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揭開傷疤
顧亦懷進門的時候,慕羨正專心致志坐在電腦前畫草圖。
她租下了城郊一戶人家的大片院子和一排青磚紅瓦的簡樸平房,足足有十幾畝的面積。既是農家樂,當然沒必要弄得奢侈豪華,甚至本來有的那排小房子都無需拆了重蓋,只按照自己心中想法簡單裝修一下即可。
十幾畝大的院子倒是可以好好規劃一下,慕羨的想法是大致分成三塊。
一塊墾成農田用來採摘,一塊做個人工湖養些活的魚蝦海鮮進去,還有一塊養殖牲畜。
種花種菜,養雞養鴨,閑來無事釣釣魚,慕羨沒做過農民,卻覺得這樣的日子比起整天坐在枯燥無味的辦公室里,實在好的太多。
按說既然已經有了想法,包出去找人專門來做,簡單又方便,也花不了多少心思,可惜慕羨手上沒了資金,租完房子剩下的,粗略計算一下僅僅只夠裝修的錢。
但院子不需要修整嗎?還要造池塘,買各種各樣的菜籽、魚苗甚至是小的牲畜,全都不是小數目。
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現在能省則省,若到最後實在不夠了,再去想其他辦法。
譬如眼下屋舍的裝修,能自己做的全自己做就好,估計也能省下不少的銀子。
畫好草圖是第一步,然後買材料,親自動手……到完工還有很多工作,慕羨很忙,眼下沒有一點心思來搭理顧亦懷,聚精會神投注在眼前的裝修設計圖上,一會兒上網查查相關資料,一會兒又拿只鉛筆寫寫畫畫,連顧亦懷什麼時候進門的都沒注意到。
慕羨卧室的門敞著,顧亦懷先敲了敲,未待回應直接迫不及待走了進去。
「什麼事?」
慕羨倒也沒生氣,這段時間她想的很清楚,生氣就是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不明智。對於顧亦懷,能躲她就躲,實在躲不了,就阿Q精神一點,全當她是透明的。
顧亦懷在慕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面帶遲疑,好半天才開口道:「慕慕,我有些事想問你。」
無非又是那些你什麼時候原諒我,還想讓我怎樣之類的,慕羨聽多了都有些麻木,漫不經心「嗯」一聲,從頭到尾視線都沒往她身上掃一下,口氣清冷淡漠:「說吧。」
顧亦懷雙手交叉握了握,暗中盯著慕羨絕美的側顏看了許久,才下定了決心。
「當年關於肖睿,到底是怎麼回事?」
肖睿?這個熟悉又陌生,久違了很長時間,卻像在慕羨心底扎了根遲遲揮之不去的名字響起時,她全身微微震了一下,拿著鉛筆的手緊握到指甲泛白,呼吸幽長停頓了很久才恢復自然,若無其事回了句:「什麼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今天同學會上,有人說……說那年他曾寫過情書給你,這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顧亦懷聲音急切,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慕羨,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像是急於知道答案,卻又害怕揭開真相,說不出的矛盾。
「慕慕,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慕羨頭未抬,雙目只管盯著眼前的圖紙,一手握筆一手拿尺,聚精會神。可奇怪的是,畫來畫去都不是自己心中想要的那個樣子,索性,丟了筆尺,面帶薄怒瞪顧亦懷。
「真的假的又有什麼關係,事情過去那麼久,我早忘了。你有沒有要緊的事,沒有請出去,我還要忙,沒工夫招呼你。」
顧亦懷伸手握住她肩頭:「這難道不是要緊事嗎?如果不是因為當年這件事……」
「不是因為肖睿,你就不會想出個計劃來報復和利用我了嗎?」
慕羨淡淡一笑,說不出的清冷淡漠:「事情已經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是對是錯,真相怎樣又如何,你糾結這些有什麼意思?」
顧亦懷也不知道她糾結這些的目的是什麼,想還慕羨一個清白,還是……想讓自己死的明白點?
