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自大唐地主的惡意
六子笑得很開心。
白棋於是就很想糊一巴掌在對方那張臉上,順便研究一下,那雙眼睛是不是永遠就只能表達平靜的意思。
白棋低下頭,看著一群螞蟻從他的腳邊匆匆爬過,然後在順著之前的路徑回去的時候,被卷進了水渠里的水裡。
水輕輕打了個卷,那些螞蟻就不知被卷到哪裡去,然後又是下一批螞蟻重複著之前同類的命運。
白棋突然用腳尖把螞蟻先前走過的痕迹輕輕抹去,看著那些找不著方向的小不點,他突然笑了起來。
「這位兄弟是……」六子聽到笑聲,似乎才留意到扶著老村長的白棋。
「呵呵,六子,你不是要這個水車嗎?他才是你要找的人!」
白棋一身麻布衣,年輕的臉上看不出有多少風霜與歲月浸淫的痕迹,一頭及肩的短髮紮起來,這就是一個陽光的少年,看不出有一絲的計較與陰謀。
「劉叔,您就這樣得把這位兄弟推出來嗎?」六子依然微笑著,眼睛又回到了老村長的身上。
白棋也看了一眼身邊的這位銀髮老人。
「奇技淫巧罷了,莫非以你的家世,還缺這種人嗎?」老村長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眯著的老眼盯著六子:「多他一個,少他一個,對於你來說有什麼分別?莫非你還真會難為他不成?」
六子雙手負於身後,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這位銀髮老人。
桃源村的大人們把自家的孩子緊緊地護在了身後,而男人則是站到了老人的背後來。
一時間,雙方竟然都鴉雀無聲,不少人拳頭緊握,手心裡捏出汗來。
陽光普照,河水在水車的「吱呀」轉動聲中,源源不斷地灌進水渠里來。
「六子,回去吧,你的地不在這裡。」老村長輕輕說道,「這裡是長安腳下,天子所在,還容不得你放肆!」
「劉叔,你不應該忘記我的姓!」
老村長瞥了一眼六子,輕輕嘆了一口氣:「正因為我沒有忘記你的姓,所以我才勸你不要放肆!」
「那你的根呢?」六子突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這裡不是你的根!」
老村長的咳嗽開始變得厲害起來,肺部像是拉風箱一般,咳了好久才停下來。白棋看到老村長顫抖著把手伸進了衣袖裡去,隱隱約約的,有一絲血腥味傳進了鼻子里。
白棋馬上用手輕輕拍打著老村長的背,過了好久,老村長才慢慢停止了咳嗽。他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六子,這種眼光里有憤怒、無奈、冷笑、平靜,還有憐憫。
「老漢我姓劉,這裡就是我的根!」
六子盯著老村長的臉,看了好久,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可惜最後去什麼也沒看見。
「劉叔,你應該知道,我還會來的。」六子平靜地說道,卻讓桃源村的其他村民心裡掀起波瀾,他指著龐大的水車,輕輕地說:「你知道的,這兩個水車終究會倒下,到時候你又能躲到哪裡去呢?」
說完,六子轉身就離開。與剛來一樣,他帶著五名農夫,直接撕開了朝陽的輕紗,一頭扎了進去,消失在眾人眼中。
看著六子他們離開了,老村長轉過身來,疲憊地朝眾人揮了揮手。
「散了,散了,還要準備春耕呢!」
白棋扶著老村長,來到了田邊上的一個草亭里坐下。
「孩子,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要問,」老村長坐下,對著白棋說了一句話:「老漢我時日無多,心裡有個秘密埋了好多年了,你想聽嗎?」
白棋用力地點點頭。
「聽了,你可能會後悔,也要聽嗎?」
白棋依然用力點點頭。
老村長笑著,粗糙的老手插進白棋的頭髮,觸摸著後者的頭,輕輕地咳嗽著,嘴角有血絲流出,卻阻止了白棋幫他擦開的手。
「六子,姓宇文。」
「西魏八柱!」白棋肯定地說。
「呵呵,我就知道你會猜到的。」老村長哈哈一笑,眼神有些落寞:「老漢如今姓劉,至於原來的姓是什麼的早已經不重要了,老漢就當今生姓劉了。六子來找我們村子的麻煩,是因為他要找一樣東西,一樣他們一直在找的東西。他們以為在我這裡。」
白棋知道「他們」所指的誰,而他們一直要找的東西肯定也是非同尋常。
「我一直住在長安腳下,他們由於忌憚我的身份以及官府,無法對我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所以就只能派六子這麼一個小嘍啰,整天來騷擾我了!天下初定,萬民需要休養生息,這片土地實在不宜再起戰亂。那件東西不在我這裡,當然嘍,我是知道它在哪裡的,但是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也不會告訴你,它究竟被藏到哪裡了!」
