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百事通達
若不是我沉得住氣,「百事通」這個名字估計已經被我大吼出來了,緊接著我大概還會吼一句:「你怎麼還沒洗澡?!」
百事通低著頭站在符泠面前,連眼皮都沒敢抬,絲毫沒有在牢里調戲俏寡婦時的精氣神兒,而是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安:「草民白達請大人安。」
符泠初見百事通的邋遢樣子也略微驚異了一下,但到底也沒說什麼,只對外面候著的丫鬟囑咐了句:「待會兒大夫診治完畢,你們帶他去沐浴。」
丫鬟不敢向對著魏子明那樣放肆,連福身應了。
符泠又看了我一眼,抬腳出門。
我見她要走,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語氣中含不住的歡欣:「欸,大人,你要走?」
符泠腳步一頓,回首道:「嗯。怎麼?不想我走?」
哎呦,你看你這話就說的曖昧了不是,什麼叫不想你走?就好像咱倆有什麼說不清的關係似的。
我假客氣的說道:「大人說笑了,大人百忙之中還能來看我已經是我的福氣了,哪敢奢求大人留在這裡。」
符泠彎了彎眸,她不冷淡時眸光很亮,像星星,像月亮。
她輕咳一聲,含住眼中的笑,淡淡道:「的確還有事情要處理,你且先診治,待我得閑再來看你。」
我內心:你別來了別來了千萬別來了。
面上,乖巧道:「好。」
符泠離開,除了守在門口聽候差使的丫鬟外,廂房內就剩下我和百事通了。我還在想符泠走了就不怕了,百事通一個平頭小老百姓怎麼會認得出我。精神還沒鬆懈半刻,只見百事通慢悠悠的坐在我身旁的木凳上,捻著快糊成一片的鬍鬚說道:「不是逃走了嗎?怎的又回來了?」
他這話有些嘲諷的語氣,約是認為我是因為武功不濟被捉住胖揍了一頓才弄回來的。
我心底一虛,擔心隔牆有耳,便跟他打著哈哈:「先生在說什麼?什麼逃走逃回的?小女子聽不懂。」
百事通笑了一下,事實上我並不確定他是否笑了,只道是那亂糟糟的臉上稍微有了點變化。他作勢撓了撓頭,低聲嘆道:「既然是初次見面,那總得有些見面禮不是?在下身無分文,只得將發中藏著的小玩意兒拿來送給姑娘了。」說著開始掏掏搜搜起來。
我想起上回被他彈過來的小跳蚤,背後立即癢得不行,倏然坐起,制止住了百事通的舉動:「好罷我認輸,先生的小玩意兒還是自己留著罷,別人沒有的珍貴東西,就別總搜出來送人了。」
百事通大笑,停下了手,從身上挎著的木箱子里抽出一方還算乾淨的紗巾墊在我的手腕上為我診脈。
原本就只是個頭疼腦熱而已,我也沒有在意,但百事通卻把了好長時間的脈,越把眉間就皺的越緊。
「如何?」我緊張起來。
百事通收手:「姑娘可否讓我看看你的頭。」
我歪著脖子把腦袋送過去。
百事通輕輕壓了壓我的後腦勺的幾個穴位,眉間皺的更緊。
「到底怎的了?」我被他的神情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戲文小說里總是寫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不治之症,且每每被發現時都是病入膏肓再無可醫,看百事通的神色,我不禁擔心自己也中了頭彩。
「發熱之事應是疲累所致,倒不足為懼。只是姑娘上次說自己不記得以前的事時,我只當你受傷磕壞了腦袋。可給姑娘把脈時才發現你的經脈有兩處堵塞,不應是外傷所為。適才我又檢查了你的後腦,也證實了我的猜測。」
我隱隱約約明白了他的意思:「依先生所言,我失去記憶並非是因為受傷?」
百事通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有些費解:「那還能是因為什麼?」
百事通道:「事件有很多法子可以使人失去理智或失去記憶。比如說藥物、香料、針灸等。在下聽聞坊間有種香料名忘憂,少量焚燒可起安神之效,但若是焚燒的時日久了,便會使人逐漸忘記以前的事,最終什麼也不記得。但這到底是坊間傳聞,在下江湖遊歷那麼久,倒也未曾真的見過這種香料。」
我哦了一聲。
百事通繼續道:「好在姑娘失憶時間還不算太久,若用對了方法,還是能記起以前的事的。」
「還能記起來?」我有些不可思議,在與櫻落同住的八個月中,我數次試圖想起之前的事,比如我是誰這個問題,可我的記憶就像是封存在了一扇黑重的巨門后,我越想使勁,就越打不開。久而久之,我便也放棄了。現下聽百事通的意思,我還能記起來,這倒真讓我有些興奮。
但是若非是意外受傷使得我記憶喪失,那又有沒有可能是以前的我故意不讓自己記得那些事呢?若失憶是以前的我刻意為之,那我記起了記憶豈不是比失去記憶還要痛苦?