慕羨不說,顧亦懷乾脆直接把自己心中琢磨了一路的推測,一股腦講了出來。
「那時候,是肖睿先給你寫了情書對不對?所以我提出要去追他的時候,你才會極力阻止。」
慕羨沒說話,鉛筆不知何時被握在掌心,用力攥了攥。
「你覺得他既然寫了情書給你,就絕對不會接受我的追求,你怕我受傷,怕我被拒絕。」顧亦懷盯著慕羨的眼睛,看見裡面盛滿了壓抑的悲傷。
心裡有股說不出的痛,卻還是努力忍著,一字一句道:「但你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然同意了!你驚訝,不解,然後覺得他不是真心對我,所以又想盡辦法拆散我們。」
慕羨被顧亦懷的話引導著,雖然不願面對,卻還是又想到了遙遠的從前。
阻止……拆散……確實,自己做了這些實在不能被人理解和接受的事情。
沒聽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嗎?慕羨記得,顧亦懷那天是這麼說的,話畢,留她一人孤零零站在清冷的走道里,自己毫不留情轉身走了。
慕羨沒辦法,後來直接去找了肖睿,在高考結束之後一個陽光稀薄的午後。
高考已經順利結束,顧亦懷應該不會再被失戀困擾而影響成績。所以慕羨覺得,也該是時候揭開真相,不要再讓顧亦懷蒙在鼓裡。
慕羨還記得,肖睿最初見到自己的時候很驚訝,又很開心,上來就拉著她的手問:「慕羨,你是不是同意和我交往了?」
慕羨心中困惑,她不解,對方不是已經在跟顧亦懷交往了嗎?難道……顧亦懷說的話都是假的?但是,她明明又親眼見到過他們手牽手在操場上散步,見過肖睿在放學之後送顧亦懷回家。
所以她問:「你現在不是顧亦懷的男朋友嗎?」
肖睿楞了一下,半響才回過神來,臉上帶著困擾抱怨:「是她主動追求我的,我並不喜歡她。慕羨,如果你同意跟我交往,我保證,馬上離顧亦懷遠遠的,再不和她有任何的交集。」
果然……顧亦懷是被人耍了啊。
慕羨覺得心疼不舍的同時,還有點淡淡的酸澀。自己默默喜歡了這麼多年的人,卻非要不予餘力去追求別人,哪怕,是像現在這般被人愚弄也在所不惜。
難道說,當真是越得不到的東西才越好嗎?
「不喜歡就不要隨便玩弄別人的感情,希望你以後離顧亦懷遠一點。」
慕羨看著肖睿留下句警告,轉身欲走。
「等等!」肖睿去抓慕羨手臂,卻被她飛快躲過了,同時臉上閃過一抹嫌棄,冷冷地問:「還有什麼事?」
「是不是我離開她,你就能同意和我在一起?」
慕羨疑惑,更覺得好笑:「我說過嗎?我不喜歡你,為什麼要和你在一起?而且,這和你離不離開顧亦懷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
慕羨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聽見肖睿大言不慚的說:「你不同意和我交往的話,我又為什麼要放棄現在的追求者,這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好處?慕羨擰眉:「你把感情當什麼,交易嗎?我來請你放過顧亦懷,就要拿自己做交換?這也太可笑了!」
顧亦懷為什麼會喜歡這樣的人?慕羨百思不得其解。又或者,她只是被對方俊朗的外表迷惑了,而沒有看清楚他的真正面目。
慕羨看著肖睿的眼神,變成了赤露的厭惡,像是在看著滿地爬的老鼠和蟑螂。
「我不可能同意和你交往,也不會再要求你離開顧亦懷,我會直接去把真相告訴她!你以為她知道你腳踩兩條船的情況下,還會願意繼續和你交往嗎?」
雖然自己這條船還沒被他踩在腳下,但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這種行為也足夠叫顧亦懷像自己一樣排斥和厭惡。
慕羨有信心,她一定能說服顧亦懷離開肖睿。
只是,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話都還沒有說出口,顧亦懷卻先滿臉怒氣拿著一疊信狠狠摔了自己滿臉,目藏狠厲,聲音寒利似劍。
「慕羨,你太過分了!」
「慕羨,你明知我喜歡他,還寫這些言辭露骨的情書勾引……你可真叫我覺得噁心!」
「慕羨,我真希望從來都沒認識過你,這輩子也再不想見到你!」
大雨里,慕羨顫巍巍舉起沾著自己鮮血的信紙,努力的去辨別。
可多麼奇怪啊,那上面一筆一劃果真是自己的筆跡。但是,這怎麼可能呢?我明明沒有做過,明明……寫情書告白的那個人是肖睿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慕羨一遍遍的看,絞盡腦汁去想,直到信紙被大雨泡糟,糊成了一團才得出個結論:或許,是肖睿模仿了自己的筆跡,這樣不止能把他自身問題推得一乾二淨,還能順便將自己一軍,一舉兩得!
應該去找顧亦懷說清楚,對,現在就去!
