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這個世界每到黃昏,天色茜紅羅擴,透著常人察覺不到的不詳,包容又墮落。
上班上學后歸家的人們卸下一日的緊張,疲憊的心靈在放鬆時最容易滋生惡念。
而那些執念和詛咒的結合體,我們稱之為妖。與式神錄那些各異的妖怪不同,妖無處不在,藏匿於黑暗陰影。
在空氣中遊動,乘在人肩膀上喁喁私語,大小姿態形狀詭異不一,但全都是彼岸偷渡的居民。
它們在白天與黑夜的分界線飛揚跋扈。模糊不清的墮陽之光下,夜晚的影子會提前到來。
在這個時候,處於兩者之間的東西可以輕易跨過界限,古人稱此時為
『逢魔之時』。
「一天到晚就知道催婚結婚,真是多管閑事。」頹痞男人走出酒店,肩頭坐著長手長腳的眼珠妖怪。
它通體紫色,誘惑的音色堪稱嘶啞,如禽鳥聲恍惚環繞。
「是啊,好煩,好煩啊。」男人獃滯地重複,穿著考究的西服,像是從哪個飯局上剛剛脫身。因為不滿,他一把揪下胸口的玫瑰,將之踩成污穢爛泥。
眼珠狡猾地轉了轉,分明是沒了生命的傢伙,但誘惑這些活著的人絕志陰鬱,它們的熱衷程度直逼飛蛾撲火。
意志柔弱的人,脆弱骯髒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界上——
不是嗎?
「總說老子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就是在外邊跟別的東西好上了?賤人!」男人表情似哭似笑,心底的應答告訴他,這樣發泄和懷疑都是對的。繼續,請繼續下去,不要停止!
紫妖的眼珠轉動得更快,它選擇的宿主心臟頻率正在升高!他動心了!
就算沒有耳朵也能清楚地聽見,就算沒有嘴它們也能大笑嘲諷。這些憤怒失望與恐懼,向來都是彼岸最好的鼓勵。
「累了吧,從來不會好好商量,只會要禮物指使人。你工作都這麼辛苦了,她卻從不體諒……這樣的女朋友,這樣的妻子……要之何用,要之何用……」它越發湊近他的耳朵,魔音灌入心門。
看見後面追出來的女人,妖感覺到久違的興奮。相比無知無感的彼岸來說,這裡,人類的天下,實在好玩得多。
「是啊。」男人痛苦地以手覆面,「在那麼多人面前給我難堪,她的心裡,根本就沒有我吧。」
「生氣嗎?多年的苦追和愛戀。殺了她就好了……浪費心血……」
「嘀——!」
妖怪被這凄厲的喇叭嚇得跳起,最後一步的蠱惑也打斷了。
一輛計程車用超速以下安全未滿的速度停在男人面前。
車窗搖下,夜斗趴在窗沿上,歡快地打招呼:「嘿客人,是你叫的TAXI服務嗎?」
眼珠潛伏在男人耳邊,操縱這位先生拖著長音,人模人樣:「是——是我。」
它打開後座車門,發現還有個坐得特別規矩的小女孩。
女孩轉過頭瞥了兩個上車的乘客一眼,往最右端挪了挪。禮貌又乖巧。
它短暫地控制這具身體交握雙手,彷彿很享受的樣子。在紫妖眼裡,這破破爛爛的計程車,就是它的名車豪馬。
「嗯——我們去哪呢?」它比其他同類強大,思維就更接近此世。
夜斗沒察覺不對勁似的,熱情開朗:「那就沒錯啦,是一位訂婚的女士,為她喝醉酒的丈夫訂的。」
「野澤先生,我從不認錯人。夜斗服務送貨上門價格便宜,絕對是值得擁有!」
塍庭暗自撇嘴,他真是哪裡都不忘推銷。這樣的場合都學不會正經,這個男人明顯眼神獃滯靈體分離,根本聽不見的好么?
