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非敵非友
?那書生修士身上的白光黯淡下來后,也顯現出真身模樣。
依舊是一副書生模樣,比幻境中的人看上去還要年輕些,眉目如畫,神色間溫和平靜,彷彿平易近人。但若看到那雙淡漠得似乎沒有感情的眼睛,又讓人覺得根本無從親近。
慕容斷。
楚諾本能地繃緊手腳,片刻后,全身才慢慢放鬆下來。
杜小鴛一步跨到楚諾跟前,將楚諾擋在身後,盯住慕容斷,如臨大敵。
周桐不知他們幾人在普元大陸的恩怨,但見杜小鴛已擋在楚諾和慕容斷之間,便想也沒想,眉梢一揚站到杜小鴛身邊,冷臉望向慕容斷。
傅修看看慕容斷,又看看楚諾,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卻又瞥了一眼冷冷清清的慕容斷,輕哼了一聲什麼都沒說。
杜小鴛朝慕容斷清喝道:「別忘了這裡是隱仙宗,宗門有宗門的規矩,同門之間嚴禁互相殘殺!」
慕容斷微愣,接著淡淡地問道:「我在何時、何地說過要殺她?」
「第一次見到楚姐姐那日,在樓船上!」杜小鴛的回答簡明扼要。
「那日我說,『既姓了慕容,又被族人推舉為家主,有些事總要做一做』。我已對她出過手,事情已算做完。」
「你那日一出手就是殺招,難道不是想殺她?」
慕容斷看住杜小鴛片刻,忽地垂目道:「想法簡單的人有時候煩惱也不少。」
一邊看好戲的傅修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
杜小鴛一愣,聽到傅修的笑聲時才反應過來,慕容斷這是變著方說自己傻哪,俏臉一下變得通紅:「你什麼意思!」
慕容斷抿了抿嘴:「那日有兩名築基修士在場,你覺得我有沒有可能殺得了她?那樣說不過是找個借口向她動手,激紅鱗向我出手,好試探下築基修士的實力。」
杜小鴛沒想到慕容斷會有這番說辭,如果他說的是真的,一名鍊氣修士用這種方法試探築基修士,那簡直是找死。她噎了半天,憋出來五個字:「你這個瘋子……」
「他本來就是個瘋子,只要對修鍊有幫助的事,他會不顧一切地去做。」傅修嗤笑了一聲,轉頭朝慕容斷道,「你一向不多話,今天怎麼解釋這麼多。」
周桐這時朝杜小鴛稍稍俯下身,輕聲道:「我聽說他已是凌長老的記名弟子,若真想殺個鍊氣修士,實在無需顧忌到現在。」
他這話說得極輕,只有杜小鴛能聽見,為的是不在慕容斷面前下杜小鴛的面子。
慕容斷是凌巔記名弟子的事,宗門中知道的人不多。杜小鴛聽到這裡吃了一驚,神色不定地朝慕容斷看去。
這時周圍景物更加模糊,甚至微微顫動起來。幾人的身影也迅速虛化,幻境即將消失。
楚諾一直垂著眼,眾人的話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
心情不複雜是不可能的。
她可以將周桐當作出生入死的同袍摯友,但慕容斷絕對不行。
哪怕她知道慕容斷沒有參與過滅門楚家的事件,哪怕她後來逐漸接受了是自家祖奶奶先挑起兩族爭端這個事實,她的摯友名單里都無法容忍有「慕容」一姓。
這不是洒脫不洒脫的事。沒有嘗過被滅族的滋味,沒有看過親人、兒時玩伴的屍體,沒有經歷過顛沛流離的逃亡,不會理解這種無法解開的禁忌。
那些晝夜不分的合作戰鬥,同生共死的默契,只屬於絕望之境,卻不存在於這裡。她會記住那個好似一道孤煙的陌生的書生修士,記住他的信任、他的不辜負,但,也僅此而已。
她抬起頭,朝杜小鴛和周桐微微一笑,便繞過兩人站到了慕容斷的面前。象她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讓朋友為她擋事。
楚諾看住慕容斷,慕容斷也在打量她。一個目光清冽,一個眼神淡漠。
「你很強,強過所有人。」楚諾先開口道,「但是相信有一天,我們會在擂台上見。」
進入內門后,鬥法珠已不再起作用。內門弟子之間若是鬥法,必須在執法修士的監視下挑戰擂台。
如果在絕望之境之前,一名只有六層修為外門弟子,對仙隱宗的天之驕子、十層修為的慕容斷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會惹人發笑。但是現在,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覺得,楚諾這句話是理所當然,甚至慕容斷一向淡漠的雙眸里,也閃過一星不易察覺的火花。
絕望之境內所有的一切,就在楚諾這句話之後化為光點,如羽化般飄散。
眾人都覺得眼前一黑。眼前再一次出現景物時,楚諾發現自己又回到斗室里。
腰牌里響起鍾無禁的聲音:「絕望之境關閉。前方陣點熄滅者,已無資格繼續內門試煉,請留在原地,等待執法修士安排。陣點未熄滅者,也請留於原地自行打坐休息,三日後,千人擂開啟!」
盤腿在陣點中坐了十日,肌肉都已酸痛僵硬。如果不是修士,普通凡人是無法堅持下來的。
楚諾站起身剛活動了一下四肢,忽地面色一變,還來不及踏出陣點,便又跌坐回陣點裡。
