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看張擎宇閉上眼睛，林熙痛徹心扉，哭嚎起來。

黑暗的泥沼，將他捲入深淵，他看不見光，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冷汗灣灣。

一道熟悉的嗓音又傳來，低低沉沉地，彷佛在他耳邊，輕喊——

「熙熙，起來，快點起來了……」

林熙衝破黑暗，驚坐而起，眼角布滿了濕意，他抹了抹臉，一屋子的黑，床頭櫃邊電子鐘的冷藍色光是唯一光源。

他夢見車禍那個晚上，後來張擎宇被拉出車外，送到醫院，醫生宣布死亡時間是深夜一點二十一分。

有股沉重壓著他，他轉頭看身側睡得沉的丁玥，輕手輕腳下床，拿起床邊柜上的手機，走出卧室。

他赤腳穿過客廳，打開陽台落地窗，夜風吹進來，心頭那股躁意卻散不去，他撥了雷俐嵐的手機，響了好幾響才被接起，他聽見帶著濃重睡意的沙啞嗓音。

「喂……」

「俐嵐，你在睡？」

「嗯，晚上有應酬，喝了酒……」

林熙腦中忽然有個念頭閃過，問：「若宇還好嗎？」

雷俐嵐這時聽見房門外有輕輕細細的喊叫，她醒過神跳起來，拿著手機衝出房間看，卻驚見雷若宇的小小身軀痛苦地蜷縮在地上。

她哭著、顫抖著、聲音微弱地說：「媽咪、媽咪……好痛……」

「你怎麼了？若宇？！」雷俐嵐慌張扶起孩子，對手機喊，「熙熙，若宇倒在我房間門前……」

「先不要慌，摸摸看，她發燒了嗎？」

雷俐嵐趕緊摸孩子額頭，「有點燒，她手壓在肚子上，一直喊痛。」

「你先把衣服穿好、拿若宇的健保卡，兩分鐘后我再給你電話。」

「好。」

林熙打了另一通電話，對方很快接起。

「你怎麼這時間打電話？」

「你今天住哪裡？」林熙問。

對方明顯愣了幾秒，反問：「我住哪裡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們家樓上嗎？」林熙又道。

對方這回徹底沉默了。

「蔣宇謙，我今天不在。若宇生病了，俐嵐晚上有應酬，喝了酒，拜託你，送她們去醫院，我這邊趕過去台大醫院，二十分鐘左右。」

「知道了。」蔣宇謙也不啰嗦，立刻翻身下床。

林熙又撥雷俐嵐手機，她旋即接起，聲音焦急的說：「熙熙，我……」

「蔣宇謙馬上到，他送你們去醫院，我會直接去醫院，見面再說。」

「好，見面說。」

林熙掛了電話，出神一會兒。

他不信鬼神，以前總覺得人死了，一切便結束消逝，不復存在。可是這些年，他總覺得死去的哥哥一直都在，總在有什麼事發生的時候提醒他，是無法安心嗎？

「哥，不要擔心，你的夢想會實現的。我一定讓你安心。」林熙低語，輕輕一嘆。

他轉身回卧室，走到床邊，坐下來，輕撫那張熟睡的臉。

今天晚上她哭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這些年的委屈一次哭完，在他懷裡，她嬌小又脆弱，彷佛迷路多年的孩子，不是他記憶中的丁玥……

