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幹啥一直盯著我的臉?」靖桐昂高下巴斜睨她,看上去更難以親近。
「我今天下午在街上看到一個人,跟你長得好像。」
「喔。」靖桐淡應,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若你的鬍子刮掉,應該跟他一模一樣吧!」
「或許吧!」靖桐坐上椅,拿起筷子吃食桌上已經冷掉的晚膳。
「你知道那是誰嗎?」
「不知道。」
「從沒有人說過你跟誰長得很像嗎?」
他停箸思考了下,「好像有聽說過。」
「真的?」雍荔充滿興趣的在他身旁坐下,「我看那人身穿華服,必是富貴人家……」
話還沒說完,身邊的丈夫突然面色一凜,抓住興緻盎然的小臉,「怎麼?你心裡是不是在想,怎麼兩張相似的臉,一個是富貴人家,一個卻是窮得要死的船夫?如果你當初嫁的是那個人的話,不知有多好,是吧?」
「我沒有這樣想……」他捏得好痛,可見他又誤會她「嫌貧愛富」了。「我真的沒有。」
「若是今天那個富家少爺頂著一張跟我相似的臉,過來跟你求親呢?你要不要跟他走?」
「不!我已經嫁給你了……」
「若你尚未嫁給我呢?你是不是就跟他走了?」
「不會!」雍荔雍荔搖頭,「我只是想嫁給你……」
靖桐嗤笑一聲,「我對你克可不好!」
雍荔沉默了會,「我明白吧的……」
「你明白啥?」
「我明白這不是你的本性,你是善良溫柔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你性子大變。靖桐,可不可以告訴我,你這十年來發生了什麼事……哎呀!」
靖桐突然手一甩,一時重心不穩的雍荔差點就跌下椅去。
「靖桐?」
瞪著她的俊臉神情複雜,深邃妖美的俊眸燃著恨意。
他總是封閉他的心靈,什麼都不肯跟她說,雍荔難過的想。
「少說些漂亮話!」他嗤哼一聲,「別以為我會因此對你改觀。」
雍荔傷心無奈的垂首,「如果我當真如你所想象的勢利,在嫁過來的第一天,我就跑掉了。」
「那是因為你無處可去,無人可依靠。」靖桐冷聲道:「你以為我為何在你嫁過來的第一天,就忙不迭將所有嫁妝賣光,一毛錢也不給你?」
纖肩抖了下,卻像是習慣承受這不公平的一切般的靜止。
「我嫁了你,就是你的人,不管你是窮是富,我都會跟著你……」
「夠了!」靖桐如被突然踩到尾巴的獅子般發起火來。「不准你再說!」
顫抖是手猛然敲擊桌面,力道之大,嚇得雍荔手上的荷包落下地來。
「那是什麼?」俊眸怒睇。
「荷包。」雍荔連忙將荷包撿起,細心拍拂上頭的灰塵,「若我繡得好,綢布莊的大嬸會安排工作給我,到時就可以幫你減輕一些負擔。」
靖桐突然一把搶過荷包,拉開大門用力往外丟。
「荷包!」雍荔驚叫追過去撿起。
「丟了!」他厲聲命令。
「為什麼……」
「丟了,不然就別進屋!」
「可是這是別人的東西……」怎麼可以隨意丟棄。
「丟掉,不準接工作!」
「可是我想減輕……」
「你是想接了工作賺了錢好有盤纏回揚州吧?」濃眉單挑。
「不是的……」
「丟不丟?」他下最後通牒。
「好,我不工作!我不做了!」雍荔聲淚俱下,「我明天就把荷包拿去還,我不工作,不賺錢,我每天守在家裡等你回來!」
「陪在我身邊讓你這麼傷心,傷心到哭?」
「我沒有!」為何他總是要刻意誤解?雍荔雍荔抹掉眼淚,「我不會哭,我很高興陪在你身邊,我會一直陪著你……」
靖桐大步走過去,一把拽住她的手,將她拖回屋子。
雍荔手上的荷包被搶,丟到角落裡,人則被拉進寢房。
「讓我看看你用什麼樣的愉快心情陪在我身邊!」
含淚的眼眸不解的睜大。
「把衣裳脫掉。」坐在床沿的他低聲命令?!
