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姝雅姐姐(下)
咯噔一聲從門外傳來。
安雲落放下手中的卷子,淡淡道:「進來吧。」
珠簾一掀,一個人影一閃而入。
安雲落抬眼看了他一眼:「阿尋?你不在宮裡監視公主,來找我做什麼?」
阿尋道:「小姐,公主又溜出宮了。」
安雲落拿狼毫筆的動作一停,皺眉:「又出宮?」
這已經是這個月阿尋第三次彙報南卿流偷偷出宮的事情了,這對於一個養在深宮的公主來說,有點太頻繁了。
安雲落又從案頭扯了一張試卷過來,自從公主讓她去了翰林院當輔助教員,案頭上有了看不完試卷和課題。而她剛拿的這一張卷子,便是父親老友刑部侍郎家公子的卷子。
父親叮囑過,見了這些公子小姐的試卷最好打上優良等級,現在從翰林院結業愈發難了,這些官員們為了子女順利結業都不得不提前跟教員打好招呼。
安雲落蘸了蘸墨汁,提筆在卷子上寫上了優。
順口問道:「是又去市集上看比武了還是學人家捏糖人了?」
阿尋道:「去桑家了。」
優的最後一點頓了頓,被人不耐煩的點了上去。
安雲落聲音微沉:「又去桑家?找桑姝雅?」
阿尋道:「從公主跳進去的牆頭來看,應該是的。」
又去找桑姝雅。
怎麼又找桑姝雅。
一個符泠就夠她傷腦筋了,現在又多出來一個桑姝雅。
那個人除了脾氣好外,又沒念過學堂也沒有什麼見識,每日被她爹關在院子里待著,到底有什麼好?
為什麼都喜歡找她。
明明她……明明她……
安雲落凝著眉,重新拿起侍郎公子的卷子掃了一眼,自言自語:「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舉筆,將評分處的優字重重一劃,潦草的寫上差字。
扔筆。
煩。
「還有什麼事?」
喝了口敗火的菊花茶,微苦。
阿尋怔了怔,有點不確定:「還有四小姐……」
「四小姐?」
阿尋道:「安襄離小姐。」
「她?怎麼了?」
她都快想不起這個久居別省的妹妹了。
「阿穆前些日子跟我提過,四小姐好像偷偷回了京。剛開始屬下不信,就去偷偷查了幾天。發現四小姐並不是前幾日才偷偷回京的。」
「其實?」
「其實她自打十二歲姨娘去世后,就幾乎一直住在京城。偷偷的,沒人知曉。」
安雲落聽到安襄離偷偷回京后第一反應是她是回來爭寵的,這她倒也不怕,她在安家這麼多年,深得父親夫人以及兄弟姊妹的喜愛,哪裡是她一個一年只能見父親一次的丫頭爭得過的。
可隨即又聽阿尋說,這丫頭早就來京城了,而且是偷偷的,沒人知道。
這是為什麼?
「她除了安家,又沒有認識的人,她待在京城做什麼?」
阿尋的表情有點奇怪。
「說。」
「……聽書。」
「……」
安雲落按按太陽穴,是了,這個妹妹自小倒是只好這個,聽說七八歲時還曾偷跑出去要遊歷江湖劫富濟貧,被教養嬤嬤抓回去好一頓揍。
「而且……」
「而且?」
這丫頭還有什麼幺蛾子。
「安襄離小姐好像在桑姝雅院子里當侍女。」
「……啊?」安雲落一臉無言。
「叫瓊枝還是琳琅來著。好像是來京時錢袋丟了,被桑姝雅撿回去了。桑家有戲台戲班也有藏書閣,估摸四小姐覺得管吃管住有有的玩,便住下了。」
「……」
安雲落開始懷疑她們姐妹兩個到底是不是一父所出,為什麼她這麼聰慧無雙,而她這個妹妹就這麼……
……讓人摸不著頭腦??
