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安陽王膝下有一女,乃正室所出,金枝玉葉且涉世未深。虞生模樣三分肖似虞淮,翩翩少兒郎剛中科舉,風頭正勁,往年邁朝臣裡頭一戳,俊俏得很是顯眼。兼之他二者確有幾分妙不可言的緣分,虞生有意接觸之下,短短數面便換來她芳心暗許,如此順風順水,連他自己也覺得容易得出乎意料了。
原本按這個發展,尋著靠山指日可待。差就差在北方忽然有叛亂起,毗鄰的榮國蠢蠢不安,數次挑釁激怒了聖上,當今的聖上乃果決之人,大掌一揮,要戰便戰吧。
這句話落下,要領兵前去鎮守邊疆的正是安陽王。
安陽王早對虞生人品有所耳聞,奈何掌上明珠為色所迷,痴心不改。他便來尋了虞生,直截了當道給他三日時間思索,若想做他安陽王府的女婿,不求他有領兵之才,至少要上過戰場,曉得爵位來之不易。他若肯,安陽王便去同聖上請旨,叫他作為文臣謀士隨軍一同去邊疆。
這樣的考驗來得太過突然,虞生措手不及,慌沒了神,他哪裡能受得了戰場馬革裹屍的殘酷!可安陽王府的靠山唾手可得,他哪裡又捨得放棄。再說,真若放棄了,那安陽王府的人又該要如何想他。
滄笙趴在屋檐上不動聲色聽完了整個牆角,嗤笑兩聲,翻身跑進了東院。
……
滄笙總可惜虞淮不能跟著自己出去晃蕩,所以每回回來都會同他將自個在外頭做了些什麼,今日回稟的主要內容便就是她方才聽到的那個牆角了。
「可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滄笙搖搖她買來的小團扇,「叫他吃些教訓也是好的,傲得沒邊了,每回回來都要來咱們這臭顯擺。」一頓,「就是不知道他這樣折騰可會影響到咱們?」
虞淮懶洋洋半卧在躺椅中,內心複雜地舉著她給他帶的禮物——美人扇瞧:「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罷。」
滄笙皺起眉:「那他肯定會連累咱們。」
虞淮細細望了一會她在意的模樣,不知是什麼心理作祟,瞧著她,輕輕落落地笑了:「你有什麼可擔憂的,你是仙,總不會被一個凡人拖累。」
滄笙思忖了一會,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她的在意就像是看話本裡頭的故事,若是喜歡的人沒了圓滿的結局自然會掉上兩滴眼淚,可轉眼也就能放下了。
虞淮就是她在話本裡頭喜歡的人。
這話心裡想想就好,說出來就太傷人了。
於是訕訕地笑:「我怕你會被拖累啊……」
虞淮斂眼,將美人扇一收,並不作聲了。
……
隔日,當一位妙齡女子明晃晃的走進東院的時候,日光明媚。清涼樹蔭下,虞淮正在小憩。刺目的陽光在他身遭遷就地柔和了幾分,白衣勝雪,眉眼處萬般風華。
滄笙化作石頭的模樣卧在草堆裡頭,茫茫然望向定在門口的人,不曉得這是何處來的侍女,生得倒是頗為好看的。
滄笙將人心看得懵懂,不曉得一件事的解決法子並非只能是正大光明的,下面的九曲十八繞太多,她還沒來得及學到。
只見那女子怔神一般在院口愣愣瞧著虞淮,直待園林那頭傳來臨近的人聲才幡然醒悟,慌慌張張逃遠了。
人一走,虞淮長睫輕顫,淡淡然睜開了眼,露出眸底靜如止水的墨黑。
滄笙察覺到他醒了,幻做人形在他邊上蹲著:「方才有個小美人闖了進來,可惜你並沒有瞧見。」
虞淮聽出了她語氣中真心實意的可惜,捏了捏眉心,緩緩道:「往後會見著的。」
滄笙有時候都分不清她跟虞淮到底哪個是仙了,簡直神機妙算。這話擺在這,兩日之後她便重新見著了那個小美人。不同的是她這回衣飾講究了許多,錦衣華服襯得人嬌嫩富麗,前後簇擁著人,瞧上去莫名帶著點洶洶的氣勢。
虞生也在那簇擁的人群中,面對小美人的時候肩膀有些不自覺的耷拉,整個人氣質都因眸中的怯弱而削弱了幾分。隔著人晦澀望一眼虞淮,眸色複雜難辨。
小美人的下巴微微抬高,仰著音調,似要顯出一份強勢來,眸光卻粘黏在虞淮的身上,悸動不安卻非要掩飾的模樣格外的昭然:「虞生道,那些個情詩都是你同我寫的。你做什麼非要他頂替你來見我?」
滄笙此刻若是人形,嘴巴必定張得能塞下整個饅頭,這是潑得哪家的狗血?虞淮幾時還給她寫信了?