「算了罷。」我搖了搖頭,「失憶后我日子過得很快活,以前的事情記起來,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百事通點了點頭:「那便依姑娘所言罷。」
我沖他施禮:「有勞先生了。」
百事通提起藥箱準備離開,臨走又苦口婆心的囑咐了我一句:「棺材早些籌備,別到時候事發突然只能用草席將就。」
我:「???」
見百事通要走,我急了,「呔!你給我站那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百事通立即停下,高深莫測的看我一眼,「怎麼?」
「什麼怎麼?什麼叫做棺材早些籌備?我為啥要早籌備?事發什麼突然?」
百事通道:「我適才已說了,姑娘腦中有兩處堵塞。」
「啊,所以我不記得事情了。你剛剛難道不是這個意思。」
「是。只是若堵塞處遲遲不通,只會越堵越嚴重。日後姑娘隔三差五便會頭疼發熱,再嚴重了爬是會直接喪命。」
「!!!百事通!!這麼重要的話你為什麼不早說???」我大怒,「若我不攔住你,你是不是就不管我死活了?天下竟有你這樣的大夫。」
百事通被我怒罵仍舊不痛不癢的說道:「天底下的大夫當然沒有我這樣的大夫,因為天底下只有我能救你的命。」
我咬了咬唇,憤憤的躺下:「請先生救我性命。」
「不是失憶後日子過得很快活,以前的事情記起來,不過是徒增煩惱嗎?既是這樣,還強讓自己記起來作甚?」雖然這樣嘲諷著我,百事通卻又坐回了木凳,從木箱中抽出幾根異常長的銀針。
我靜默片刻,忍不住開口問道:「先生,這是筷子嗎?」
百事通給了我一個深沉的眼神,我把嘴巴閉上了。
百事通在我頭上的幾處穴位上扎了進去,我只覺腦袋一疼,一道白光突然閃現出來,一個片段緩緩從那扇巨門后泄出。
一個漆黑陰暗的地牢中。
我穿著錦衣華服,一步步走到一個枷鎖前。捏著一個穿著黑衣的人的下巴,輕笑道:「恨我啊?你又能怎樣?她勢必要死的。」
不遠處的地上躺著一個渾身污血的漂亮女人,這女人臉頰邊生有一顆多情痣,更映襯的她膠粒可憐。
「打吧,狠狠地打。」我聽到我冰涼的聲音從口中慢慢流淌出來。
侍從得令,拿起鐵棍狠狠地向那女人打去。
一下、兩下、三下……直至血肉模糊,那女人再動彈不得。
而我身後這個穿著黑衣的人拚命的掙脫著鐵鏈,喉間發出陣陣無力的、悲傷的吼聲。
而我,彎腰撿起一個鐵鉤,掀開這人的衣領,撫摸著這人雪白俊秀的鎖骨。
「其實你不該恨我,我那麼喜歡你。那麼的,喜歡。」
說完這話,我揚起手中的鐵鉤,狠狠地、狠狠地穿入了這人雪白的鎖骨。
人中突然一陣刺痛,我從中驚醒,緩緩睜開了眼睛。
百事通不知何時已經銀針抽走,給草藥給我敷著兩側的太陽穴。
「哭的這樣厲害。到底看見什麼了?」雖是疑問的口氣,但百事通的臉上卻沒有一絲好奇,好似早已知道我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想起記憶中的片段,一陣難以言喻的厭惡從心底升出,我趴在床沿強烈的乾嘔著。
百事通冷眼旁觀,絲毫沒有幫我的意思,只對門外驚慌的丫鬟說道:「姑娘體熱已退,再休息幾個時辰就好了,你且去回復大人們罷。」
丫鬟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魏子明來時我已不怎麼乾嘔了,就像是失魂了一般愣愣的坐在床邊。任憑魏子明怎麼問我也不應聲。
魏子明急了,捏著我的臉把我捏痛,趴在我耳邊大聲吼道:「你魔怔了!我問你,白達人呢?他們都說沒見著。」
我啊了一聲,獃獃的看向方才百事通站著的地方。
早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