安雲落艱澀的問道:「就沒人認出她來嗎?」
沒有。
因她自小被送到別省養著,京城除了安家沒人記得她。她又存心躲著安家,就更不會被人認出來了。
「小姐,要不要接四小姐回家?」
安雲落想了想,複雜的說:「不必了,我覺得她過得,很快活。」
把手頭的卷子粗略批完,安雲落把筆涮乾淨收起來:「我也許久沒走動了,我記得桑姝雅院子西邊有一座無人看管的閣樓,從上面應該看的見她院子里的事情罷。」
「是。」
***
南卿流又賊頭賊腦的跳進了桑姝雅的院子。
這次她有經驗了,落地時儘力撐住一口氣,風姿看起來瀟洒了很多,也不至於扭到腳。
戰勝了這個困難,南卿流得意忘形,見廊下小瓊枝正在看書,悄咪咪的飄過去,站在她身後看了一眼。
啊,原來是靈異志怪小說。
這書她翻過,有幾個情節寫的有些滲人,看小瓊枝小臉煞白的樣子,恐是被這幾個情節嚇住了。
南卿流湊過去陰聲陰氣道:「你後面也一隻眼睛看著你……」
小瓊枝冷不丁被嚇著,啊的一聲尖叫出來。
回身。
卻見到笑倒在草叢裡的南卿流。
「你大爺…」
瓊枝表示好氣啊但還要保持圍笑,把轉到嘴邊罵人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身體好不好,要不要奴婢給他燉個燕窩?」
南卿流笑著艱難的從草叢裡爬起來,摸著瓊枝的腦袋道:「小瓊枝,你怎麼這麼可愛。」
桑姝雅正巧開門,笑道:「你怎的一來就欺負小瓊枝?她還小呢。」
南卿流:「你多大了?」
瓊枝氣呼呼的橫她一眼:「比你小兩歲。」
南卿流頗為驚奇,這小丫頭竟然知道她多大。噢,定然是姝雅同她說的。
「我剛見你時就覺得眼熟,今日總算想起來了,你與安侯爺家的二小姐長得有點像。」
一說這話,不知怎麼就踩到了這小丫頭的雷,小丫頭跺腳怒道:「我才不像!」
好的好的你不像,你就是你,不一樣的煙火。
南卿流喜歡同這小丫頭說話,覺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特可愛。
於是賞賜般的說道:「今日我請你家小姐看戲,不如你也跟我們去?」
原本以為這小瓊枝會興奮的跪地謝恩。
卻沒想到她只是淡定的噢了一聲,坐會廊下,翻書:「天熱,懶得動。」
「……」
南卿流沒想到這個答案,怕她沒聽清:「我是說,去梨園看戲。梨園。」
瓊枝從屁股底下拿出好幾本武俠小說,入迷的看起來,置若罔聞。
「……」
南卿流無奈的笑笑,同桑姝雅道:「那就我們兩個罷。」
桑姝雅輕笑:「瓊枝想吃什麼就問琳琅要,說我允許了。覺得悶熱就去我房間里看書,有冰比較涼快。」
瓊枝點了點頭。
南卿流拉著桑姝雅走到方才跳下來的牆頭,環住她的腰身,吸了口氣,縱身一跳。
這次難得的沒有演砸。
二人順利的翻牆而出。
瓊枝的目光從倒著的書上移開,望向二人離開的方向,片刻,又重新落回書上。
南卿流與桑姝雅都穿著尋常女子的衣裳,沒有雇馬車。走走鬧鬧的去了梨園。
南卿流是來過幾次的,所以熟門熟路,見了下了戲的戲子也能叫出名字來,都一一給桑姝雅介紹了。
桑姝雅性子溫婉又謙讓,很討人歡喜,園裡是小孩兒都願意圍著她轉。
正趕上幾齣戲,二人就看了,覺得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南卿流事兒多,就去找老闆表達意見。老闆姓錢,矮矮胖胖的,這幾日正因來看戲的客人逐漸減少而苦惱。聽南卿流這麼一說,拍大腿贊同道:「姑娘說的對著呢,這演來演去都是老橋段,客人們可不都膩了,可是又沒有什麼新故事……」
二人對視一眼。
南卿流道:「新故事……」
桑姝雅笑著接話:「……也不是沒有。」
「就看老闆……」
「……能不能排出來了。」
錢老闆眼睛一亮:「姑娘們有想法?」
南卿流把《江湖風月》的故事情節粗略一說。
老闆眼睛越發亮起來。
「這個好,以往都是愛情故事,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的。這個不拘一格,情節新穎有趣,排出來一定火爆。」
於是就跟她們二人商定好了,把本子寫出來交由他們梨園排演,如果戲真火了,她們這份錢就由老闆布施出去,救濟窮人。
錢老闆看得出二人非富即貴,不稀罕排戲那幾個錢,也就應下了。
但為了表達謝意,老闆還是說道:「姑娘們日後若有用得著梨園的地方,儘管說,給了本子,咱們便是一家人了。」
聽了這話,南卿流表面上笑著客套。
一出梨園大門就開始說老闆壞話:「他想得美,這麼容易就成皇親國戚了?皇家的親戚也攀,能的他。」
桑姝雅被南卿流生氣的重點笑的不行,不由抱了抱她:「輕瑠,我若真能跟你成為親人就好了,你這麼逗,阿泠那麼彆扭,每天在一起一定很有趣。」
南卿流板著臉維持自己高貴的皇族身份:「這輩子怕是不行了,除非你嫁過來。要不然你就只能等下輩子了。」
想了想皇家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兒,又真心道:「別嫁過來了,還是等下輩子罷。」
桑姝雅失笑,二人又鬧作一團。
遠處馬車裡。
安雲落靜靜的望著她們,眸子中劃過一絲悲傷,習慣性揚起的笑容泛著苦澀。
「阿尋,你說,我都那麼努力的模仿她了,為什麼大家卻還是喜歡她,不喜歡我呢?」