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願意(捉蟲)
中年人應聲而去,屋裡只剩下了顧易和紀無憂。
顧易自從進了這裡就一直大氣都不敢出,這會兒旁邊也沒有別人,他總算稍稍放鬆了些,問道:「什麼是魂契?怎麼訂立。」
紀無憂湊近顧易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顧易臉刷的一下就紅了,然後轉過頭用那種看流/氓的眼神瞪著紀無憂。
「逗你的,咱倆要圓房,也不能在這兒啊,脫/光了你會冷的。」紀無憂一本正經的道。
顧易瞪著紀無憂沒說話,不過他心裡卻隱約覺得,紀無憂越是這麼沒正形,反倒越像是在掩飾什麼。回想起剛才那個人在聽到「魂契」二字之時看自己的眼神,顧易越發覺得這叫「魂契」的玩意兒有些不尋常。
不等顧易繼續追問,方才那個中年人便去而復返。
「請兩位隨在下來。」中年人說罷便引著兩人去了另外一個房間。
顧易倒沒覺得兩處有什麼大的差別,只是覺得新到的這間屋子,比方才那裡更冷了幾分,用如墜冰窖來形容一點也不誇張。
屋子裡有一個老人家,應該就是這裡的長老。不過見到真人後和顧易想象中的樣子不太一樣,顧易原本以為對方會是個比較威嚴穩重的形象,可是見了面卻發覺,對方十分不威嚴,也並不穩重。
倒不是此人長得如何,也不是穿著的問題,而是此人的那副表情太過不嚴肅,一雙眼睛笑眯眯地看著二人,嘴角十分隨意的彎著,雖然年紀看起來應該不小了,可氣質實在是有些少年人的勁頭。
帶他們來的那個中年人隨後就退了出去,長老就那麼盯著顧易和紀無憂來來回回的看了好半天,那眼神十分不客氣而且隨意中帶著隱隱的犀利,再加上他看人的時候也不說話,顧易被他看得直打寒戰。
紀無憂到了這種時候難得心還挺細,惦記著顧易是個人類受不了這裡的冷森之氣,於是握著對方的手過了一些帶著體溫的氣息過去,總算是緩解了顧易的情況。
長老就那麼一直盯著倆人,直到紀無憂都被看得有些發毛了,長老才調整了一下表情和姿勢,看起來像是要開始發表什麼了不得的言論。
「我在這樓里待了兩百多年,只見證過三對魂者訂立魂契。魂者與人類訂立魂契,還是第一次。」長老所有所思的笑了笑,又道:「而且還是和一個男人。」
「男人怎麼了?沒想到長老還會遇到新鮮事兒。」紀無憂不冷不熱的道。
長老絲毫不介意他的態度,表情依舊溫和,道:「魂者的壽命即便再尋常,也比人類多出了不止一點,更何況你魂力比大部分魂者都要高許多,極有可能是魂界壽數最長的魂者。你與人類訂立了魂契,便要與他均分壽數,你確定要這麼做?」
「本君看起來很怕死?」紀無憂反問道。
顧易聞言確是一怔,他並不知道訂立魂契會有什麼後果,紀無憂沒有提前和他商量過,只是賤兮兮的說要來準備什麼「聘禮」,沒想到這「聘禮」竟然是一個可以均分壽數的契約?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均分壽數,意味著同生共死。在顧易看來,同生共死這個概念十分的不現實,尤其是在現代人們的觀念中,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很少有誰真的會離了誰活不了。
他生命中最在意的人就是顧小南,實際上若是真到了緊要關頭,他可以去為了顧小南死,可是如果顧小南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他卻不會輕生。這與感情的輕重無關,而是由人生觀決定的。
可是現在,紀無憂要和他同生共死!