林熙心裡住了一個不一樣的丁玥，十六歲的丁玥，那個丁玥，他想找回來「丁玥。」他喚了她，輕搖她纖細的手臂。

她張開惺忪的眼睛，迷糊地眨了眨，「怎麼了？」

「我得趕去醫院，若宇生病了。」

丁玥清醒過來，坐起身，「嚴重嗎？」

「不清楚。我跟你說一聲，你繼續睡。」

「嗯。」丁玥點點頭。

「睡吧。」

林熙將她按回床上，為她拉了被子，起身要走，卻被丁玥拉住手。

「如果可以，能不能打個電話給我？讓我知道若宇情況好不好。」

「我明天一早給你電話，太晚了，不吵你睡。」林熙說。

「睡不睡沒關係，我也會擔心，但如果你不方便……」

「沒有不方便。我確定情況再給你電話，你先睡吧。」

「嗯。」丁玥鬆開手，心頭有種細微不明的滋味流過，逐漸堆積成清晰的模樣……這就是當小三的滋味嗎？讓人感覺悶悶的。

她停頓了一下，說：「林熙，今天謝謝你，哭一哭，我覺得好多了。」

「我知道，以後別再這樣哭。」我會心疼。

真正的情緒，他沒說出口。往外走了兩步，他停下，旋身回到床邊，瞧清黑暗裡她睜著清亮黑瞳，他俯身，唇貼唇吻了她。

這個吻，短暫，卻深入，他的舌鑽入她唇齒間，攻城掠地，摩挲她貝齒，吸吮她甜美的津液，然後退出。

他俯瞰她，摸了摸被他肆虐過的唇瓣，聲音略微沙啞地說：「你哭得傷心的時候，我想這樣做……以後，別再哭得那麼傷心，會讓我想做更過分的事。睡吧。」說完，林熙頭也不回地走出卧室，帶上門。丁玥愣愣坐在床上，撫著唇，這是林熙第二次吻她……

從他們確定關係到現在，他只跟她要了這個強勢帶有掠奪意味卻短暫的吻……她看不清林熙，看不清他究竟想不想要她？

今天他留下，只是躺在她身邊，純睡覺。可剛才他要走之前，卻霸道索吻，語帶威脅叫她別再哭得那麼傷心，會讓他想做更過分的事……所謂「更過分的事」，不正是他們關係里，他能行使的權利嗎？他卻拿來要脅她，要她別哭了？

丁玥撫著唇，出神了，她真的不懂他，摸不清他淡漠冷然的外表下是什麼心思。

經過抽血、照X光片、斷層檢查后，確定是急性盲腸炎，沒多久雷若宇被推進手術室，林熙在手術室外等候，他讓蔣宇謙載雷俐嵐回家，替若宇收拾換洗衣服及必需品。

坐了一會兒，他想起丁玥，拿出手機，猶豫后還是打了電話。

「睡了嗎？」

「沒，睡不著，若宇還好嗎？」丁玥的聲音很清醒，沒有半點朦朧睡意。

「盲腸炎，正在手術。」

「我能幫什麼忙嗎？」丁玥問。

「不用。你再睡一下，天快亮了。」林熙說。

「嗯。你要請假吧？」

「情況如果穩定，我下午會進公司。」

丁玥沉默下來，應該要掛電話了，但心裡不知為何，有點不舍。這種感覺對丁玥來說，很陌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林熙的感覺不一樣了？而那不一樣的感覺，越來越清晰，讓她無法忽視。

林熙拿著手機，沒說話，卻也沒結束通話的意思，兩人握著手機，任由沉默蔓延。「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停住，幾秒過去，林熙說：「睡不著嗎？感覺你似乎不想睡。」

「嗯，睡不著。」丁玥老實說。

「晚上你哭得夠多了，應該會累才對。」他閑聊似的說。

「可能發泄太過頭，心裡空空的。」丁玥說，「你現在一定很擔心……」

「醫生說發現得算早，做腹腔鏡手術就行，傷口小，恢複比較快。」看著公告病患手術狀態蛋幕，林熙忽然問：「你應該知道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知道，張擎宇。」

「車禍那天，我坐在副駕駛座，看他夾在變形車體里，生命一點一點流逝。從那天起，不是生死交關的大事，我不會有慌亂的情緒，現在我還不到很擔心的程度。」

「喔。」丁玥輕應了一聲。

「不必擔心，若宇會沒事的。」林熙說完，換了話題，「剛才我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

「你打算什麼時候讓你父親不好過？我可以安排。既然你睡不著，不如現在說說你的想法。」

「他十一月二號過六十歲生日……」

「知道了，還有一個多月，我可以安排。」

「安排？怎麼安排？」丁玥問。

「最近我會常在你那邊過夜，透過關係，找幾個八卦記者來跟拍，這些事不難，人概十月底可以排上雜誌版面，他生日我再帶你一起去。」

「可是若宇……」孩子生病，雖然一個多月後應該好得差不多，但……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丁玥如遇雷擊般震驚，喊了一聲，「若宇！你們的孩子叫雷若宇？！」

「怎麼了嗎？」

「你哥哥張擎宇……」丁玥不可思議地低語，「你太太……不，應該不是我想的那樣……」

丁玥像是自言自語，又搖搖頭，否決了心裡冒出來的荒謬想法。

「你想的是哪樣？」林熙語氣依然平靜淡然地問。

「雷俐嵐愛的是你哥？」她不確定地小聲探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