慕羨跌跌撞撞向外走,只是顧亦懷還沒找到,自己倒先倒下了。
膝蓋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在大雨中不管不顧淋了半個多小時的身體,齊齊發作起來,慕羨高燒不退進了醫院,足足住了半個月才好。
期間她沒見到過顧亦懷一次,後來才從乾媽口中得知,顧亦懷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跑去了鄉下外婆家。
慕羨住了半個月醫院,顧亦懷則直接在鄉下住了一個假期。
臨開學的最後一天顧亦懷才回來,收拾了簡單行李之後就準備踏上遠去他鄉的路程。那是個很遠的城市,慕羨只聽說過,卻沒見過,更沒去過。
她站在陽台上默默看著顧亦懷上了計程車,她要去車站了,此去,再見不知道又會是什麼時候。慕羨想去跟她說句道別的話,想懇求她不要再跟自己慪氣,想叮囑她千萬不要忘記給自己打電話,不要忘了……要想她……
可她最終沒動,隻眼睜睜看著顧亦懷毫無留戀上了車,然後絕塵而去。
風裡沒有沙子,淚卻下來了……
沒有顧亦懷的這個假期里,慕羨想明白了一件事,即便告訴她信是假的又能怎麼樣,難道,顧亦懷不會反過來懷疑,自己手中所謂肖睿寫的情書也是假的嗎?
她不信你這個人,說多少都沒有用。
眼睛突然有些濕潤,慕羨微微晃動一下,避開了顧亦懷的視線。
「那些事我早忘了,你的報復也已經成功,還苦苦揪著這些幹什麼?」既是被成功勾起了回憶,就免不了心生哀怨和苦澀,慕羨才覺得,喜歡她的這些年,日子過的可真是不堪,被誤解,被傷害,還不全是因為自己在感情中處於劣勢嗎?
愛情中,總是先愛上的那個人比較吃虧。
是我先愛上的,沒關係,我認。可為什麼當你知道這份愛存在的時候,不選擇去好好珍惜,反而要惡意利用,再一次選擇來傷害呢?
也許是愛錯了人……顧亦懷,她當真不值得自己這樣付出。
慕羨越是選擇逃避不說,顧亦懷心裡的恐慌就變得越大,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是不是……當年肖睿讓我看的情書全是假的?我聽說他找人偷走你的功課複印,所以,那情書的筆跡也是找人模仿的對不對?」
是或者不是對現在的慕羨來說真沒有什麼意義。
如果在沒有計劃這件事發生之前,她也想過,若是哪天忍不住要向顧亦懷告白的時候,就把當年真相再解釋一下,過了這些年,她對肖睿的感情應該早淡了,或許能心平氣和聽自己說,也能理智去分析。
那時候是希望解了她心中的結,說不定自己愛情開花結果會多一分可能。
可現在呢?慕羨搖頭:顧亦懷絕非良配,自己也不想再跟她有任何情感糾葛。
「可惜情書早不在了,」慕羨竟然能語氣輕鬆看著顧亦懷笑,不糾結就能做到不在乎,再覺得不能忍受的事,也都可以坦然面對。
「你沒辦法再去印證它的真偽。」她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其實又何需印證呢?顧亦懷心底清清楚楚知道答案是什麼,缺的,不過就是慕羨一句肯定。
「所以是真的對嗎?我早該想明白的……你怎麼可能去做那樣的事……」
顧亦懷後退一步,腳步踉蹌跌坐在了床上。
「是我誤會了你,還心心念念著因為這件事去報復你。其實從頭到尾錯的都是我,受傷害的也全是你一個人……」
顧亦懷雙手掩面,說不出的後悔和心傷。
可那又怎麼樣呢?搞得清楚明白只不過又往自己身上添了一宗罪,心中對於慕羨的愧疚也更深了幾分。
這罪還贖的了,慕慕的心還追得回嗎?
慕羨很平靜,傷疤真被挑開了也好。與其藏著掖著總沒有徹底痊癒那天,倒不如大大方方晾在陽光下,至少疼過之後,慢慢會長出新的血肉,煥然一新也說不定。
日子還在繼續,慕羨身邊倒突然安靜了幾天。
顧亦懷接受不了自己劣跡斑斑的過往行徑,跑回家抱著她老媽痛哭流涕的懺悔。顧亦懷她媽聽完,恨不能當場把好多年都沒用過的雞毛撣子找出來,再次抽的顧亦懷滿屋亂竄。
造孽呦,自己這是生了個什麼女兒出來?