老村長顫抖著從懷裡掏出一塊白玉,遞給白棋。
「風曲,老漢知你胸中有丘壑,非池中物,留在桃源村,等於是龍游淺海,有些難為你。這塊玉佩是當年有人欠下我一個天大人情,而送給我的,可以抵消一個人情,當你看到玉佩主人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
「老祖宗,您錯了,風曲只是一隻剛剛上岸的烏龜,從你把我收留那天起,桃源正是我的家,您就是我的老祖宗。」白棋真誠說道。
「哈哈哈,烏龜好啊!一個月前,我把你從河裡救回來之後,這一個月來我觀你言行,我就知道你是一個重情義的好孩子。這水車上小小的改進,升降滿農夫之用,輕便的轅犁,使耕作更加的簡單。你的學識,如天上繁星般,令人折服。我知道,你必不會困於小天地中。」老村長語氣急促,突然一把抓住白棋的手:「但是,看在我老頭子的面上,我走後,一定要照顧好桃源村裡的人。他們已經失去過一次家園,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村裡有老祖宗您,有劉叔,有張木匠,以及各位長輩,還有那一群小混蛋,風曲不會讓他們受委屈!」白棋抓住老村長的手,覺得好冰涼,哽咽地說道。
「那樣就好,那樣好就……」老村長突然躺了下來,渾濁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起來,他看著草亭頂蓋,嘴裡念叨著:「昔日路途迢迢,今朝楊柳飄飄。三千弱水誰舀,萬金富貴誰要?」
老村長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草席上,白棋跪坐在他的前面。
過了好一會,白棋從河岸邊砍了下一棵柳木,回到草亭里,取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在滿地的木屑中,一根柳木削成的拐杖在白棋的手中慢慢地成形。
春日照耀萬物,燕子在春風裡銜泥築巢。
四歲多的狗子穿著一條開襠褲,流著鼻涕,在田埂上奔跑著。
「先生,先生!」狗子一進來就向著白棋沖了過去。
白棋放下手中的拐杖,苦笑著把渾身是泥水的狗子抱住,用手指颳了刮小傢伙的鼻子。
狗子好奇地在白棋和老村長之間來回看了幾眼,然後把一隻手指含在嘴裡,奶聲奶氣地輕聲問白棋:「先生,叔公太怎麼還不起床的,是不是被人欺負,就像狗子被阿娘打屁股一樣,不願起床?」
「狗子,你這小混蛋!」老村長慢慢睜開渾濁的眼睛,看著充滿好奇的小男孩,笑罵著:「你把叔公太的草席都要打濕了!」
「叔公,您耍無賴了!」白棋手中的匕首用力地在拐杖的頭部用力地挑了幾刀,一隻顧盼四方的烏龜形象就活靈活現地出現在眼前,然後遞給了老人。
老人眼前一亮,趕忙從草席上坐了起來,接過拐杖,粗糙的老手輕輕的撫摸著拐杖,昏花的老眼睜開,看著白棋像看著一個寶庫一樣:「小子,你有這一門好手藝,完全可以去長安養家糊口啊!」
「算了吧,小子能坐著就不想站著,做這個東西太麻煩了。而且,用這些小玩意來養家糊口,太麻煩了!如果我要做,那可是比范蠡還要大的營生」白棋也不管禮儀了,一把坐在了地上,剛想把匕首放好,就被老人一把奪了過來。
「嘖嘖嘖!好大的口氣,不過這樣的後生才是值得我劉老漢託付的人!」老人拿著匕首,拔出一根銀髮,放在匕首上吹了一口氣,看著斷成兩截的銀絲,再把匕首對著陽光反覆看著,嘴裡不斷發出讚歎聲。
「小子剛才可是被您坑了一回,把自己整個人都賠進去了,您老人家不是準備把小子唯一可以拿來當作對過去念想的紀念物也坑了去吧?」
「嘿嘿,風曲小子,你也不要滿腹怨氣。你的過去老漢我不問,官府也會過問,那個玉佩可以幫你解決很多問題。」老人依依不捨地把匕首遞還給白棋。
「算了,這也是小子我自願的。您老人家是只狐狸,我這隻小烏龜怎麼能逃得掉呢?」
白棋看了一眼在草席上滾來滾去的狗子,滿臉笑容。
「你就是一隻小狐狸!六子沒拿到他想要的東西,而我這個老不死的暫時還死不去,接下來,他們還會來的,當他們心情不好進而影響耐心的時候,估計就不會這麼有禮有節了!」老人皺著眉頭,問白棋:「風曲小兒,你有什麼打算?」
白棋抬頭向草亭外看去。水車上,清澈的河水不斷地湧進水渠里,灌進了遠處的一塊塊田地里。張木匠夫婦雙手抓著著曲轅犁,駕馭著老黃牛,隨著他們的走動,一行行夾著些許黑色土壤的黃泥巴在他們的腳下翻滾著。
每一塊的田地上,桃源村的村民都在為春耕做著準備。十幾歲的孩子在家長的罵聲中,幫忙著整理田地。年齡更小的則是用小手扒開泥土,把水引進每一塊田裡。
白棋深深地吸了口氣,胸腔里頓時溢滿了春色的清新味道,一股豪情壯志如雨後春筍般在心間燃起。
「無他,唯借勢耳!」白棋遙指長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