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殺(下)

絕殺(下)

七比武

「卡麗亞,你怎麼了?」

卡凱奇道。

卡麗亞忽然轉過頭,低聲道:「沒什麼,父皇,我只是覺得剛才有些頭暈。」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她沒有認出我來,否則在這高手環立的大殿上,我絕對沒有逃生的機會。

罕布拉道:「公主對罕烽的厚情屬下心領,不過藍先生未免太小看我的侄兒罕塔了。他的力量遠在我那不成材的兒子之上,相信整個帝國都很難找到與他匹敵的對手,自保綽綽有餘。」

雷暴忽然冷笑道:「難道連陛下也難與他匹敵嗎?」

罕布拉老臉漲得通紅,怒吼道:「雷暴,你是什麼意思?陛下是這片大陸的第一高手,罕塔如何敢與陛下相比?」

藍先生淡淡地道:「哦,原來如此。」

卡麗亞公主發出一聲銀鈴般的笑聲,道:「我不太相信,這個大殿之上,恐怕就有不少的高手,力量在罕塔之上呢。」

罕布拉道:「公主,屬下從不信口開河。」

卡麗亞不緊不慢地道:「是嗎?藍先生,你手下有沒有高手可與罕塔一比高下的呢?」

魔王卡凱皺眉道:「卡麗亞,不要再胡鬧了,你若是記掛死去的罕烽,婚事可以今後再議。」

藍先生的神色立刻放鬆下來,罕布拉白眉聳動,焦急地呼道:「公主,藍先生手下哪有可與罕塔比試的高手,不信,可以當殿比試。」

「好!比試就比試!」

卡麗亞斷然道:「只要罕塔戰勝了藍先生手下的高手,我卡麗亞立刻嫁給他。」

還未等卡凱開口,罕布拉已經跪下道:「請陛下成全。」

卡凱微一猶豫,卡麗亞嬌聲道:「父皇,未來的帝國繼承人,必須要像您那樣天下無敵才行啊,否則怎麼保護女兒呢?」

我心中隱隱生出一絲不安,直覺告訴我,卡麗亞可能已經認出了我,而我卻全然不知她會怎樣對付我。

卡麗亞輕聲笑道:「大殿比武,這可是給我卡麗亞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周圍的眾人紛紛鼓噪歡呼起來,「比武,比武!」的叫嚷聲一浪高過一浪。此刻,我與罕塔的比武儼然成為魔族本土的勢力,與妖族、人類等外來勢力的一場爭鬥。

卡凱沉吟道:「藍先生,你的意下如何?」

藍先生顯然對我極具信心,道:「我手下有個叫天石的,可以領教一下罕塔的高招。」

卡凱終於點頭應允,藍先生低喝道:「不要給我丟臉。」

我點點頭,起身來到大殿的中央,向卡凱與卡麗亞行禮之後,面向罕塔而立。

卡凱不經意地望了我一眼,道:「罕塔,就讓卡麗亞見識一下你勇猛的力量吧。」

罕塔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道:「罕塔是不會讓陛下與卡麗亞公主失望的。」

大殿一下子陷入了沉寂,我與罕塔豹子般地互相對視,尋找對方架勢的漏洞。

罕塔突然向左前方踏上一步,右拳護胸,左拳向我迅猛擊出。

我暗忖不能暴露自己的所有實力,身子一閃,躲過罕塔的左拳,並不急於出擊。

罕塔卻以為我怕了他,雙拳怒龍般地展開,重重拳影,暴雨般地向我罩來,呼呼的拳風震得我的衣衫獵獵作響。

憑著苦心訓練多年的眼力,我立刻看出這紛飛的拳影幾乎都是虛招,致命的一拳隱藏在拳影中,向我的右肋擊來。

果然是一個魔族高手,不過,與人類大宗師最得意的弟子相比,他還是差了很多。

我鎮定自若,蓄滿五成異能的一拳從容擊出。

「蓬」的一聲,拳影散去,我身子微微一晃,罕塔屹立不動,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罕塔的力量此刻我已了如指掌,我沉喝一聲,運集七成異能的一拳閃電擊出,這一拳沒有任何花巧,純粹以硬碰硬,憑速度和力量取勝。拳才擊出,周圍的空氣已經「噼啪」作響,怒濤般的氣浪翻滾著湧向罕塔。