當年的事,她倒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那時候只覺得奇怪,沒明白是什麼情況,現下卻一清二楚了。
「我說那年高考結束之後你怎麼一聲不吭跑去鄉下外婆家了呢?慕慕也突然就病了,足足在醫院躺了半個多月。」
顧亦懷她媽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心疼,自己那個自小捧在手心呵護著長大的乖巧幹女兒,怎麼突然就不小心摔傷了,腿上碗口大的傷,汩汩流著血,染紅了手腳和衣服,觸目驚心。
靜靜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時候,臉色比身上的床單還要白,只高燒時才會透出抹詭異的緋紅,卻不止不能讓人放心,反而越發擔憂起來。
每天失了魂兒似的躺著,不動不鬧,也不開口說話,木偶一樣,沒幾天人就瘦了一大圈。
顧亦懷吃了一驚:「您說慕慕生病了?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那天你抽了瘋似的,冒雨回來連澡都不洗就開始收拾行李,然後叫你爸送著去車站了,犟的一根筋,攔都攔不住。我也是在你倆走了沒多久,接到慕慕她媽電話才知道的,兩人著急忙慌把她送去了醫院。」
「唉,你都沒看見,慕慕那血流的,把我和你乾媽嚇得夠嗆,偏巧那時候你乾爸又不在家……」
「慕慕她怎麼就……」
顧亦懷她媽白她一眼:「摔傷了膝蓋,也不知道是在哪兒弄的。幸虧沒傷到筋骨,否則可不是鬧著玩的,分分鐘能瘸了腿。」
膝蓋……顧亦懷想起兩人溫存的時候看到過,那麼大一個疤,看起來頗有些猙獰。自己只盯著看了會兒,慕羨就躲閃著拿手去捂,還支支吾吾著解釋說是大學體育課上不小心擦傷的,問她,是不是很難看?
卻原來,那傷是這麼來的。
顧亦懷突然覺得心如刀割,呼吸不了。自己不僅是傷了她的心,還……在她身上留下了這麼個不可磨滅的印記。其實慕羨每每看到那傷疤,就會回憶起當年怎樣被自己誤會和傷害,會痛不欲生的難過吧?
虧得自己還沒心沒肺,調侃她:怪不得從來沒見你穿過裙子,原來是怕出醜啊。
隱約記得,慕羨聽到這話時愣了下,臉色黯然很久才強顏歡笑說了句:「是啊,那麼丑的疤,怕被人見了笑話。」
說這話的時候,她心裡在滴血吧?
明明是那麼一具潔白如玉、完美無瑕的嬌軀,卻因為這道疤有了瑕疵。偏偏製造出這不完美的那人毫不自知,還有臉去嘲笑她?!
顧亦懷心口壓了塊大石頭,憋悶的難受,真是恨不能立時拿個刀子戳上幾下才解氣。
原來在毫不知情的時候,自己已經傷害了她那麼多。
憑什麼,還帶著不甘去「指責」她:慕慕,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又拿什麼,去奢求對方的原諒。
顧亦懷記得自己大言不慚的說過:慕慕,我不相信你能說不愛就不愛了,你肯定還愛著我的,你的愛,哪能如此容易就收回去了?
容易嗎?不容易啊。每次受到誤解和傷害就收回去一點,這麼多年,即便再熱的心也被傷了,寒了,不剩一絲溫度。
即便眼下把自己的心掏出來,也不能去彌補曾經對她的傷害。
顧亦懷失了心神,亂了方寸。被傷到體無完膚的慕羨,還怎麼可能敞開心扉、重新接受自己?
顧亦懷她媽也終於看不過眼,沒好氣的瞪著自己女兒道:「小亦,就當媽求求你,別再禍害慕慕了成嗎?不是說有個姓應的小姑娘喜歡慕慕,對她很好嗎?我看她倆人就挺合適,比你強。」
「媽……」顧亦懷眼角還掛著沒來得及掉下來的淚珠:「您是我親媽嗎?」
「是你親媽就能包庇你啊?!都不看看你做了些什麼事,現在是你乾媽還不知情,要是知情,得,我看她能幫我打死你。」
「媽,我心裡正難過呢,您能不能不火上澆油?」
顧亦懷她媽不服,直接一瞪眼:「那油是我澆的嗎?還不全是你自己一手作出來的,怪的了誰?!」
「我……」
顧亦懷啞口無言,沒了話。耷拉著腦袋蔫蔫坐著,心灰意冷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