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絕望之境
?隨著鍾無禁話音落地,楚諾所在的小屋內升起一片藍光，前方地面上出現一個三尺見方的八角形藍色光圈。
光圈裡縱橫著無數細絲般的藍色光線,每兩條細線交錯的地方都有一個極小的光點,使得整個光圈裡密密麻麻的全是光點,如漫天繁星。所有「繁星」中，以左下角一顆星辰為最亮。
不僅是楚諾,每一名參加試煉的外門弟子都在自己的屋內看到同樣的景象。每個人都看到一顆最亮的星辰，只不過每個人看到這顆星的位置都不同。
此時若是有修士站在試煉宅地上方的高空中俯視，就會發現,在整個試煉宅地被一個巨大的藍色光陣罩住,而藍色光罩的形狀正是八角形。
光罩內同樣有無數藍色光線交錯,將所有試煉屋舍聯在一起。每兩條光線交織的點就是一座屋舍,這些光線、光點的排列，與楚諾在屋子裡看到的完全一致。
無數光點燦比星辰，若此時是夜晚,俯視這片宅地的修士一定會有一種錯覺，會覺得腳下這片璀璨的大地才是真正的星空。
這時鐘無禁的聲音又在腰牌中響起：「內門試煉第一關，絕望之境。」
「此關考驗的是你們的意志力。你們看到的前方光圈是陣點，最亮的那顆星便是你們每人在大陣中所在位置。此次參加試煉的共有二十萬一千九百一十二人，此陣便有二十萬一千九百一十二個陣點。
「現在,請大家進入陣點。」
楚諾踏入光圈，坐下的剎那,光圈內最亮那顆星射出一道藍光,與楚諾的腰牌連到一起。
「演算大陣啟動,開始清點人數。」
鍾無禁說完這句后，腰牌暫時沉寂下來。演算大陣需一些時間確認二十萬弟子身份，之後真正的試煉大陣才會啟動。
楚諾凝神坐在光圈中央靜心等待，腦海里再此想起當日馬師兄對絕望之境的描述。
「那是幻境，又不是幻境。」馬師兄當時說話時，眼瞳里依舊有恐懼的影子，「那是另一個時空，在裡面的一切都真實得無法再真實。進入過絕望之境的人，沒有人會願意再提起那裡發生的事，因為在那裡，你感受到的是徹底的失敗與絕望。」
「二十萬弟子，最後只取堅持得最久的兩千人。因此你在裡面堅持的時間越長，通過試煉的機會就越大。」
「在已知的失敗和絕望面前，你依然必須堅持。當你出來后，會明白什麼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會想明白什麼是天道，而你又為何要修鍊。」
「這就是絕望之地試煉考核的意義。明知失敗也要堅持下去，即使失敗也不會後悔。修鍊之途本就是絕望與希望並存，只有經歷過絕望而不退卻的人，才值得擁有希望，才能進入第二關，希望之境。」
這時腰牌里再此響起鍾無禁的聲音，打斷了楚諾的回憶。
「演算大陣清點完畢。試煉大陣即將開啟。」鍾無禁頓了頓，似乎輕輕嘆了口氣，「你們大概多多少少都聽說過此關的兇險，對意志不堅者來說，此關或許會徹底擊碎你們內心的道境，成為你們修鍊之途的盡頭。」
「決意進入此關者，靈識注入腰牌。若想現在退出也還來得及，只要以靈識切斷那條聯繫著腰牌的藍光，陣點自會熄滅。」
退出？楚諾淡笑，平靜地閉上雙眼，同時靈識注入腰牌。誰不怕失敗？但是即使失敗她也不會後悔，她想看看自己在修鍊征途上，是否值得擁有希望。
「入境之後，任何時候若想退出，只需一念便可。現在，試煉大陣開啟，進入絕望之地。」
隨著鍾無禁低沉的聲音，楚諾眼前白光乍現，腦中一片空白。
炎熱，是楚諾重拾意識時的第一個感覺。吸進去的空氣灼燒著肺部，吞噬著血液中的水分。
楚諾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炎熱、乾燥、遼闊的戈壁灘上，身邊黑壓壓的全是手持鐵劍的修士，服飾、面目、甚至氣息都很陌生。
楚諾想起馬師兄曾說過，進入絕望之境的弟子，不知何故音容笑貌都會改變，即便是幾十年的同窗好友，彼此之間都無法認出。
楚諾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寬肩平胸，視線離地面的距離比正常時高了許多，竟然似乎是一名男修的樣子。
她又抬起雙手看了看。左手空著，骨節比自己原先的要粗大，手指修長，指間布滿細繭，的確是一雙男修的手。右手握著一柄黑鐵劍，應該是可以釋放遠程攻擊的法劍。
楚諾扭轉鐵劍，以劍背對著自己，看到劍背上倒映出的那個陌生臉龐時，楚諾愣了愣。還好，面目斯文，還算俊秀，不是滿臉虯髯的那一類。
沒有儲物袋，沒有符籙，沒有法器，沒有丹藥。
除了這把黑鐵劍，她就只有這具軀體。
地面是赤紅色的，遠處一望無際的沙礫上，東一堆西一堆矗立著嶙峋古怪的石峰。天是浩藍的，深邃得似乎會將人的神識吸進去。