剛剛與我拼過了一拳,罕塔顯然產生了錯誤的估計,他毫不猶豫地全力迎拳擊上,希望能一拳將我震退。

兩隻拳頭不斷接近,場內的旁觀者們噤聲靜氣地等待著硬拼之下勝負立判的結果

雙拳交擊,悶雷般的聲音響徹場內。

一絲鮮血從罕塔的嘴角滲出,他全身一震,觸電般地跟蹌退後,雙目首次露出恐懼之色。

我怎會放過這個大好良機,厲喝一聲,一拳緊接一拳,看似緩慢,但卻似毒蛇纏身般,使罕塔險些連一拳也避不了。

「砰砰砰砰!」罕塔不愧是魔族年青一輩的傑出人物,在這樣的劣勢下,仍能左支右擋,連續化解了我幾十拳,才無奈地向後再退一步。

全場鴉雀無聲。

我緩緩地向罕塔逼近,驚人的氣勢已經死死地鎖住了他的心神。

罕塔臉露駭然之色,不住向後倒退,「噗」的一聲,他的後背撞倒了一張擺滿酒菜的宴桌,碟子、盤子「咣當咣當」地摔碎在地。

罕塔已退無可退,驀地狂喝一聲,身形巨鷹般地掠起,雙臂后展,捲起一股旋風向我撲來。

全場為他的反擊爆發出驚雷般喝采聲,完全靜止了的殿內回復了激烈的動蕩。

罕塔據高臨下,向我揮拳不斷痛擊,金色的氣芒從他的雙拳激射,分明已經拿出了最後的本錢。

耀目的金芒如同刀鋒,嗚嗚作響地撕割開周圍的空間,,我磐石般地穩住身形,雙拳蓄滿異能,招招硬撼他暴風驟雨般的反擊,罕塔拳勢終於逐漸放慢,擊出的金芒也漸漸黯淡,我長笑一聲,身子高速躍起,向上空的罕塔硬生生衝去。

全場驀地靜止,一點聲音也沒有。

「撲通」一聲,罕塔從空中墜落,掙扎著爬起,目光凶厲地盯視著我,又搖晃著再次摔倒在地。

藍先生這一排的人全都轟雷般地喧叫起來,長久以來他們飽受魔族本土勢力的打壓,此刻我戰勝了罕塔,著實為他們出了一口心中的惡氣。

罕布拉獃獃地望著重傷倒地的罕塔,嘴唇抖索,說不出一句話。

八公主

卡麗亞忽然道:「父皇,我要這個人做我的近身侍衛。」

卡凱微微一愣,卡麗亞撒嬌道:「父皇,上次那個兇手殺了罕烽后,差點連我也殺掉了,你就不在乎女兒嗎?卡麗亞身邊也需要勇士保護啊。」

卡凱的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我心中微凜,魔王的目光如同實質,似能將我一眼看穿。

「藍先生,這個人可靠嗎?」

卡凱問道。

藍先生忙躬身道:「此人絕對忠誠可靠,擊殺了許多反抗組織的成員,陛下可以放心。」

還未等卡凱表態,卡麗亞就拍手歡呼道:「太好了,這件生日禮物真有意思。」

卡凱緩緩點了點頭,道:「好吧,天石,你要小心保衛公主,若有半點差池,絕不輕饒!」

我立刻跪下謝恩,心中卻納悶不已,卡麗亞讓我擔當她的近身侍衛,究竟目的何在呢?

公主的宮殿位於魔宮的東南角,與魔王卡凱的寢宮只有不到千米的距離,我踩著腳下厚厚的積雪,與三個魔族護衛緊跟在卡麗亞的身後。

望著前面那世間最優美的女子背影,我心中憂喜交加,喜的是成為卡麗亞的侍衛,得以進入魔宮,更有機會接近卡凱,這比原先林曠計劃的利用藍先生接近魔王,要理想得多了,愁的是我全然不知道這個魔族少女暗中打的是什麼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刻已是子夜時分,天空中露出淡淡的青白色微光,鵝毛般的大雪依然浩浩蕩蕩地飄灑,落在道旁茂密的樹枝上,瑟瑟有聲。

