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砰的一聲,承平帝失手砸了身邊桌子上的茶盞,滿臉暴戾的怒氣。
半晌,承平帝聲音陰冷地道:「讓他們進來。」
很快地,便聽到了一陣腳步聲響起,接著便見穿著宮裝的儷人攜著七八歲的孩子驚慌失措地闖進來,見到坐在偏殿中的皇帝時,皆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皇上!」
「父皇!」
母子倆皆撲了過來,一個跪在皇帝面前喜極而泣,一個撲到皇帝懷裡,像個天真的稚兒看著自己的皇父。
陸珪幾乎忍不住閉上眼睛:這兩人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的!
「皇上,太好了,您平安無事!臣妾聽說慈寧宮走水,有刺客混進宮裡時,真是害怕極了……幸好您平安無事,不然臣妾也不想活了。」婉妃說得情真意切,眼裡淚光閃爍。
代王也在一旁附和道:「幸好父皇平安無事,兒臣好擔心呢!」
承平帝看著這兩人,半晌道:「既然不想活了,那就去死吧!」
婉妃愕然抬頭看他,連代王身體也僵硬了下。
錚錚聲響,便見殿內的羽林軍已經拿了下跟隨兩人而來的侍衛,陸珪也上前直接將窩在皇帝懷裡的代王拎了起來,婉妃更是被老皇帝一腳踹過去,倒了在地上,頭上的發簪掉在了光滑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皇上!」婉妃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不明白哪裡錯了。
他們不是過來救駕的么?如此危急之時,他們不顧自己安危前來相伴,足以表真心,皇上不應該感動的么?怎麼會如此?難道……消息走漏了?想到這個可能,婉妃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凝固了。
就在這時,她聽到皇帝蒼老而陰冷的聲音:「你當朕病得快要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么?」
「不……」
「朕的病例記錄你看了不少啊,倒是知道朕的身體熬不了多久了,所以過來看看朕死了沒有?是不是?」承平帝冷冷地道。
「不……」
「代王是朕的兒子,朕自然疼愛他,但你算是什麼東西?朕的江山還不至於讓個婦人玩弄!」
「不……」
「來人,將她拖下去,賜三尺白綾!」
「不——」婉妃突然瘋狂地爬上前,扯住承平帝的龍袍下擺,保養得白嫩光滑的手指骨泛白,凄厲地道:「皇上,這不關臣妾的事情,是皇后!一切都是皇后安排的!若不是皇后拿臣妾的家人威脅,臣妾怎麼會窺探您的病案記錄?是皇后,一切都是皇后……」
承平帝皺眉,不耐煩地扯了扯衣袍,正欲讓人將她拉開時,她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所有的動作僵住了。
「皇上,您難道忘記了,是蔣氏竊了這皇后之尊,是皇后欺騙了您!是皇后讓您沒有嫡子可繼,是皇后!是皇后啊!」
在這聲凄厲的大喊落下后,殿內靜得落針可聞,所有呼吸聲彷彿都沒了。
陸珪和周圍的侍衛一樣,忍不住埋下頭,當自己不存在。這種皇帝的秘幸……知道了就是個死,他們並不想聽啊!
