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提及月事,翎花不由得重溫當時回憶,臉只有更紅辣。
「才不、不是,師、師尊,吃飯。」翎花猛低頭,奮力盛飯,一直舀一直舀,一匙又一匙,直到碗中尖成一座小飯山。
「翎花,夠了,師尊吃不下那麼多。」他若不阻止,她恐怕打算在他碗里迭出群山萬壑。
翎花紅著頰,鏟回一半飯量,雙手奉上飯碗:「師尊請用。」接著她又拿另個碗,為師尊舀湯。「湯是高爺爺送的,野菇味道真香。」她記得師尊頗喜愛這道清淡素湯,舀多少便喝多少。
天氣若晴朗,師徒倆習慣藤棚下用膳,今日白雲厚密,掩去大半片青空,陽光不炙熱,暖暖的,很是舒適。
「你也快吃,我自己來。」他按下那雙忙碌替他夾菜的手,要她坐下。
掌心熱暖,大大包覆著她,她膚色曬得快比師尊還黑,師尊白白凈凈,指掌孅與,不像她,拉弓射箭耍大刀,練出好多厚繭,師尊說不定比她細皮嫩肉哩--翎花莫名自卑了一下下--再看一眼自己碗里飯量,已是師尊一倍,按慣例,這樣的分量她會吃兩碗……薛翎花,你是豬嗎?!
偏偏肚皮還真餓,咕嚕嚕催促她快快進食。
「多吃些。」師尊夾塊鹿肉到她碗里,翎花含淚吃光光,嗚,這肉也太下飯了呀呀呀!
「……師尊,我們每天都等著被左鄰右舍餵養,根本只需要準備一鍋飯,其餘菜肴全是別人送的,大家待我們真好。」
「你不喜歡?」
「不會呀,雖然這麼麻煩大家很不好意思,可是我喜歡這村裡的每個人,他們好善良、好熱忱,也好照顧我們……害我每天都在傷腦筋,該如何回報鄰里,禮尚往來。」
「你有此心意就好,他們不會太介懷,你儘管放寬心,接受大家的好意和疼愛。」
鄰人的熱忱,師尊總是淡然以對,不回禮,不致謝,可有可無,不若她,老感覺虧欠。
「師尊知你心存感恩,這未嘗不是好事,不過爬樹摘野果分送,或是替人伐竹子架圍籬,都要當心自己安全,量力而為,好嗎?」師尊擱下竹箸,輕搭她的肩。
「嗯,翎花明白。」她乖巧應允,回以甜甜笑靨。
用完膳,她替師尊沏茶,師尊獨坐濃蔭樹下,桌上一盤石棋,並無對手共奕,攻與防,皆僅有師尊一人參與。
「師尊,翎花陪你下棋吧?」獨自一個人,看起來好寂寞,她不想師尊置身於那種氛圍中,即使師尊渾然不察,她看了,心會微微發酸。
「……你棋藝太糟,師尊不想與你下。」太無趣,浪費他時間,又被她蠢棋路給氣到不悅,連故意讓她,她還能慘輸不如不自找麻煩。
嗚,師尊幹麼這樣直白,棋藝糟她也不願意呀,她就是對棋子這類小玩意兒沒轍嘛。
「坐一旁看著吧。」他不阻止她的陪伴,翎花喜孜孜坐在石桌對邊,看師尊一人分飾兩角,自己與自己對奕。
棋盤間的廝殺鬥智,翎花並不擅長,她腦子一直線,學不來迂迴思考,什麼布局什麼進退,在她看來,著實是麻煩事,但師尊很愛下棋,有時一盤能下個十天半月,分不出勝負,師尊卻樂此不疲。
看師尊探指挪棋,為何走那支,又為何那樣下,她半點也想不透,只覺得師尊手指真漂亮,修長乾淨,如玉般溫潤無瑕。
她雙手托腮,著迷瞧著,看似專註於棋盤間,實則眼中再無他物,只有師尊的手。
風好暖,輕拂臉上,溫柔怡人,翎花想象著,一陣陣微風,就是師尊的碰觸,翎花感覺自己變成貓兒一隻,被梳毛梳得太舒服,忍不住眯起眸,在午後涼風包圍下,漸漸睡沉。
當翎花意識一遠離,周遭鄰舍瞬間化為飛灰,消散得無影無蹤,鄰人的交談聲歸於死寂,棚架上的花草,轉眼凋盡……
獨存枯樹之下,她與他。
他依舊靜思下棋,不為周身環境所動搖,她已然伏在石桌睡去。
這裡的一草一花,一人一景,全是為她而生的幻,她醒時存在,她睡后消失,一切,回歸虛無。
【第四章外來客】
翎花替高爺爺劈完一把柴,再轉往王大嬸家綁竹籬,最後爬上楊伯伯家修理屋頂,一整個早上的時間便就消磨完畢。
毫無意外被鄰居們塞來三大藍食蔬,今天午膳也有著落,籃里的湯盅還熱著呢。
她趕著返家,要給師尊吃熱菜喝熱湯,使上了輕功,半跑半飛躍,踩過鄰家屋檐,身輕如燕般利落。
她與師尊住在村末,臨山而立,與鄰舍有段距離,並不特別遠,最多就是多爬一條小石徑的差異。
師尊不喜吵鬧,那種鄰人相隔一道籬笆,方便互串門子,借借鹽油的景緻,鮮少發生在他們家。
翎花踩上小石徑,嘴裡默念拳路,旁側草叢傳來沙沙作響,她慢下腳步,偏頭望去,草叢搖晃弧度漸大,不似小兔小獐子,而是體型更大的--
「喝!」翎花往後躍開,竹藍掛手肘,雙拳擺出備戰姿態。
可那動靜,瞬間又沒了。
她心生狐疑,盯著那處看,沒敢魯莽上前,敵不動,我不動,大家都別動。
可翎花畢竟耐心不若師尊強大,靜候片刻,內心已經動搖,試圖踩前一小步,伸長脖子往草叢後方偷瞄……似乎有團灰色物體,是狼嗎?