沿著一條蜿蜒曲折的人工河流,穿過雅緻的園林,前方突然平坦寬豁,銀色樓宇,鉤檐飛角的公主殿出現在視野中。

幾百名身穿鎧甲的魔族士兵正在宮殿附近來回巡邏守夜,另三名魔族護衛在殿門口停下腳步,卡麗亞徑直入內,低聲道:「天石,你跟我進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入內,暗忖萬一卡麗亞搞什麼花樣,我也能在瞬間將她牢牢控制。

一群侍女立刻迎上前來,卡麗亞柔聲道:「我要換一套衣服,你在這裡等我。」

我一聲遵命,凝望著白玉雕欄的窗外,陷入了沉思。

去年的冬季,也是這樣一個萬籟俱寂的雪夜,我和師妹偷偷地溜出去,銀色的月光傾瀉如紗,似真似夢似幻,堆滿積雪的野徑上,兩串腳印靠得是那麼近。

一聲幽幽的嘆息突然從身後傳來,我回頭看去,卡麗亞換了一襲銀色的絲袍,用一根金色的細帶系在腰間,面紗已經除去,露出那張令任何男人都要為之動容的臉。

我沉聲道:「不知公主召見小人有何指示?」

卡麗亞微微笑了笑,道:「天石,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吧。」

我心頭一跳,腦中意念電閃,道:「我們人類有一句成語,叫做似曾相識,不知公主有沒有聽到過?」

卡麗亞藍色海洋般清澈的美目凝視了我許久,才幽幽地道:「就算是這樣吧,不過對於那個殺了罕烽的勇士,卡麗亞心中很感激呢。」

我不動聲色地道:「哦?罕烽難道不是公主未來的丈夫嗎?」

卡麗亞蹙眉道:「罕烽性情暴躁魯莽,整天纏著我,實在令人討厭。就算他不死,我也不會嫁給他的。」

我淡淡一笑,道:「夜深了,公主還有其他的事嗎?」

卡麗亞雙目中射出憂鬱的神色,低聲道:「你很討厭我嗎?」

我搖頭道:「公主言重了,天石哪有這個膽量。」

卡麗亞款款走到我的身邊,與我並肩而立,凝視著窗外滿天飛舞的大雪,道:「深夜的宮中,真的是很寂寞啊。」

我微微一愣,道:「公主你身份尊貴,僕從如雲,以伱的容貌,定然追求者眾多,為何會感到寂寞呢?」

卡麗亞甜甜一笑,道:「難道你也覺得我很美嗎?那天你不顧我的挽留,獨自闖出聖廟,我還以為你對我全然無動於衷呢?」

我心中一寒,知道卡麗亞斷定我便是殺死罕烽的人,只好苦笑一聲,引開話題道:「公主是因為所得到的太多,任何的需要都能夠滿足,所以才會覺得寂寞。」

卡麗亞長嘆一聲,道:「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夠滿足自己所有的需要呢?縱然神武如父皇,也有難解的心結。自從母后死了以後,宮裡就再也沒有一個能與我說知心話的人了。」

我頓時大感興趣,卡凱也有難解的心結?這倒是個驚人的秘密。師父說過,只要人有弱點,就可以擊敗。我腦中意念急轉,開始揣摩如何套出卡麗亞的話。

卡麗亞將手緩緩伸向窗外,晶瑩的雪花柔軟地落在她白玉般的手掌上,化作透明的水珠:「你聽,雪花的聲音。」

我的心猛然一顫,「你聽,雪花的聲音。」

雪光皚皚的山谷中,師妹閉上眼睛,瀑布般的烏髮輕輕埋在我的胸前,月光般的幽香直鑽鼻孔:「師哥你聽,雪花的聲音。」

我的心彷彿插上了悠悠的翅膀,回到飄滿大雪的山谷中,喃喃地道:「下雪了真美,我們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可以在厚縟般的雪地上打滾,咬一口,雪花甜絲絲的。」

「堆雪人?」

卡麗亞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喃喃自語:「什麼叫堆雪人啊?」

我啞然失笑,道:「你從來沒有堆過雪人嗎?」

卡麗亞的美目中煥發出興奮的神采,突然拉著我的手,嬌聲道:「你教我,我們現在就去外面堆雪人!」

我吃了一驚,卡麗亞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向殿外奔去。

潔白的雪花飛舞,卡麗亞嬌笑著,歡呼著,裙袂飛揚著。肥胖可愛的雪人在我和卡麗亞的手中慢慢地顯現,冰涼的雪握在手掌中,我好象又回到了過去,師妹在嬌笑著,歡呼著,裙袂飛揚著。