「所以……」夜斗看了看行程,「我們要去加惠公寓的天台,據說會有驚喜哦。」
夜斗的手停在方向盤上,街上的霓虹燈漸次亮起。他虛握的右手放在操縱桿上,塍庭卻熟悉的覺得,這個武者一樣的神明,在尋找他的刀柄。
「啊,追不到了。」身穿白色長裙的女人看著計程車遠去,鬆了口氣,「還好給他叫了車。」
她鬆開了夜斗自畫的名片,言語間儘是對未婚夫的嬌嗔:「這個傻瓜,就知道吃醋。看在喝醉酒了的份上,這次就饒了你。」
薄薄的紙張被風旋向遠方,女人幸福的笑臉明媚飛揚。
「這該死的女人。」它僅有的一點點思維轉動,「難道想要去天台和宿主和好嗎?」
「其實天台也不錯。」它以為車上普普通通的司機和女孩乘客根本看不見它的原身,笑得放肆,「自殺和殺人,都更簡單。」
它沒發現的是,司機眼底沒有笑意,女孩也沉了嘴角。
「閻魔碎片*1。」
塍庭的心情更差了,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吸血姬看向櫻花樹上新墜下的光團,感覺到陰氣蔓延,她趕緊用血蝠絮絮包裹住光團中模糊的碎片。
大天狗的碎片在一旁自覺防禦,極小的鴉羽隱去了橙色的光輝。
一聲響亮的剎車音刮耳地響起。
「到了。」夜斗爽快地停車,與野澤自來熟,「我來為您開門。麻生女士訂購的神明貼心周到全套服務~話說,您的酒量可真不錯啊。」
他東拉西扯,正是看出了它的不耐煩和與眾不同。
「野澤」扯扯領子,跟著夜斗進去。
塍庭跟在後面,她的解釋是:「我是他的助手。雖然看著不大,但已經成年了。」
不知道相沒相信,「野澤」先生敷衍地點了頭。
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可以教唆更多的人去死,壯大它們的同伴力量,它自覺十分和藹,興奮得快要顫抖!
「夜斗可真是會接單子。」在他們身後,塍庭與吸血姬溝通道,「這樣半路突發改變的客人不在少數了。黃昏時刻的願望,真的是要難滿足很多。」
女客人的願望是把未婚夫安全地送回去,可不斬了這能使人鬼迷心竅的時化之妖,哪能算完成祈願。
吸血姬壓下碎片的騷動:「這次的怪物卻不同尋常。更狡猾,意識清晰。」
「和閻魔有關?」塍庭好奇地問,「你知道閻魔是什麼大妖嗎?」
「……我曾遠遠地瞥見過一眼,人身死後化成的妖怪,總要去冥司走一圈的。」吸血姬冷道,「她對我這種妖怪似乎相當明了,當我被母親的力量拉回人世時,她一點驚訝的意思也沒有。」
「閻魔高坐魔雲之端,手下有一對兄弟一對童子並判官。對了,還有坐在鍋里的女孩,叫孟婆。鬼魂們敬重她,因為閻魔是個非常公正的掌權者。」
「是我們的誤會……還是傳言本身有誤。她又因為什麼來到了這個世界……」塍庭撇開這些疑惑,「不要傷心。現在有我陪著你。等我們回去后,我就能更多地幫到你了。」
吸血姬點頭,驀然想到她看不見,於是輕輕地說:「好。」
「讓我想想,我可愛的妻子會為我準備什麼驚喜。」登上頂層,它表現得越是坦然,越讓夜斗帽陰下的眉頭皺得更緊。
什麼時候,這些噁心的妖怪變得這麼聰明人性了?
甚至讓他想起了那個,他最不願意回想的——貌似溫和寬厚的青年。
不論轉世多少次,夜斗都不會忘記那個人撫摸著緋器的短髮,吐出的,溫柔又親近的蠱惑。
殺戮。為殺戮存活。
既讓他留有眷戀,又讓他急於擺脫。
「我們是最熟悉的親人。」另一處,男子翻著書頁,對趴在他跟前的乖順女孩說,「夜斗不會離開我們的。」
女孩頭帶天冠,披著簡單的白和服。她伸手托住臉頰,露出一截被刻滿了字的手腕:「父親大人,他身邊又出現了一個單純的孩子,而且比起之前那個小刀,他已經很久沒叫我的名字了。」
「真的嗎?他真的會永遠永遠和我們在一起嗎?」相互依偎過時代變遷,她最喜歡的始終是最初那個小少年賦予她的名。
緋。
如最絢爛的櫻花般旖旎多姿。
可女孩的眼神已經沉如死水。
緋不會厭倦為了他和父親大人被別人刻字利用,被別人呼喝低賤。
誰在乎呢?既然身為了野良,侍奉多主,她仍然要做到最強!
只怕大夢一場,夜斗會為外人……濕了眼眶。
「會的。」黃髮的青年揉揉她的頭,就像夜斗對塍庭那樣,「最近黃泉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等我再探一探伊邪那美的屬地,就能把夜斗喊回來幫忙了。」
「我跟他一起嗎?」
「當然。」他微笑著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