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等昭萱郡主披著厚披風,戴著毛帽子,圍著狐狸皮做成的大毛圍脖,雙手抱著一個暖手爐,只露出一雙眼睛后,星枝才將窗戶推開。
一陣冷風吹了進來,遠處的宮牆上可以看到雪紛紛揚揚而下,整個天地間蒼涼得教人心酸。不過,在宮牆下的人倒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昭萱郡主正想湊近去看,卻被丫鬟攔住了。
「郡主!」星枝聲音都撥高了。
昭萱郡主訕訕的,指著遠處道:「那裡有個人,雪下得那麼大,讓他尋個地方歇歇吧。」
星枝星葉看了一眼,兩女對視一眼,咧了咧嘴,又傳遞了個眼神后,方道:「那是聶侍衛。」
果然聽到這話,昭萱郡主頓時抿起唇,不高興地道:「去叫他滾過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又虐待他了呢!不聽話就滾回仁壽宮去,這裡不留他!」
兩個丫鬟又看了一眼,然後默默地點頭應聲,也不多嘴說什麼。
昭萱郡主又全身武裝地去了外殿,將東西解除后,縮著脖子坐在炕上,懷裡抱著暖爐,努力讓自己暖和一些。剛才不過是吹點風,就覺得身子有些力不從心。
等一身雪的聶玄進來時,呼的一聲,有什麼東西砸了過來,下意識地伸手一接,便感覺到手中的暖意,定睛一看,原來是個暖手爐,看這玉色的暖手爐,便知道是昭萱郡主砸來的,忙低下頭,將之呈給她。
「郡主,你的手爐……」
「你拿過來!」
聽到這話,聶玄看了眼旁邊候著的丫鬟,原本想給她們呈上去的,但是見她們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便知道只能自己呈上去了。
他低眉順目地上前,單膝跪下。離得近了一些,可以看到暖炕的腳踏上的裙擺,還有露出裙擺的繡花鞋鞋頭,十分的秀氣小巧,鞋頭還綴著流蘇,輕輕一晃,石青色的流蘇像他小時候在鄉下見到的稻禾苗一般,如浪般晃動,煞是好看。
就在他近了時,突然那小巧的繡花鞋猛地抬起,流蘇晃動間朝他踢了過來。他原本可以避開的,不過想到若是自己避開,她用力過猛,估模著要摔下炕,她的身體不好,這一摔恐怕又要摔出病來了。
於是,聶玄被踹了個正著。那鞋的主人蹬著他的肩膀,可惜沒有悍動他分毫。
看他動也未動一下,昭萱郡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半晌才收回腳,說道:「別成天在外頭站著當門神,連下雪都不知道避一避,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本郡主如何虐待你了。等雪停了,你去準備準備,隨我出宮。」
聶玄驚訝地抬頭看她,連殿內的宮女丫鬟們都有些吃驚。
她的臉頰瘦削蒼白,膚色也不好,臘黃枯燥,看著就是一副病體沉珂的久病之人的模樣,實在是稱不上美人,甚至比這宮裡的任何女人都丑,連原本燦若星辰的大眼睛也在幾年的病情折磨下,黯淡無神。
聶玄看了她一眼,不敢多打量,低頭道:「郡主出宮做什麼?可稟明了太上皇和皇太后?您現在身子還沒好……」
「行了,我自會告訴他們的,你到時候給我好生安排就是了!做不好,你就滾回仁壽宮去。」
其他人聽罷,皆恍然大悟,原來他們郡主依然不死心,想要將聶侍衛趕走呢。如此一想,看著單膝跪在地上的侍衛怎麼看怎麼可憐,而她們那位狠心的郡主就像個虐待小白菜的後娘一般,沒有絲毫同情心。
聶遠雖然有著成年男性的體魄,但是一張臉清秀得像姑娘,笑起來時有些靦腆,實在是能激起女性的母性情懷,如此也讓偏殿里的宮女們每當見到她們郡主欺負他時,總覺得他逆來順受的樣子萬分可憐。
等聶玄退下去后,發現手裡還抱著那個暖手爐,上面還暖暖的,蹭得他的手心都暖了。
看了看這暖手爐,聶玄嘆了口氣,這位郡主的脾氣和小時候一樣,依然不好啊。
雪連續下了十來天,昭萱郡主也同樣憋在偏殿里,連去給太上皇和皇太后請安也沒法子,幸好他們也知道她的身體,每天打發人過來詢問一聲,讓她在病好之前、天氣暖前,別出來折騰了。