那無憂無慮的,像白雪一般純凈的初戀啊。

卡麗亞忽然叫道:「雪停了!」

我茫然抬起頭,身邊原來並不是師妹啊,四周一片寂靜,靜得連卡麗亞的呼吸聲都可以聽見。瑪瑙色的霞光在天空若隱若現,將白雪覆蓋下的宮殿染上淡淡的粉色。卡麗亞美麗的眼睛深深地凝望著我,忽然垂首嬌羞地道:「謝謝你,天石,我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

我猛然一震,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難道卡麗亞對我有了······?

卡麗亞緩緩地屈膝蹲下,手指挑了一絲雪放入唇中,抬起頭,柔聲道:「天石,雪花真的是甜絲絲的呢。」

九計劃

「天石,從那一天在聖廟遇見你,我就再也難以將你忘記。那時你從天而降,蒙著面,一雙眼睛就象冬日夜空的寒星,那麼閃亮,那麼孤傲,那麼英氣勃勃。」

卡麗亞依偎在我的懷中,美目微閉,喃喃地道。

我默默地望著窗外的榕樹,在宮中已經整整四個月了。漫長的冬季過去了,乾枯的樹枝抽出嫩綠的新芽,重新煥發出生命的色彩。

卡麗亞真的愛上了我。

魔族少女的示愛是大膽而火熱的,幾個月下來,卡麗亞整天痴纏著我,深情的目光幾乎從來不離開我的身上。

我心中微微一酸,自從入宮那一晚,我發現卡麗亞似乎對我心存好感后,便開始刻意地取悅她,想方設法了解魔王的生活起居,為最後的刺殺做好準備。

自從曼霽死後,我活著更像是一台機器,一台經過周密計算,無情冷酷的機器。為了刺殺魔王,為了完成計劃,我不惜犧牲一切的東西,包括利用卡麗亞對我的感情。

就在昨夜,立春的第一個晚上,我完完全全地得到了卡麗亞。

卡麗亞忽然抱緊了我,柔聲道:「天石,你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我淡淡地道:「卡麗亞,你的父皇為何總是對著寢宮外的那片櫻花林發楞呢?」

「哦,聽說父皇從前有一個心愛的女人,他們在櫻花樹下度過了難忘的時光,直到現在,父皇還在想著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這是父皇最難解的心結,連我也不敢問他。不過聽說那個女人也是人類呢。」

魔王卡凱愛上了一個人類的女子?

我暗暗沉思,真是個荒誕的故事,如此殘酷鎮壓人類的魔王,居然對一個人類的女子動了真情。

「所以我想,父皇也許不會反對我和你的婚事。」

卡麗亞嬌羞地道。

我心中一動,道:「萬一陛下不同意呢?」

卡麗亞的眼中露出堅定的神色:「如果父皇反對,我們就逃出宮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

我的心如被尖針扎了一下,硬下心腸道:「卡麗亞,我想向你的父皇求婚,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帶我去見你的父皇呢?」

卡麗亞的臉上煥出少女喜悅的神采,嬌聲道:「真的嗎?」

我點點頭,道:「不過我希望只有我們三個人在場,你知道,萬一陛下震怒反對的話,我們兩人還能想方逃出宮去。」

卡麗亞蹙眉道:「我知道你勇猛過人,可是父皇他······」

我不動聲色地道:「卡麗亞,你有沒有什麼吃了讓人發暈無力的葯,只要讓陛下預先服下,就算他力量驚人,也奈何不了我們。」

卡麗亞面上露出為難之色,我雙臂一緊,將卡麗亞摟在懷中,柔聲道:「這不會對陛下有什麼損害,只要藥效一過,便可以恢復正常了。卡麗亞,難道你不想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卡麗亞茫然地望著我,點點頭道:「好吧,禁室里應該有這樣的葯,我們去拿。」

「禁室?」

「嗯,那是關押拷問叛亂分子的地方,就在父皇的寢宮後面。」

我迫不及待地道:「那太好了,我們現在就去。」

陰暗寂靜的走廊中,迴響著單調的腳步聲,兩旁是鋼鐵柵欄的牢房,傳出一陣陣難聞的腐臭。卡麗亞徑直向長廊盡頭的魔族看守官走去,我的目光掃過一間間牢房,裡面的犯人個個血跡斑斑,要麼目光獃滯地望著我,要麼蜷縮在角落中,不停地顫抖著。在這裡,你根本分不清他們究竟是什麼種族,因為每一個都被折磨得象一隻野獸,血肉模糊的野獸。

我不由握緊了雙拳,手心滿是汗水。

離我的計劃越來越近了,等到卡麗亞拿到藥物,混入茶水中讓卡凱服下,便是我斬下卡凱頭顱,為師妹報仇的時刻!