楚諾蹲下身，掌心按在地上，清楚地感覺到尖銳、滾燙的沙礫。果然是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世界。
「喂，老滑頭，我怎麼覺得好象回到萬年前了？」楚諾靈識中突然冒出一個熟悉聒噪的聲音。
楚諾一驚，不自覺地輕呼道：「你們怎麼也進來了？」
說完又不自覺地抿住嘴，她發現自己說話時也是年輕男修的嗓音，有些不太適應。
一個陰陰地聲音在靈識里道：「我們沒有進來，你也沒有進來。這個世界是虛幻的，亦是真實的。」
另一個聒噪的聲音道：「不就是個意念之境嘛，搞這麼神神叨叨幹啥？告訴你女娃娃，有些上古異寶可以將人帶到任何一個它存在過的時空，你們宗門大概就是得到了這麼一件異寶。
「不過這件異寶肯定是損傷得很嚴重了，只能將人的意識帶進來。我們的靈識和你的靈識相連，恰好這件異寶記憶中的時空和我們的記憶重疊，所以也將我們的意識順道帶進來了。」
楚諾越聽越奇，問道：「這就是萬年前的世界嗎？很是古怪啊。」
「古怪？」藍雀嗤了一聲，「很快就不僅僅是古怪了，會變成死亡之地。這裡可是萬年前的古戰場，時間是一場人族和魔族的大戰前夕。早知道是這裡，我就不來了。奇怪，老滑頭，為什麼這裡完全沒有靈氣？」
凝晶獸幽幽地道：「記住這個戰場的靈已經死了，一件沒有器靈的異寶記住的世界，自然只有軀殼，沒有靈魂；只能影射出萬年前的景象和氣息，卻沒有使這個世界運轉的靈氣。」
「死了？」藍雀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沉聲道，「你覺得是它？」
「也許是，也許不是。」
楚諾方才聽藍鳥說「沒有靈氣」，已運起煉光聚氣訣，果然沒有任何靈氣吸入體內。放眼望去，空氣乾淨得完全透明，看不到一絲靈氣脈絡。
這就是說，用盡她自己氣海中的靈力后，她就真的只剩這個軀殼了。
這時，耳中傳來一陣低沉古怪的聲音。
那不是從靈識里傳出的，是真正來自這個世界的聲音。這聲音從細微，迅速變得浩大磅礴，如無數巨石在天際翻滾，將人的心臟也震蕩起來。
「來了！」藍雀尖聲道。
這時地面也開始震蕩，遠方原本乾淨如洗的天際線，被從地面揚起的沙礫和塵土抹得渾濁模糊。翻滾的沙礫塵土迅速高漲，彷彿海嘯一般壓過來，要將楚諾在內的二十萬修士全部吞沒。
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有多少數量，才能激起這樣駭人的氣勢。
「是魔兵！」馬師兄的聲音迴響在楚諾腦海里，「百萬魔兵。防禦力、攻擊力比我們強悍許多的魔兵！你會不斷地死亡，不斷地重生，不斷地和魔兵廝殺。死亡的痛苦是真實的，絕望也是真實的。從一開始我們就註定失敗，你要做的只是在裡面忍受得更久。」
楚諾從袖口上撕下一節布條，迅速纏緊黑鐵劍柄，防止劍柄沾上掌心的冷汗而打滑，耳邊周圍是修士發出的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傻鳥，快告訴她遠古大戰魔族的兇悍殘酷。」凝晶獸道，「這裡被加持了無限輪迴陣，分明是要磨練這些修士的意志。以她的心性，肯定會硬挺，萬一道境碎裂淪萬念俱灰，生生世世都不再修鍊，那我們就再別想從那隻鐲子里出去了。」
「啊！你不早說！」藍雀尖叫道，「女娃娃，人族對魔族從來是只敗不勝的。魔族最壞了，魔獸都不是好東西！你要是堅持不住就趕緊退昂！內門有什麼好進的？等我和那個老滑頭恢復了，我們助你修鍊啊。」
楚諾緊握劍柄，死死盯住遠處那一道高及天際、逐漸將他們包圍的巨大的弧形沙牆，二十萬修士聚集在這沙牆后就象是一個小黑點。
這何止百萬魔兵，這分明足有上千萬啊！
地面震蕩得越發厲害，沙暴迅速壓近，她已能聽到塵土飛揚中夾雜著猛獸磨牙的聲音和低沉的嗷叫，隱約中有無數紅光閃爍，那是魔兵的眼睛，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
空氣緊繃得快要碎掉，身邊的修士有些意志不堅的，已開始顫抖後退。
楚諾身邊的一名修士急促自語：「二十萬對千萬魔獸，怎麼可能……這不可能……」
靈識里，藍雀和凝晶獸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楚諾本是沉靜之人，喜怒不形於色。但極致的緊張，加上一低一高兩種喋喋不休的噪音吵得她惱仁疼，忍不住在靈識里吼了一句：「都閉嘴！」
藍雀和凝晶獸具是一愣，出乎意料地果真都閉嘴了。
只剩下地動山搖的震蕩，和前方如咆哮、如嗚咽、如大地碎裂、如江河衝破堤壩般的聲音，越來越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