鳳翔宮那裡傳來了消息,過了兩天皇后的病便好了,不過皇帝依然讓她多養幾天,聽說也憋得緊,只能打發宮女過來給她傳話。
傳話的人是娥眉,她恭敬而從容地行了禮后,對昭萱郡主道:「皇後娘娘只是小病,很快便好了,讓郡主也好生養身體,等天氣暖了,到時候希望能和郡主一起去逛逛御花園。」
昭萱郡主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行了,我知道了,天氣暖的時候,我也能多走幾步,讓她不必擔心。」
娥眉心裡有些驚訝,總覺得這位郡主現在雖然病著,但是精神卻比以往都好一些,彷彿看開了很多事情似的。雖然心裡驚訝,但面上去並未顯露分毫,笑著又詢問了些郡主的身體及日常情況,好回去稟報給皇後娘娘知曉。
到了十一月中旬,雪停了幾天,難得地出現了稀薄的太陽。
昭萱郡主一大早便去探望了太上皇,在太上皇的喜悅中,嬌聲道:「舅舅放心,萱兒還要侍奉舅舅呢,怎麼會病倒?」
太上皇拍拍她瘦骨嶙峋的手,笑道:「朕身邊侍奉的人多了,不缺你一個小丫頭。趕緊養好身子,趁著舅舅沒進棺材前,為你挑個如意的夫婿。」
昭萱郡主扁了扁嘴,不太高興地道:「萱兒不嫁不可以么?嫁了反而要耽擱了人家,到頭來還得一通埋怨,何必呢?而且人只要活著,在哪裡過日子不是過日子?」
太上皇有些吃驚,沒想到她會說出這般通透的話來。在他眼裡,昭萱一直是個小女孩兒般,嬌俏張揚,有時候還有點任性,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就是命運多舛了一些。不過,能見到她如此精神,太上皇也高興,覺得這孩子自己看開了。
昭萱郡主和太上皇說了一會兒,將臉趴在他膝蓋上,悶悶地說:「舅舅,這幾天聽說天氣都會很好,明兒萱兒想去常平寺一趟。」
太上皇拍著她肩膀的手勢一頓,半晌沉聲道:「何必再去?昭華在那裡清修,自然不會虧待了她,你去了又如何?」
「姐姐想方設法地讓皇祖母以前伺候的嬤嬤來尋我了,我心裡再惱她怨她,她也是我姐姐。」
太上皇久久未語,然後嘆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你多加小心,朕派人護送你去。」
「不用了,聶侍衛已經安排好了。」昭萱郡主咯咯地笑起來,「他安排不好,我才能趁機將他踢回來給舅舅,不要他了。」
太上皇也被她逗得發笑,「聶侍衛哪裡惹著你了?他武功不錯,在你身邊保護你,沒人敢欺負你,朕才放心。」
昭萱郡主笑嘻嘻地道:「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太上皇將她的話當成小孩子的氣話,沒放在心上,叮囑了幾句,方讓她離開。
昭萱郡主又去了慈寧宮給皇太后請安,順便將明日自己欲出宮去常平寺的事情告知她一聲。
皇太后沒說什麼,拍著她的手道:「有些事情,自己若是想不開,旁人說再多、做太多也是沒轍。你能想開了,本宮心裡十分欣慰。好孩子,人生還長著,很多事情都會過去,再痛苦的事,在時間面前都不值一提。以後你便會知道,人生太長了,那些痛苦的事情,不過是漫長的人生中的一種磨礪考驗罷了。」
昭萱郡主聽罷若有所思,然後抬頭朝皇太后一笑,說道:「舅母,萱兒懂了,謝謝舅母。」
皇慶后輕輕摸著她的發,她以前沒有孩子,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見她落得這般下場,心裡多少有些難受。
辭別了皇后,昭萱郡主便讓人去鳳翔宮通知皇后一聲,她要出宮,還得去皇后那裡拿通行令牌。
鳳翔宮裡,阿竹正抱著二兒子喂他吃東西,聽到星枝的來意,十分意外:「她要去常平寺?天氣還冷著……」
星枝笑道,「娘娘放心,到時候多準備準備,將馬車弄得舒服一些,慢慢地去,不會累著郡主的。」她抿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心裡也不贊同的,但是郡主近來精神很好,笑臉也多了,奴婢看著心裡也高興,就忍不住想允了她……」
阿竹有些意外,莫不是真像陸禹說的那般,因為她上次病了一場,昭萱郡主反而看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