卡麗亞手中握著一個紙包,快步走來,我心中一喜,知道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左面的一間牢房突然傳出凄厲的狂笑聲,笑聲如同深山猿啼,惡鬼尖嚎,聽得人毛骨悚然,異常恐怖。

卡麗亞失聲驚叫了一記,身後的魔族軍官慌忙陪笑道:「對不起公主,這是人類的一個叛亂女子,半年前刺殺陛下被俘,已經瘋了。驚擾公主之處,還望恕罪。」

轟然一聲,半空中彷彿打了個晴天霹靂,我顫抖著望著那間牢房,一團說不清是什麼的東西,黑乎乎地貼在牢房的鐵欄上,透過昏暗的光線,只能看到一雙眼睛,一雙獃滯、瘋狂、野獸般的眼睛!

剎那間天旋地轉,好象幾千柄重鎚痛擊在我的心口,我抖索著雙唇,不住地顫慄著。師妹,師妹!是師妹!就算她化作了灰燼,我也能一樣將她認出!

我跟蹌退後,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凍僵。

「天石,你怎麼了?」

卡麗亞花容失色地抱住我,驚聲道。

我一把推開她,跌跌撞撞地奔向牢房,師妹依然獃獃地望著我,那雙眼睛,那雙曾經比春風更柔和,比春色更美麗的眼睛,獃獃地望著我,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動物。

我悲吼一聲,什麼人類存亡,刺殺計劃,全都被我拋在了腦後,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閃電般拔出激光刀,瘋狂劈下,鋼鐵柵欄在眩目的白芒中立刻變得粉碎!

身後卡麗亞的尖叫聲變得異常遙遠,我左手抱起渾然不成人樣的師妹,右手執刀,怒獅般地沖了出去。

白芒閃動,血光飛濺,我右手揮舞著激光刀,無情地劈殺著前來阻擋的魔族士兵,十成的異能聚集刀身,我狀若瘋虎,縱橫馳騁,一群又一群的魔族士兵在刀下倒下,可是越來越多的魔族高手聞風趕至,漫天都是人影,魔族的攻勢如同滔天巨浪,永無窮盡,不一會兒,我身邊的屍體已經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

我艱難地向前推進,二十年的苦修在此刻逐漸顯示出驚人的力量,我的刀式由疾變緩,蓄滿異能,每一刀劈下,必有幾名魔族士兵同時濺血而亡。

師妹被我的左臂牢牢夾住,安靜地蜷縮在我的肋下。我心中一痛,刀法再變,師父秘傳的大明暗刀法驚雷般地劈出,但聞雷聲隱隱隆動,不見刀光,激光刀以肉眼難見的高速不住變幻,攔阻的魔族士兵甫一接觸,便化作漫天的血雨,向四周噴泉般地濺灑。

「蓬」的一聲巨響,我駭然止步,兩個身材魁梧的魔族山淵般地橫在我的面前,手中的奇異兵器閃耀著黃金般的璀璨光華。

我心中一凜,對方正是魔王卡凱的四名護衛中的兩個!

十絕殺

我狂叫一聲,全身的異能爆炸般地向刀身狂涌,激光刀化作一道凌厲的閃電,迎頭劈下。

刀光到了半空,突然幻成一明一暗兩道光影,分向兩名護衛捲去。

眼看對方舉起手中奇異兵器招架之時,刀光又幽靈般地化作一道,全力向左邊那個護衛劈去。沉鬱之極的一聲悶雷響徹半空,左面一名護衛身如觸電,手中兵器寸寸斷碎,我飛起一腳,將他的胸膛踢得凹陷下去,右肩卻一陣刺痛,另一名護衛獰笑著轉動手中布滿倒刺的兵刃,一大塊肌肉從我的肩膀硬生生地被撕扯下來。