一旁的紀無憂還一臉不高興的看著長老,絲毫沒發覺身邊的顧易心裡正經歷著怎樣的天翻地覆。
「那倒不是,只是……」長老又意味深長的打量了二人一番,「看你二人不像是感情深重的樣子,所以不太理解。」
「我二人看起來感情不深重?」紀無憂頓時有些急眼。
「你看,你已經心虛了!」長老道。
「你……」紀無憂很想罵他一句為老不尊,但是念及一會兒要用到人家,所以便生生忍住了。
顧易目睹兩人一來一往的拌嘴,不由有些失笑,心裡剛升起的那點沉重感,頓時有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哎呀,我年紀大了,管不了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事,你們要是彼此自願,感情淺一點就淺一點吧,我只管為你們見證便是。」長老說道。
「我們當然都是自願的。」紀無憂道。
長老看了一眼顧易,顧易看了一眼紀無憂,片刻後點了點頭道:「嗯,沒錯,我們都是自願的。」
顧易說的隨意,紀無憂卻大大鬆了一口氣。他此前其實並沒有什麼把握顧易會心甘情願,畢竟他自己表白了一番,連回應都沒有得到。
他之所以這麼先斬後奏的直接將人帶來了,完全出於心底那一抹莫名其妙的篤定感。不過他篤定的不是顧易對自己感情,而是他心裡的直覺,說不上具體的原因,他就是覺得顧易不會拒絕他。
就像當初岳光一聲不響的將對方帶到魂界一樣,對方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把半魂借給他,甚至都沒問過後果。儘管當初顧易是為了顧小南才那麼做,可不能否認的是,顧易信任紀無憂。
紀無憂賭的就是這一點信任,所以他才敢來。
「許久不曾做過見證了,都生疏了。」長老說的看似不經意,看面上還是有些感慨。
長老的面前,紀無憂牽著顧易的手,兩人並肩而立,心裡不約而同的升起了一絲對由儀式感而導致的鄭重。
「魂契是魂界最為古老的一種契約,一般來講都是夫妻之間訂立,一來算是一種正式的關係確立,二來均分壽數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一種形式。」長老這會兒倒是一本正經了,好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在我還小的時候,魂者與魂者建立家庭,都是要訂立魂契的,這也不過一兩百年的功夫……」
長老嘆了口氣,面上終於斂起了那股於年齡不符的表情,鄭重地讓人頗有些不適應。
二百年無論是在魂界還是人間,都不過是一段小小的光景而已,可是物是人非的速度,卻遠遠超過人的想像。
世代的更迭,帶來了很多後果,人們變得越來越強大,越來越獨立,越來越不需要依靠別人活下去。同生共死在這樣的更迭中,成了一個只能供人緬懷的情愫,說起來的時候像是個傳奇,卻沒有人再去做。
這種變化也不能算是遺憾,更不能用好與壞來界定。
不過過去的人們對諾言的態度,卻實在是讓人羨慕。
魂契的訂立很簡單,甚至比之前紀無憂借走顧易半魂時還要簡單,當時兩人好歹還來了個深吻,而現在只是那麼站著,由長老取出他們各自的一縷魂氣,將其自手腕處送入對方的體內。
兩人的手腕處都留下了一個看起來有些複雜的黑色圖騰,圖騰很小也很淺,若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來,但是用手摸的時候能感覺到那裡的體溫比別處要高一些。
之後長老又保留了二人的稍許魂氣,放到了同一個小小的黑色布袋裡,而後將袋口收緊,打了個死結。
「若有朝一日,你們想解除這個契約,需得兩人一起來,這絲魂氣,我會幫你們收著。」長老道。
紀無憂聽著這話不太高興,想說不會有這一天的,但是看了看顧易,又把話咽了回去。坦白說,他依舊不是特別了解顧易的所思所想,顧易答應此事,是不是出於對他的愛意,紀無憂一點把握都沒有。
兩個人的事情,一個人是做不了主的。
兩人離開之前,那個中年人捧著那個裝著心血石的盒子給紀無憂,紀無憂猶豫了一會兒,沒有接,只說暫時還是寄存在此處吧。
「可是您沒有心,此心血石可以彌補,這樣若是有朝一日您……總歸算是個保險吧,君后將此留給您,怕是也有這一層意思。」中年人勸道。他的意思是,紀無憂可以將這塊心血石化成自己的心臟,這樣若是再遇到魂魄被打散之類的變故,也更容易保命。
「不必了,便留在此地吧。」紀無憂道。
魂者無葬身之所,他拿著錦華的心血石,埋都無處可埋。
兩人走出「私人圖書館」的時候,顧易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外頭和煦的春風和裡頭的冷森之氣簡直判若兩個世界,顧易生平第一次發覺,春天原來這麼暖和。
兩人坐回車上,一時相對無語。顧易無意識的摩挲著手腕上微微發熱的圖騰,心裡的感覺有些其妙。原本他覺得和紀無憂之間那種可有可無的情愫,好像一下子被放大了。
又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契機,讓他意識到了自己一直以來忽略的東西。紀無憂或許早在很久前,就已經在他心裡住下了,只是他沒關心過自己的心,所以不知道裡頭住了人。
這和他所理解的愛情不太一樣,沒有那種驟然來襲的衝擊力,卻有著綿綿不絕的力量,一點一點把他拉進了一張名叫紀無憂的網。
「我沒想到你什麼都不問就答應了。」紀無憂道。
「你沒有把握會做單方面的決定?」顧易問道。
紀無憂訕笑:「猜到了你大概不會駁我面子。」
「可沒人會把這樣的事情叫做給面子。」顧易不辯喜怒的道。
紀無憂一怔,道:「不是為了給我面子,這麼說來……你是真心實意答應的?」
顧易不答反問道:「你不是真心實意?你……還有別的用意?」
「我當然是真心實意,誰會隨隨便便決定和另一個人同生共死啊!不過我確實也有別的用意,我希望……能正式一點,走進你的心裡。」紀無憂認真地道:「靈魔以你的心魔威脅我,而你的心魔是小南,我想著如果我能在你心裡稍稍占那麼一席之地,那麼小南就不會再是你的全部,你也不會因為他……有成魔的危險。」
在他的心裡佔有一席之地,這樣他若是被心魔所擾,或許能因為這一席之地而留有餘地。顧易心裡突然像開了一朵花一樣,心道,紀無憂明明就很會說情話,怎麼正式表白的時候就那麼不開竅呢!
「開車吧。」顧易道。
紀無憂偷偷瞄了顧易一眼,在對方嘴角看到了一絲明顯的笑意,於是一顆心落回肚子里。
兩人就這麼各自揣著滿懷的暖意,沿著一路的春/光駛向了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