他的一生就這樣在眼前漫漫而過，接著便是一段漫長的黑暗，可是冥冥中他知道那裡有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然而就在這時，生命之樹的上空突然暴出一陣神聖的白光，白光之中，光明神的聲音如同死亡一般狠決而冰冷——

「光明，神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