我果斷前沖,一頭猛撞在對方的小腹上,將他轟然撞倒,隨即手腕旋轉,激光刀將他斬成兩截,身形標起,人刀合一,向外激射而去。

轟然一聲,一股巨大無比的驚人力量橫撞在我的面前,我跟蹌後退,內腑感到一陣痙攣般的劇痛,幾百個魔族士兵立刻蜂擁而上,幾乎十幾件利器同時插在我的背上。

我身體旋風般地旋轉著,將周圍的魔族士兵紛紛震飛,「不要!」卡麗亞的尖叫聲突然從身後傳來,一隻拳頭由遠而近,由小變大,充塞了我所有的視線。

周圍的廝殺聲漸漸遠去,茫茫天地之中,只有這一隻惡魔般巨大恐怖的拳頭,帶著莫可披靡的力量,輕輕地在我的胸膛上撞了一下。

「砰」的一聲,我高高飛起,像一隻斷線的風箏,在空中悠悠劃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卡凱的身影如此高大,如此模糊,向我緩緩地逼近,我痛苦地抬起頭,師妹摔落在我的不遠處,我挪動著四肢,一點一點,艱難地向她爬過去。

幾百件利器同時頂住了我的背。

「不要啊,父皇,求求你,不要啊!」

卡麗亞衝到了我的身前,雙膝跪地,淚眼朦朧地抱著卡凱的腿哭喊道:「父皇,求求你,求求你。」

卡凱停下腳步,冷漠地望著我,道:「你是吳奈的什麼人?怎麼會用他的功夫?」

三米,一米,半米,師妹離我越來越近了。我掙扎著爬起,摔倒,再爬起,將師妹抱在懷中,搖搖晃晃地望著卡凱。

我已經無力再邁出一步。

卡凱突然全身劇震,面上不斷變色,雙目射出震駭的神色,直直地望著我胸前的紅水晶墜鏈。

我此刻早已渾身浴血,衣衫襤褸,胸膛近乎赤裸,但我依然將身體極力挺直,挺得像標槍般的筆直,昂著頭,毫不畏懼地對視著魔王。

我知道自己還有一個機會,還有一個機會殺了卡凱,只要他離我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卡凱顫抖著上前一步,面色蒼白地望著我胸前的墜鏈,顫聲道:「這個水晶墜鏈,是,是誰給你的?」

「是我的父母留給我的。」

我傲然道,心中卻希望卡凱能夠再上前一步,只要一步。

「你的父母呢?他們,他們是誰?」

「我是個孤兒,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卡凱雄偉的身體忽然顫抖得就象是寒風中的樹葉:「你是吳奈的弟子?」

「你也知道我的師父?不錯,我的師父就是人類大宗師吳奈。」

「你今年幾歲?告訴我,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告訴我!」

我心中詫異,但望著卡凱似乎要湊上前來,還是本能地回答道:「二十三,怎麼了?」

一聲驚天動地的叫聲從卡凱的口中喊出,他猛然衝上前來,一把將我抱住。

銀光隱約一閃。

一道銀絲,一道極細的,肉眼難以分辨的銀針從我的嘴唇中射出,無聲地穿過卡凱的額頭,消失不見。

卡凱渾身猛然一震,跟蹌退後,我放聲大笑,笑得五臟六肺,身體的每一根骨頭都痛得劇烈抽搐。

「我終於殺了你了,終於殺了你了!」

我痛苦地彎下腰,緊緊地摟住懷中的師妹,她眼神奇怪地望著我,嘻嘻地傻笑。

風聲驟響,眼前寒光飛舞,魔族士兵紛紛湧上,怒吼聲響徹四周。

我痴痴地凝視著師妹,師妹,你知道嗎?是你最喜歡的絕殺花,為你報了仇。我們的犧牲,師兄南特的犧牲,許許多多人類的犧牲,終於有了代價。

「住手!」

卡凱的吼聲中帶著顫慄的痛苦,我漠然抬起頭,傲視著無數件利器在我的身上截然止住,道:「你已經完了,銀針中注滿了絕殺花的毒液,五分鐘之內,你必死無疑!」

卡凱面上血色盡褪,緩緩地道:「五分鐘就已經夠了,對一個父親而言,見到自己從未蒙面的親生兒子,五分鐘就已經足夠了。」

「你說什麼!」

我駭然叫道:「你的兒子?你瘋了!」

「我沒有瘋,你是我和君嫣的兒子,是我魔王卡凱的親生兒子。你頸上的紅水晶墜鏈,是二十三年前,我送給你母親君嫣的定情信物。」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瘋狂地搖著頭:「你說慌!你在說謊!我是師父從荒郊拾回來的孤兒!是人類的孩子!」

