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章
不死城的第四層,是不死城城主所居之所。千餘年來,從未有人能夠踏足。因而,也鮮有人知,不死城的第四層,是一座飄浮在空中的小島。
小島遠看呈菱形,四周為白雲所繚繞,島上仙鶴翩翩成群。小島的正中,聳立著一座桂殿蘭宮,神霄絳闕,珠窗網戶,好似九天之上的仙宮。宮殿之外,是鬱鬱蔥蔥的樹,奼紫嫣紅的花。還有一掛飛瀑,從浮島上直瀉而下。
遠遠地,從殿中傳出清麗婉轉的笛聲。一隻小小的雲雀本來靜靜地棲在一棵綠樹的枝頭,聽到笛聲,抖了抖翅膀,撲的一展,便循著笛聲的方向飛了去。
那殿中紗幔層層,隨著清風輕輕地起落,伴著笛聲柔柔地飄蕩。這隻小小的雲雀撲扇著雙翅,輕盈地穿過一重又一重的紗幔,飛入盡頭處的一間偏殿。
偏殿之內,擺放著一張寬大氣派的紫檀雕花架子床。床沿之上,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他左臉之上覆著半張妖冶的面具,一襲煙青色長袍,懶懶地斜靠在床架上,一隻腿曲起,手上拿著一支短笛,橫在唇邊。
雲雀繼續撲扇著翅膀朝男子飛去,繞著他飛了一圈,落在他的肩膀上,乖巧地一動不動,像是在聽他吹奏。
男子彷彿沒看到這隻雲雀,仍舊面不改色地吹笛。直到一曲終了,這才扭頭,瞟了一眼立在自己肩頭的雲雀,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小雲雀,聽得這麼認真,你可聽懂了?」嗓音慵懶,帶著些痞氣。
雲雀自然是沒有回應的。
男子淺淺一笑,道:「罷了。聽不聽得懂又有甚麼干係?她也常說聽不懂,可是,卻偏偏喜歡聽。」說完,頭向另一側一轉,低頭看了看身邊,眼光之中脈脈含情。
在他身邊的床上,閉目躺著一個女子,一襲月牙色衫裙,面若芙蕖,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沉睡,胸部卻看不到因呼吸而產生的起伏。
他將短笛納入袖中,伸手逗了逗雲雀,「去罷。我要和她說會兒話,不能讓你聽到,不然,她會不高興的。」
雲雀像是聽懂了他的話,輕盈地將翅一展,從他的肩頭騰起,撲扇著飛了出去。
他等雲雀飛走,俯下身,將躺著的女子扶起,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拇指沿著她雋秀的眉輕輕地一劃而過,溫柔地親了親她緊闔的眼瞼。
「這雙眼睛,要到何時才會睜開,嗯?」他閉上眼,在女子的耳邊低聲呢喃,「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小杏花。」
被他擁著,沒有一絲生氣,沒有半分氣息。
她沒有回應,也不會有回應。
他繼續對她傾訴,語調溫柔款款,柔軟得像一汪泉水,「小杏花,我今日,又見到他了。他和你,長得可真是像啊。」他感嘆了一聲,「他和你一樣的眉眼,就連性格脾氣,也那樣像你。一樣的傲氣凌人,也一樣的喜歡生氣。一不高興,就板著臉。」
他在她頸窩處留戀地蹭了蹭,「也和你一樣,不要我。他心裡,只肯認那狗東西當爹。」嗓音瓮聲瓮氣,透著無盡的委屈,「小杏花,他不認我,你卻不能不要我。我早就想明白了,是我不好,從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不喜歡我的身份,那就不要它。你不喜歡我做這個城主,我不做便是。你不喜歡我的那隻眼睛,我如今日日戴著面具將它遮住。等你回來,我便拋下這裡的一切,帶你遠走高飛,好不好?」
「我等了這許多年,三十年前沒能做成,這一回是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回來的。我們一家,這就要團聚了。小杏花,你高不高興?」他抬起頭,看著她緊閉的雙眸,像是真的在等她的回答。良久,懶洋洋地直起身,散漫地一笑,「我將那丫頭的身體交給他,他為了留持那丫頭的身體,已經喚醒了體內不死族的本靈。不過,這還不夠。不認我?由不得他。」
他將她抱起,「好了,小杏花,是到了收網的時候了。跟我去龍未山走一趟,我們再去會會容子修這個小人。」優雅淺笑的面容上忽然浮起一抹狠色,「這回,他若是再誤我,我必蕩平龍未山,將天地樹連根拔起。」隨著最後一個字出口,小杏花的身體消失在他的雙臂之中。
旋即,他的身影也消失在殿中。
……
褚清越牽著容佩玖的手,信步遊走在他花了三十年為她而建造的小千世界中。這是一個靜謐美好而又與世隔絕的世界,拋開了塵世的喧囂與紛擾。他領著她,縮地成寸,一步百里,在如詩如畫的山水間縱情遊覽。
後來,來到一處冰封雪飄之地,銀裝素裹,惟余莽莽一片。