雍荔的猶豫僅有電光石火一瞬間。
乖順的脫掉上衣、長裙,僅剩抹胸與褻褲遮掩玲瓏纖細的身段。
她瘦了。
靖桐清楚的瞧見她頸上的鎖骨明顯得幾乎可以在下雨時形成小水窪。
她的手臂纖細的彷彿一折就斷,豐腴的鵝蛋臉早瘦成尖尖的瓜子臉,卻無該她的清麗。
秀氣的雙眉間漾著淡愁,在燭火的掩映下,他瞧見柔亮如雲的秀髮中,潛藏的幾根銀絲。
他愕愣了下,走過去挑起,用力一扯,一根發亮的白髮纏繞他的指尖。
驚見白髮,雍荔慌忙雙手蓋在他拔髮之處,退後一步。
「你才十九歲,怎麼會有白髮?」他訝異的問。
怎麼說她自母親過世之後所經歷的種種?
怎麼說這三年間,與大娘二娘之間的戰爭?
怎麼說嫁給他的這段日子以來,身心所受的折磨,增了華髮?
她明白他不會聽,也聽不進耳,可這是他第一次關心她的狀況,有沒有可能是兩人之間關係轉變的可能?
「我是……」
「你不會想說是因為嫁給我日子過得太苦,所以生白髮吧?」
千言萬語來到唇邊,愕然吞回。
咽下心頭所有苦澀,抿了下唇,她苦笑道:「不是的,我本來就有白髮,跟你……沒有關係。」
靖桐微眯著眼,定定的看著她。
「你不是說想看我用什麼樣的歡愉心情待在你身邊嗎?接下來我要怎麼做?」雍荔轉移話題。
她拚命的漾起甜笑,可再怎麼溫柔的笑容都達不到那雙凄苦的眼眸。
「不了!」他忽然難以直視那雙盛滿愛意的溫柔瞳眸。「我要出門。」
「你要去哪?」雍荔訝異的追上去。
「去賭坊,去花街柳巷尋歡作樂!」
「花街……柳巷?」他要去找歡場女子?
「對!」欲拉開大門的手突然被扯住。
雍荔的兩隻小手緊緊抓住他,眸中寫著不準反抗的堅決。
「不管你要去賭博、還是要去喝酒,我都不管你,可是,我不准你去找其他女人!」
「你敢管我?」
「你需要女人服侍,有我在,你已經有妻子了,就不準再去找別的女人!」這是她絕不准他破壞的堅持。
「我真要去,你能奈我何?」
「如果你真要去,我就死給你看!」發紅的雙眼狠狠的瞪著他。
她可以忍受他的欺騙,忍受他賣掉她的嫁妝揮霍,忍受他不愛她的事實,可是,若連他的人都變成別人的了,那她還剩有什麼?
「放開!」
「我不放!」
「放開!」
靖桐用力一甩,雍荔撲跌在地,衣袋內的粉色紅包掉出,一枚圓環滾了出來。
「這是……」靖桐彎腰撿起那似曾相識的木作。
「我們小時候的定情物。」雍荔望著那圓環,凄涼回道。
「你不是說不見了?」
「後來我找到了,它掉落在床架與牆壁之間。」
原本在嫁過來的第一天想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連番的打擊,讓她連拿出圓環的勇氣都沒有了。
人都不愛了,定情物又有何用處?
「哼!這種東西有啥好保存的!」
靖桐將圓環丟在地上,眼看腳就要踩上去踏碎,雍荔見狀,連忙飛撲過去雙手相護,待靖桐發現已來不及,那腳就用力往素手踩下去。
「嗚!」雍荔痛哼一聲。
「你……你保護那東西幹啥?」他氣急敗壞的嚷,硬是壓下了審視是否傷了她的衝動。
疼痛的小手拾起圓環,顫抖著合在手心裡。
「這是你曾經愛過我的證明。」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你……」
為何她要用充滿幸福的眼神望著那枚毫無價值、如小孩玩具般的圓環?
她明明對她的愛不屑一顧,看不起他的出身,又何必在此時惺惺作態?
身側的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最後拂袖離開。
「去哪?」雍荔急忙在他踏出大門的剎那,抱住長腿。
「你沒資格管!」
「你真的要去花街柳巷?」
「對」字在唇瓣躊躇。
「你真的要去?」心酸的淚花在眼眶打轉。
在他背後的詢問,腰間逐漸收攏的力道,在在告訴他,他若當真涉及風月場所,隔日他回來時見著的會是一具屍體。
她不過是在恫嚇他,他何必因此感到心焦?胸口又何必有著不安?
堂堂孟家大小姐,哪會為他這種「賤民」賠上性命!
「滾開!」靖桐用力拉開腰間的藕臂,推門娃兒出。
大門砰然關上,震動木屋的嗡嗡聲在死寂的屋內回蕩。
纖細的身子搖搖欲墜,輕顫著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