物體驀地一動,翎花縮回腳步,拳兒握更緊。
「救……救命……」細弱呢喃,混在沙沙風揚聲中,不甚清晰,翎花也只來得及捕捉到最後那個「命」字。
確定了發出微弱求救聲是人非獸,翎花立馬撥開草叢查看,一時之間,忘了有時人比獸危險無情的教訓,發現一名受傷男子倒地。
他渾身遍布大小擦傷,左額側撞破一處傷口,肩胛更被一塊尖石貫穿,鮮血直流,濕濡大半衣裳,應該是從山頂跌落導致。
興許是察覺她的靠近,自知有人能搭救,男子無須強撐,眼一翻,厥死了過去。
「喂,你怎麼樣了?!喂--」翎花喊了幾聲,他動也不動,她探他鼻息,仍探得一絲淺溫,人是還沒死,不過再拖延下去,一腳都踩上奈何橋了。
人,她是一定會救的,不能眼睜睜任他死去,可……怎麼救呢?
師尊斷然不樂見她撿人回去,師尊性格有些……孤僻,別說陌生人,她上回拾了條小白犬,悄悄藏在後院,理所當然被師尊發現,罵是沒罵她啦,可師尊臉上也看不出半絲喜色,她自我解讀,那應該是不悅。
「不行,再考慮下去,這人有救也會變沒救,之後的事,之後再來煩惱吧!」她作好決定,奮力背起男子,顧不得此刻挪動他,是否具有危險,將人帶回後院的小柴房安置。
見她回來,白犬搖尾上前,纏著在她腳邊打轉。
翎花背人背得微喘,沒空像往常那般,揉著牠的腦袋玩,只能動嘴安撫牠:「胖白乖,先去一旁,不要叫,千萬不要叫,別把師尊給叫來了……」
這隻白犬,撿回來時隨口給牠取了名叫小白,養著養著,再喊牠一聲「小」,都要對不起「小」這個字兒了,牠橫著長的速度,翎花險些以為自己根本錯把幼熊當小狗。
「嗚嗷嗷嗷。」聽見師尊兩字,胖白很靈性,降低了音量,牠比她更害怕師尊來嘛。
入了柴房,她放下男子,清出柴堆後方一小處空間,扶他躺平,胖白好奇直盯著人瞧。
「師尊在前院嗎?」
「嗷。」胖白點頭。
「那我爬窗去拿藥箱,你顧著,我馬上回來。」翎花風也似地又颳了出去。
胖白乖巧坐定,毛茸茸狗尾搖掃,在地板上唰唰有聲,受傷男子似有所感,食指微動,但也僅只那麼細微一顫。
她很快返回,手裡抓來一大把乾淨布巾和藥箱,又到井邊打水,替男子略洗傷口、挑碎石。
習武之人,簡易的包紮止血難不倒她,但他是否傷及其它地方,她非醫者,幫不上忙,只能祈禱他額側的血口全是皮外小傷,別撞壞了腦……
花費半個時辰功夫,總算包里完畢,該止的血,也都止住了,再喂他含下一粒活氣丸,幫助消散氣滯血凝,若當真摔出內傷,起碼勉強能調解。
「我能做的,就只有這樣了,其餘的,看你自己爭不爭氣……」雖知道昏迷之人聽不見她說話,她仍是字字低喃,幫他蓋上一床舊被。
呀!已經這麼晚了,師尊的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