半晌,承平帝的聲音響起:「……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極輕極淺又平穩,彷彿在問著一件什麼不經意的小事般,絲毫聽不出其他的情緒。
婉妃臉上淚痕遍布,額頭鬢角邊皆有碎發滑落,添了幾分脆弱凌亂的美,一種絕望的美。
但是聽到他這話,她卻彷彿絕境中看到希望的人一般,升起了極大的希望,仰著頭殷切地看著他,嗚咽著道:「皇上,臣妾都知道,皇后是個賤人,她不配母儀天下。當年皇上看中的人並不是她,而是蔣家義女,皇后仗著蔣家嫡出女的身份,謀了蔣家義女的妃位……臣妾知道皇上當年去尋了蔣家義女卻尋不著,因為皇上當時去尋她時,臣妾也在場,臣妾當時還是個孩子,躲在一旁看到了……」
承平帝彷彿驚呆了,僵硬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婉妃嗚咽道:「臣妾知道皇上這些年來的痛苦,皇后是害得皇上痛苦的賤人,若不是皇后當年取代了蔣家義女,根本輪不到她當皇后。這些年來皇后表面功夫做得太好了,皇上無法廢后,只能忍著她……皇上,您可知道,當年蔣家義女去逝時,是臣妾送她最後一面的?」
一陣夜風吹進來,殿內的燈火搖曳,將人影子拉得長長短短不一。
「她……死前可有說什麼?」皇帝聲音嘶啞地問道。
婉妃低垂下的眼瞼掩住了眼裡的惡毒,聲音卻萬分悲痛:「她說,皇上負了她心,皇后負了她姐妹情,她恨你們!」
殿內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陸珪手裡還拎著代王,有些不安地瞄了眼僵硬地坐著的皇帝,覺得自己聽了這等秘幸,估計離死期不遠了。不過,能聽到這般大的八卦,算不算得死而無憾?當然,對婉妃透露出來的事情,他卻有不同的理解。
說什麼蔣皇后竊了這皇后之位,簡直是無稽之談,當年承平帝娶妻時,他還未即位,是個皇子,選王妃自有先帝親自挑選過目,皇子要娶哪個哪能自己隨便選?一個是武安侯義女,一個是正宗的武安侯嫡出姑娘,作皇帝的怎麼樣都會選那個嫡出的姑娘作兒媳婦了,除非那義女出色到連嫡出姑娘都避其鋒芒的地步。但是如此看來,蔣皇后應該是比較出色的,所以先帝擇取了蔣皇後為兒媳。
而且這蔣家義女,他自打出生起,就沒有聽說過,恐怕在武安侯府也不怎麼出名才對,後來至於發生什麼事情死了,這個還有待查證。
正在陸珪凝思細想時,皇帝的聲音響起:「來人,將她拖下去!」
「皇上!」婉妃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年老的帝王即便聽到多年來一直懸在心中的事情,臉色依然未變分毫,他揮了揮手,自有侍衛上前將婉妃拉了下去。
這時,代王終於忍不住了,哭道:「父皇,請您原諒母妃,母妃什麼都沒做啊!父皇……」
承平帝看向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的兒子,冷冷地道:「你放心,朕自不會殺她。」
代王抽噎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承平帝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揮了揮手,讓人同樣將代王帶下去。
等偏殿的人都離開了,承平帝癱坐在榻上,臉色似乎更憔悴了。陸珪小心地上前,問道:「皇伯父,您沒事吧?」
承平帝眼皮搭拉著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這一眼也讓陸珪膽顫心驚,再也不敢多嘴了。
等待的時間格外的漫長,就在陸珪忍不住胡思亂想時,外面又響起了一陣刀劍相鳴的聲音,一名侍衛匆匆進來,帶著一臉喜意道:「皇上,神機營的紀顯紀大人帶領神機營在西直門平亂,很快便過來救駕。」
承平帝抬頭看向殿外的黑夜,臉上並無喜意。
接下來,紛紛有侍衛過來稟報:
「皇上,紀顯大人拿下了作亂的賊首。」
「皇上,五軍營在東城已停下。」
「皇上,慈寧宮的火勢已經滅,皇後娘娘打發人過來問安。」
「皇上……」
隨著一件件消息傳來,但承平帝臉色沒有分毫的異樣,冷峻如昔。下面的人也琢磨不透他的想法,皆屏氣凝神地站在一旁,不敢吭聲。
直到五更時分,又有侍衛過來,臉色有些怪異地道:「皇上,昭萱郡主……過來了,在外面求見。」
直到這刻,平承帝平靜的神色才打破,滿臉疲憊地道:「快讓她進來。」
昭萱郡主是被人抱進來的,來人用一件薄披風裹著她,只露出一張慘白的臉,臉上還有煙火的痕迹。等那披風掀開時,可以看到她被燒焦的衣物,頭髮也凌亂地搭在肩膀上,看罷便知道是從火中逃生出來的。
「舅舅……」她眼神渙散,無意識地道:「你沒事吧……」
承平帝眼裡滑過一抹傷感,對那抱著昭萱郡主的侍衛道:「將她抱過來。」
侍衛恭敬地應了一聲,將昭萱郡主抱放到承平帝坐著的榻上。
她自己沒有力氣支撐身體坐著,全靠那侍衛小心地扶住肩背支撐,眼神黯淡,吃力地道:「舅舅……沒事就好……萱兒……擔心舅舅……姐姐好狠的心,竟然……在慈寧宮放火,外祖母的靈柩還在那兒……幸好舅舅沒事……萱兒已經沒有娘親和外祖母了,不想、不想……沒有舅舅……」
承平帝雙眼泛出淚光,撫著她瘦弱的肩膀,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別說了,好好休息,你一定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