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永遠不會被記載的故事（二）

這一覺，兄弟倆睡的並不踏實，在飢餓、寒冷、心寒，三重因素的作用下，他們與其說是在睡覺，不如說是在被折磨，但就是這樣子，他們也不願意離開自己的被窩，畢竟他們也只能在這裡感受到溫暖了。

只是天一亮，外面那人卻連這最後的一點溫暖都不給他們。陽光剛一撒到人間之里，他便伸手搓了搓臉，試圖讓被凍僵的臉暖和起來，只是在外面凍了一晚上的手早已比臉還要冷了，搓在臉上，像是兩塊石頭在碰撞，根本沒有半點溫暖的感覺。

他惱火的放下手，斂去了心中最後的一絲憐憫，一腳踢開門沖了進來，一把把兄弟兩個人從被窩裡面拽了出來，兇狠的說道：「都給我起來。」

「怎麼了？」

小男孩和兄長從床上摔下，被冰冷的地面刺激到，瞬間就清醒了，只是他們依舊不太懂發生了什麼事情，抬著頭，懵懂的看著那個看押他們的男人。

「和我走，去人間之里的會議室。」

兄弟兩個被推搡著出了門，連鞋子都穿歪了，寒風順著他們的破衣服灌了進來，像是針扎在身上一樣，兩個人不由得蜷縮起了身體，饒是如此，他們也被凍的臉色發白。

他們一覺醒過來，整個人間之里都變了，往日熟悉的人似乎都失去了記憶，看見被如此對待的他們，一個個背對著他們，默不作聲，偶有視線和他們所接觸的，也快速把身體扭過去，不願有再多的交集。

「大嬸……」

兄長認出了擦肩而過的一個行人，開口叫喚道，那是曾經接濟過他們的好心人，在父親剛死母親剛病的時候，給他們送過不少的糧食，幫他們送過飯。

只是穿著同樣破麻布衣服的她也是行色匆匆，似乎是對什麼避之不及的樣子，被叫住之後，她也不過是停頓了一小下，然後用更快的速度離開了這裡。

一夜間，他們被整個人間之里拋棄了，明明走在滿是人的街道上，卻感覺自己是行走在森林中，周圍走動的不再是自己的同胞，而是一個個想要吃自己血肉的野獸。

待在家裡不安，出來更加不安，懷揣著不按到了極點的心情，他們終於走到了所謂的會客室那裡。

說是會客室，其實也不過是一間很普通的木房子，因為有外界人不斷進入，人間之里的那些大人物也漸漸的了解到了外界的信息，把這裡改成了如今的名字，只是名字雖然改了，這裡的布置依舊，落後中透著一絲愚昧。

人間之里的人閉守的太久，在嚮往外界的同時，同樣畏懼著外界，不知道自身和外界接觸以後會變得怎樣，在這種矛盾的心理下，他們既自信又自卑著，最後弄出了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房間。

有十幾個人跪坐在會客室里，他們像是說好的一樣，同時轉過頭，眼睛幽幽的看著兄弟倆，那一瞬間，小男孩幾乎以為自己誤入了森林，被群狼堵截。

「這就是那兩個孩子嗎，這樣子的身體素質，天狗們會滿意嗎？」

為首的老人看了一眼他們，開口道。他是人間之里的村長，是得到稗田家首肯的人間之里管理者，他往日親切和藹，時常回來兄弟倆的家裡面探望他們，勸慰他們病重的母親。

只是如今，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冷峻，臉上的肌肉線條是那麼的分明，整個人似乎變成了大理石雕像，臉上除了冷漠，沒有別的東西。

「嘛，他們已經沒有了親人，是最好的選擇了。」

旁邊的中年人應和道，話語惹來了周圍人的認同，一個個像是聽話的鵪鶉忙不迭的點頭稱是。

「你們究竟要我們幹什麼？」

兄長再也忍不住了，鼓足了勇氣，在這麼多人的開口問道，只是他的發言落在了空出，明明這麼多人在這裡，卻沒有人回答他，也沒有人回應他，彷彿他不再是人，而是空氣一樣。

強烈的不安席捲了他的身體，他多麼想要從這裡逃離，帶著自己的弟弟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只是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吃東西的身體並不允許他這麼做，而且那個看守了他們一天的男人也一直站在他們的身後，像是銅牆鐵壁一般，阻擋住了他們的退路。