咕咚兩聲,藍雀和凝晶獸從萬獸鐲里滾了出來。
藍雀厭厭地道:「我在裡面睡得好好的,你把我拉出來做什麼。那些兔崽子氣死我了,一想起來就氣,我還是再去睡會兒。」
凝晶獸張口扯住藍雀的羽毛,神神叨叨地道:「你還記得悟道晉級的事兒么?」
「記得啊。我家魔尊、你家妖祖,還有那個人族修士的頭兒帝淵都有過因悟道而晉級的經歷,還不只一次呢。不過那都是萬年前的事了。」
凝晶獸朝盤坐在陣點裡的楚諾努努嘴:「也許我們又將看到一個。」
「她?」藍雀一下提高了聲音,「不可能!她才鍊氣境界!她能在絕望之境里悟道已經夠大造化了,還要悟道晉級?再說就算悟道晉級,她也需要大量靈氣。這個斗室與外界完全隔絕,僅有的那麼點靈氣都被你這隻妖精吸光了,她晉級的靈氣從哪兒來?」
凝晶獸琥珀色的眸子盯住楚諾所在的陣點,八角形光圈裡,原先的二十萬星辰已熄滅了絕大多數,但還有兩千星辰依然亮著,代表已順利通過絕望之境、即將進入千人擂的兩千弟子。
「希望她的丹藥夠用。」凝晶獸幽幽地道。
藍雀嗤笑了一聲,正想說什麼,身子卻是一僵,緩緩轉頭看向凝晶獸,又緩緩回過頭看向楚諾,又低頭看看陣點裡的兩千「星辰」,道:「不會吧……她才鍊氣修為,你不能教她用那招。」
忽又想到什麼,展開翅膀扇了扇,道:「老滑頭你少嚇我,她現在晉級也就是個鍊氣七級,隨便一瓶丹藥足夠用了。」
凝晶獸弓起背伸了個懶腰,「先看看吧。」
此刻的楚諾,表面上看來平靜無波,身體內部卻承受著驚濤駭浪般的衝擊,對凝晶獸、藍雀的對話渾然不覺。
經脈內不斷發出砰砰巨響,每一次巨響之後經脈都會痙攣,令楚諾彷彿置身於類似被雷擊般的痛苦中。前一次的痙攣還未結束,新一輪的巨響又開始……
氣海表面突然整片凹陷下去,片刻后又從中心炸開,激起千層駭浪。但這種爆炸的能量尚未激發出來時,整個氣海又驟然收縮。這種急劇的收縮、炸開、又收縮,讓楚諾不僅僅是經脈,甚至整個人都要抽搐起來。
她需要足夠的靈氣,但偏偏這斗室里半點靈氣都沒有,牆壁、屋頂不知用什麼材料建造,外放的靈識根本無法通過,更別說接觸到外界的天地靈氣了。如果不是身體突然起了不可抑制的異變,她也不想在此地衝擊瓶頸。
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或許是在絕望之境壓抑得太厲害的緣故,這次衝擊瓶頸來得洶湧而突然,根本無法控制,更不要說延後了。
楚諾一拍儲物袋,將所有丹藥都取出倒入口中。
丹藥很快起了作用,大量靈氣瘋狂地在經脈中運轉,源源不斷輸送到氣海。痙攣、收縮在短時間內都有所緩解。經脈不斷擴展,氣海翻騰,面積越來越大。
但很快楚諾就發現不對勁。丹藥提供靈氣的同時,也為經脈的擴展、氣海的擴張提供了巨大的助力。這一下如飲鳩止渴,半日後,經脈氣海膨脹的力量更強烈,更迫切地渴望得到靈氣。
而丹藥所能提供的靈氣只在最初時大量湧入,到後來逐漸變得纖細綿長,這一來靈氣後繼無力,經脈、氣海的痙攣反而更為劇烈。
楚諾將煉光聚氣訣運行到極致,靈識在氣海內急躁地奔騰、掙扎,時而如潛龍入水,時而如鯤鵬怒飛,試圖找出一個突破口,與外面的天地靈氣相連。
忽然間,一切彷彿靜止。經脈的震蕩、氣海的咆哮,在這一刻彷彿也隨時間靜止。
剛才還空白一片的靈識,此時隱隱「看到」無數交錯的五色細線,這些五色細線始於八角形陣點的八條邊上,向上、向中心交匯在楚諾的眉心位置。
楚諾不懂陣法,卻也看出那些細線交錯排列的方式隱隱依照五行八卦的規律。當她靈識內視,凝神看向自己眉心時,卻看到所有五色細線交匯處,有一粒針眼大小的黑孔。
「看」到那個黑孔的瞬間,黑孔突然擴大,楚諾的靈識彷彿縮到很小,整個掉入黑洞中。周圍是無數五色光線,彷彿要將她纏繞,拖到黑洞深處去!
「凝聚元神,不要被陣法隧道吸進去,呃,陣法隧道就是那個黑洞,連接某處大陣與此地的通道。」靈識里響起凝晶獸有些急切的聲音,「記住,元神千萬不可離體,你如今只有鍊氣修為,元神離體就回不來了。」
「喂喂!」藍雀尖聲道,「老滑頭你瘋了!她才鍊氣啊!你真教她這個,萬一她守不住元神就永生永世變成白痴了!」
凝晶獸的聲音里充滿從未有過的煩躁:「傻鳥!來不及了,這是唯一的方法!誰知道她是何種古怪靈根,只是鍊氣期的晉級,對靈氣的需求竟這般兇殘!」
又肅然對楚諾道:「女娃娃,守住元神,靈識被吸入一點沒關係,只要堅持到和那面大陣接軌,你就安全了。」
楚諾聽不懂這兩隻東西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那句「守住元神」是聽得真真切切的。
可是現實並不樂觀。黑洞內隆隆巨響,彷彿千軍萬馬踏過平原的聲音,巨大的吸力將她的靈識不斷拖向黑暗的深處,任她如何掙扎,識海依然發齣劇烈的撕扯般的痛。
一粒火、木、水三色光球從氣海中慢慢升起,顫抖著飛向黑洞。
那是……她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