虞淮彼時正在觀棋局,聞言抬頭,墨發順應動作自耳邊垂下,平添了三分溫柔。面容之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矜貴而清雋。執棋的手姿態優雅停頓了片刻,穩穩落下。垂眸的同時,掩蓋了眸底卷積著的淡薄倦意:「若非讓他前去頂替,郡主以為,我這病弱的身子還能如何呢?」
言語中似有若無的不甘,彷彿一個徹頭徹尾的故事中人。
虞生臉上的笑有一瞬不穩,萬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會為他解圍,接手了這燙手山芋。
滄笙則是納悶,他絲毫辨不出虞淮言語、眸中的溫柔是真心還是假意,不禁猜想難不成是她不在的時候,他曾經對這小美人一見傾心,還給她寫情詩了?
郡主得了想要的回饋,捏著袖口,眸中秋波盈盈:「此話當真?」
虞生突然掃了郡主一眼,不知為何想要發笑。當華夫人告訴她可將郡主甩手給虞淮的時候,他還覺著全然行不通,同華夫人辯解,「就算虞淮生得再好,郡主也已經傾心於我了,那情詩只要稍作查一查字跡便可以曉得是出自我之手,何以見得她就會主動放棄我呢?」
當時的華夫人道:「人心若變,最缺的就是借口,至於是否真實牽強,她忙著擺脫,斷不會計較太多。你與她兩三面的情誼,至多也是建立在皮相上。若她對你感情不深,又相中了虞淮,自然會順了你給的台階下的,轉朝著虞淮去的,咱們便賭上一賭罷。」華夫人作為虞生的親娘,也曉得虞淮與虞生的皮相之比,宛如正品與贗品之別。虞生與郡主之間,不過是小兒女隔著小宴的明艷燈火,不期然四目相接,看對了眼罷了,哪裡是真正的感情。
虞生想要賭對了脫身,可真脫了身又有種荒誕的挫敗。他掏盡心思討人歡喜,最終卻抵不過人家回眸一瞥。
郡主輕聲呢喃,以為迎來了皆大歡喜,可虞淮沒有配合她多說兩句情話,態度並不熱絡。只得她來主動促成:」身子不好又如何,我王府多得是珍惜的藥材與有能力的大夫,自然會將你治好的!「郡主如今是一腦子栽了進去,哪怕搬空家裡的珍葯,也想要換回這麼個人來。
「郡主有所不知。」虞淮揚了揚唇角,寂黑的眸底因這一抹笑意而淬上溫柔的星光,篤定而平靜,「我的病,無葯可醫。」
滄笙難以想象,他會用這樣溫柔的表情與聲線,說出這樣於人於己都分外殘酷的話。
郡主呆愣愣地紅了眼眶,良久,無法接受似地轉身飛快跑出院去。那簇擁著她的一大幫子人自然也都離開了,前一刻還熱鬧非凡的東院即刻冷清了下來。
虞淮仍望著人離去的院口,眸光淡下來,不言不語。
「你是在我不在的時候,喜歡上她了嗎?」滄笙沒有幻出人形,仍悠悠然卧在他的心口,有種獵奇般的興奮感,「你寫的情詩會是怎樣的呢?可以念來我聽聽嘛?」
他答:「沒有。」不至於是斬釘截鐵的篤定,甚至於沒有音調的起伏。滄笙聽他的心跳,平穩如常,看來說的是真話。
滄笙靜了一會,這才想明白他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有點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你不要總是這樣委屈自己成全別人。顧全著那個虞生小人,他也不會記念你半分的好。你若覺得心氣不順,我今夜就去把他抓了吊在房樑上打一頓好了。」
虞淮道:「我沒有生他的氣。」
他這人簡直好過了頭,給人甩了鍋都能不計較嗎?滄笙揚調啊了一聲,腦中迅速一過,「怎麼,那小郡主瞧著挺美的呀,雖然顏控且花心了些,但你有這個資本怕什麼呢?誰還能搶得過你呀。」
「那你呢?」虞淮指尖輕輕觸上心口的玉墜,每回他想要滄笙幻做人形,都會如此碰碰她。
滄笙會意,幻做人形后,在他椅邊的草地上坐下,「我怎麼?」
虞淮居高臨下,垂眸淡淡睨著她:「顏控?花心?還是鐵石心腸?」
滄笙指尖上卷了一圈的草葉,揚起頭來,正好與虞淮四目相接。
她眯了眯眼。將他的話認真思忖過後,鬆開草葉,朝後仰倒些,拿胳膊支撐著身子,審度般細細地看他。看他如瓷如玉的細膩膚色,看他如緞如潑墨的發,眸光從潛匿山水的眉眼滑到如峰的鼻樑,最終停落在他色澤偏淡的薄唇上,凝滯不動了。
秀色如斯,若可餐啊。滄笙不自覺輕輕咽了口口水,略有些羞澀道:「被你發現了,我顏控啊,比那小郡主還要嚴重數倍的那種。沒見我格外喜歡你嗎?」
虞淮因她吞咽口水的小動作眸底輕輕一顫,耳根頓時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