龍未山四季氣候宜人,一年到頭的春光不斷,容佩玖此生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雪景,歡喜得不行。陡然望見這白茫茫的一片,「呀」地驚呼一聲,一下便掙開了褚清越的手,提起裙角便朝前跑。
她像是一隻歡快的小狗,在雪地里撒著歡。一身赤色殺修袍隨風舞動,宛若白茫茫的天地間跳動著的一團火焰。
跑著跑著,便彷彿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她還是個小不點,父親也還在,她的心中沒有愁苦,也沒有煩惱,無限自在。
不知不覺間,跑得遠了,遠到褚清越的玄色身影變成了雪地里的一個黑點。她停下腳步,轉身遙遙看著那個黑點。
她朝他招了招手。起初,黑點並沒有動。
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閃現在她面前,帶起的風將空中飄灑的雪花捲成了一道又一道的旋兒。
她窺窺他,他的臉色彷彿不大好。
「怎麼了,褚清越?」容佩玖問道,前面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變臉了。
他定定地看著她,不說話,臉色依然不好。
容佩玖牽起他的一隻手,搖了搖,睜著無辜的雙眸,「怎麼了嘛?嗯?誰惹你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她,那眼神明白無誤地告訴她,惹到他的正是她。
「我?」她指指自己,不敢置信,她甚麼都沒做啊。
「你一高興,就不管我了?」好半天,他幽幽的聲音才響起,語氣之似乎有道之不盡的委屈,「以後,不要突然放開我的手。」
容佩玖只覺得心一軟,踮起腳,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知道啦,褚清越,以後,我不會突然放開你的手。」
褚清越的面色柔和了些,任她的手在自己的頭頂摸來摸去,「還有,不要離我太遠。」
「這就叫遠了?」她垂下手來,「難道要讓我天天黏在你身上不成?」
他捉住她垂下的手,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認認真真地道:「是。我恨不得將你時時刻刻掛在身上,又想將你一直裝在我的識海里,再也不放你出去。」
她忍不住笑了。她自己是個直爽的人,向來不喜歡七彎八拐、別彆扭扭的形容。但這彆扭的姿態,在褚清越做來,卻不會讓她有絲毫的不適。「好。不過,太遠是多遠?你給我定個標準?這樣,我心裡就有數了。」
他慢吞吞道:「不出一丈。」
她歪著頭,不由得想起在迷宮城和廢棄古城內的情形,他也總是離她不會超過一丈之遠。遂疑惑道:「為何是一丈?」
他揉了揉她的頭髮,「睡了一覺,好像變得更呆了。這麼簡單都想不明白?」看看她仍是一臉迷糊,無奈地笑了笑,解釋道,「一丈之內,是為夫。」
容佩玖恍然大悟,沖他明媚地一笑,「好,褚清越,我答應你。不過,你說你是我的夫君,那我大姐呢,她又算怎麼回事?」含笑看著他,揶揄道,「還是,你也想享那齊人之福?」
「你願意?」不等她答,他又道,「你願意我也不願意。我求娶容舜華,本就是為了你。你既然回來了,這樁婚事自然不作數了。」
「為了我?甚麼意思?」她不解地看著他。
「這要問處塵長老了。」
「這事和處塵長老也有關係?」
「嗯。」褚清越點了點頭,「你等找到他,便讓他給你個說法。問他為何定要我求娶容舜華,才肯將你的下落告訴我。我找了你三十年,卻沒想到,你就在龍未山。」
容佩玖的眉頭緊緊蹙起,愣愣地站在他面前。她對於三十年前的記憶仍是一片空白,卻又想不出處塵長老與此事的干連。
褚清越抬手在她擰緊的眉間揉了揉,「大好的時光,想那些不想乾的事情做甚麼?」
她剛從怔忪中回過神,便順著他的話問道:「那你覺得,大好的時光應該做甚麼?」問完,聽到他柔情似水地喚了聲「阿玖」。
「嗯?」
「帶你走遍東陸的千山萬水,這是我當年對你的承諾。到今日,已經兌現了。而你,卻還欠著我一樣東西。」
「我欠你甚麼?」
「你與我的洞房花燭夜,你欠了我三十年。」他的語氣,就如同一個深閨怨婦在控訴負心人。
容佩玖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笑,爽快道:「我回來了呀,這還不容易?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
「不,我等不到日後。」他向前一步,欺身而上,火熱的手掌募地貼上她的冰冰涼涼的臉,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