「那一年你母親懷了孕,是吳奈闖入魔宮,將你母親擄走,二十三來,我一直明察暗訪,希望能夠找到你們母子的下落。」

卡凱的臉色變得逐漸灰暗,眉心處一道黑氣越來越濃。

「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卡凱的嘴角露出微笑,「苦苦尋找了那麼久,我終於見到了我和君嫣的兒子。」

「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問問吳奈。不過,你要小心。」

墨汁般的烏血從卡凱的口鼻中緩緩流出,他搖晃著身子,目光黯淡地緩緩掃過周圍目瞪口呆的魔族士兵:「從今天起,他就是你們新的魔王。你們要像服從我一樣地服從他,服從我的兒子,你們的新王。」

卡凱突然急速喘息著,伸出蒲扇大的巨掌,抖索著,像是要撫摸我的臉。

轟然一聲,卡凱的手無力地垂下,山一般雄偉的身軀終於摔倒,這個縱橫大陸,天下無敵的魔王,就這樣倒在了我的腳下。

十一真相

和煦的春風輕柔地吹過山谷,吹過沉默的岩石,吹過野徑上絢爛如霞的絕殺花。

陡峭的山崖上,我小心地放下懷中的師妹,師妹的身子很輕,很軟,目光獃滯地望著遠方隨風搖擺的絕殺花。

陽光溫暖地灑在身上,空氣中飄浮著春天明媚酥軟的味道,我冷冷地望著盤膝閉目的師父,拔出激光刀,閃耀的寒芒映得師父清瘦的臉蒼白如紙。

「為什麼?為什麼要欺騙我!」

「這一切都是早已計劃好的吧?是你精心預謀的吧!你讓我面對魔王時赤裸胸膛,就是希望讓他看到我胸前的紅水晶墜鏈,讓他知道我是他的兒子吧!」

「快說!否則我立刻讓你死在我的刀下!」

師父緩緩地睜開眼睛,目光在師妹的臉上略一停留,便轉向山下那片開得正艷的絕殺花。

「天石,你終於安全地回來了。」

「安全地回來?你一定希望我與魔王同歸於盡吧?」

師父的嘴角露出一絲奇異的微笑:「你說的沒錯,這個計劃是早就精心布置好的,早在二十四年前,早在魔王卡凱奪去了你的母親,我的妻子君嫣的時候,這個計劃便已經在我的心中醞釀。」

「什麼?我的母親,你的妻子?」

「是的。」

師父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這是我終生的恥辱,永遠洗刷不掉的恥辱。」

「所以,所以你就利用我來報復他?讓他死在自己親生兒子的手中?」

「你錯了。」師父一字一頓,石破天驚地道:「你不是卡凱的兒子,你是我,你是我吳奈的親生骨肉!」

「我和你的母親,是指腹為婚的。我很愛君嫣,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她。二十四年前,你剛剛出生三個月。我與你母親去深山中遊玩,不小心走散,我抱著你滿山遍野地呼喊,發了瘋似地尋找,卻失望而回。

君嫣像是在世間蒸發了一樣,我不停地四處找尋,足跡遍至大陸。直到一年後,我無意中在魔族的宮中發現了她。那時她挺著個大肚子,在絢爛的櫻花樹下,正依偎在魔王卡凱的懷中。我當時震怒得都要發狂了,我不加思索地衝出,與魔王卡凱展開了一場惡鬥。

卡凱的力量那時已經是驚世駭俗,我施展了天魔焚身大法,引爆體內所有的潛能,才勉強擊傷了卡凱,抱著你的母親逃了出去。

而我也在那一役后,變成了一個廢人。

那個孽種,卡凱在你母親體內留下的那個孽種,一個月後就出世了,而君嫣,也因為難產而不治身亡,她臨死前,手中還緊緊握著卡凱送給她的紅水晶墜鏈。

為什麼?為什麼?我青梅竹馬的妻子,居然臨死之前,還握著那個畜生送給她的東西?這短短的一年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她真的愛上了那個畜生?