他們已經落入了陷阱中，沒有辦法再逃了。

「我反對！」

就在事情即將被敲定的時候，有人出來阻止了，慧音老師出現在了門口，手扶著門框，五指用力扣在上面，幾乎都要欠了進去，她現在不見了往日的微笑，神情無比的嚴肅，眼睛裡面的怒火和不甘幾乎化作了實質。

很難想象一向溫和的慧音老師會氣成這樣子。

「慧音老師你有什麼看法？」

村長沒有起身，用平靜的目光看著她，淡淡道。

「他們的父親是為了保衛人間之里犧牲的，是人間之里的英雄，他們不應該被當作祭品，送到妖怪山去！」

祭品！

竟然是祭品！

強烈的恐懼瞬間席捲了兄弟倆，他們僵硬的看向了那些大人物，希望可以聽到一些不一樣的答案，只是他們等到的只有大人物的沉默。

沉默，意味著默認，也意味著無言以對。

過了很久，老村長才開口道：「那麼慧音老師有別的人選嗎？」

這個問題很簡單，人緣極好的慧音老師從人間之里找出幾個人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難住了她，她抿起了嘴，半晌沒有說話。

慧音老師提到誰，就是把誰送上絕路，不是謀殺，卻勝似謀殺，這樣的話語，她怎麼說的出口啊！

見慧音老師收斂了怒氣，老村長站直了身體，繼續說服道：「這畢是人間之里和妖怪山在幻想鄉建立之處就定下的事情，我們這些做後輩的，沒有辦法改變。

「每過九年才獻上一個人，這已經是非常寬容的條件了。」

是啊，比起當年妖怪每年，每月，每日都要吃人的時候，這無疑是好多了。

九年才不過一個人，這條件多麼的寬厚啊。九年的時間裡面，人間之里病死的，老死的，被野獸吃掉的，摔死的，撞死的人，數目絕對要比這個多得多。

能夠用一個人換取妖怪山的友誼，換取飢荒年份裡面的糧食，對於人間之里的絕大部分人而言，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但對他們不公平，他們也是人間之里的居民，他們也同樣是人，為什麼是他們去當祭品，不是別人呢？

似乎是瞥見了他們的不甘，看見了他們的憤怒，老村長終於轉過身，看向了他們，不緊不慢的說道：

「因為你們已經沒有了親人，沒有人會因為你們死去而傷心。如果你們不去的話，人間之里就會有其他人死去，而他們都有家人，他們的家人不願意，會鬧事情……」

人間之里從來都是鼓勵生育的，所以基本上現在的家庭都有小孩子，誰出言阻止，誰的孩子就會被其他人推上祭品的位子，親疏有別，雖然人間之里的人同情兄弟倆，但是卻永遠不會為他們說話。

甚至於，人間之里的居民還會因為內心的愧疚，變本加厲的對付他們，誰來都沒有辦法阻止。

人間之里閉守幻想鄉多年，無法和外界取的交流，所以在絕大部分的時候顯得很淳樸，但是因為這種自閉，在有的時候，人間之里會展現出讓外界人觸目驚心的殘忍。

「這麼野蠻的習俗……」

「慧音老師，這不是野蠻。妖怪終究是妖怪，長得再像是人類，行為舉止再怎麼模仿人類，本質上和我們還是不一樣的，吃人終究是他們的天性。」

事情的發展越發的滑稽，身為半獸的慧音老師在庇護著兄弟，身為人類的村長卻在為妖怪說話，一步步的把他們推向深淵。

「雖然在幻想鄉里，他們不用吃人，不用收集畏懼就可以活下去，但是正如那些外界人明知道點燃鞭炮只會污染空氣，只會引發火災，只會吵的人睡不著，他們依舊會不知疲倦的做著錯事，美其名曰傳統一樣，從人類的畏懼中誕生的妖怪們，也有著這樣子的陋習。

「雖然不用吃人，但是他們也垂涎人類的味道，為了避開妖怪賢者的規矩，他們就以小天狗的成年禮需要人肉為借口，和人間之里的先輩們達成了協議。」

他的話很有道理，但是小男孩不想聽，他和兄長已經控制不足內心的情緒，想要逃離，卻被身後的男人攔在了原地，最後無聲的哭泣起來。

慧音老師沉默著低下了頭走了過來，將兩人攬到自己的懷裡面，任憑他們的眼淚打濕自己的衣服，她卻始終不知道說什麼，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們。

為了人間之里，請你們去死？

這樣子的話，好生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