我嫉妒憤怒得要發瘋,心裡象是有千萬條毒蛇,狠狠地咬噬著我。我恨不得將我的心掏出來,一寸寸地剁碎,燒成灰燼。

我的妻子,我的異能,全都毀在了卡凱的手中。於是我抓起那個孽種,要將她撕個粉碎。

突然間,一個念頭閃現在我的腦海中,我不能這樣便宜了卡凱,我要想出這個世界上最血腥,最殘酷,最惡毒的報復,向卡凱討回血債!

我放下那個孽種,靜靜地想了整個晚上。當時卡凱已經率軍南征北討,精靈國已經淪陷,妖族也覆亡在即,我親身領教過卡凱的力量,我知道,人類的帝國也將朝不保夕。

第二天一早,我就將卡凱的那條紅水晶墜鏈,掛在了你的脖子上。」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來,山谷中死一般地沉寂。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澀聲道:「所以,你為了報復,就讓自己親生的兒子冒著生命的危險去刺殺魔王?」

「對不起,天石,這不僅僅是為了我個人的仇恨,也是為了整個人類的安危。你知道,這二十多年來,我多麼希望能夠聽到你叫我一聲爸爸。」

「那麼,我真實的年齡,應該是二十四歲?」

師父點點頭,我顫聲道:「那個孩子是誰?魔王的孩子究竟是誰?」

師父冷漠地望著地上的師妹,用一種幾乎沒有任何感情的聲調道:「他的孩子,被他自己的部下強暴,現在已經瘋了。」

「咣當」一聲,我手中的激光刀墜落在地,我拚命地搖著頭,想說話,喉嚨卻彷彿塞了一團棉絮,嘶啞地叫不出聲來,想哭喊,眼淚卻流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顫抖,顫抖。

「孩子,你沒有讓我失望。」

師父緩緩地道:「你殺了魔王,成為了魔族的領袖,今後,魔族的顛覆,人類的復興,就全要靠你了。」

「不!」

我凄厲地狂吼道:「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這是真的,天石,冷靜一點!不過這個計劃進行到現在這一步,還有最後一個漏洞。」

師父刀鋒般森寒的目光投向師妹:「殺了她,殺了這個雜種!從此不會有人再知道事情的真相,沒有人知道誰才是卡凱的親生骨肉。」

師父斬釘截鐵地道:「殺了她!」

「不!」

我拾起地上的激光刀,護在師妹的身前:「不,我不能,我不能殺了師妹。」

師父的語氣中露出一絲怒意:「你在胡說什麼?為了這個計劃,為了顛覆魔族,犧牲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你現在居然要維護這個孽種,你說得出口嗎?」

我拚命地搖著頭,淚水嘩嘩地流下來,被我斬殺的人類少年,曼霽,還有林曠,許許多多在礦井下苟延殘喘的同胞,在我的面前一一浮現。

「為了成功,就必須做出犧牲。」

師父冷冷地盯視著我,道:「殺了她!」

我顫抖地舉起激光刀,雪亮的刀光,在夜色中奪目地盛開,師妹傻愣愣地望著我,突然嘶啞地唱道:「

艷麗的絕殺花呀,

為什麼你要流淚?

是那狠心的父親呦,

將你弱小的生命拋棄。」

歌聲凄厲地迴響著,穿過濃墨般沉重的夜色,迴響在絕殺花盛開,春天中的孤寂山谷里。

「師父師父,這是什麼花啊?為什麼這樣漂亮,又有劇毒呢?」

「相傳,從前這裡有條殘暴可怕的毒龍,不斷地吞噬山民,為了挽救村莊,村長抱起了才三歲的親生兒子,要將他送往毒龍的洞穴。

一路上,兒子眨著黑溜溜的眼睛問,爸爸,你帶我去哪兒玩啊?村長抖索著干烈的嘴唇,步履跟蹌,顫抖著將黑色的毒汁塗滿孩子的身體,眼淚不斷地流下,血紅色的眼淚,象血色珍珠般的眼淚,和著孩子身上滴落的毒汁,灑落在荒蕪的野徑上。

從此,野徑上便開滿了絢麗的花朵,這種花,就叫作絕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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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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